沒錯，是她們。打扮，武器，全都是杰瑞記憶中的樣子。

不同的是她們面無表情，如提線木偶。

杰瑞不禁咆哮。

“瓦爾迷娜！”

“啊哈哈哈哈哈！喜歡嗎，凡人？這可是我在你的記憶深處挖了好久才找到的。”

魔神洋洋得意。她確信從現在開始，局勢將變成一邊倒。

“如果你想不起來，我再幫你加深一下印象如何？”

話音一落，夢境世界像融化的冰雪，消失模糊，又構筑成形。

“這是？”

杰瑞周圍儼然就是茱蒂斯自殺的墓室，腳下也變成萊迪婭長眠的沼澤。

他越來越相信，眼前的萊迪婭和茱蒂斯就是本人。

這怎么打？

當杰瑞不知所措時，兩個女人邁動生硬的腳步，朝他走來。

“大人。”

是萊迪婭，不，明明是萊迪婭的幻象。但不管杰瑞如何否認，他的大腦已經默認這就是萊迪婭。

“為何不聽人言，要走那片沼澤？為何拋棄了我，對我見死不救？”

她的臉是一灘死水，用不帶感情的語氣說著扎心的話。

“我，我……”

我要怎么反駁呢？沒法反駁，因為這都是事實。

杰瑞支吾著。那邊，茱蒂斯也走過來。

“杰瑞，你這個懦夫。如果不是因為你的弱小，我根本不會死。”

“可是茱蒂斯……”

他想說“我盡力了”，卻說不出來。

對她們而言，用什么理由都只能是搪塞。哦不對，她們不是她們，但……

別說戰斗，杰瑞甚至無法正視萊迪婭和茱蒂斯。

“呵呵呵呵呵。”

瓦爾迷娜滿意地笑著。能看到杰瑞破防的表情，也不枉自己費勁把這兩個女人找出來。

她們被藏得很深，那就是凡人的共性。越是疼痛的傷痕，越要藏起來。

但永遠不會消失。

“咱們繼續吧，凡人。只要再殺她們一次，我就放過你。”

“你這惡趣味的魔神！”

“惡趣味？你們凡人不就是用來取樂的嗎？得明白自己的立場。動手！”

回應著瓦爾迷娜的命令，萊迪婭和茱蒂斯動了。

萊迪婭舉著盾牌，取下長劍。茱蒂斯也拔出劍來，拉開弓步，引劍向后，亮出她熟悉的架勢。

“大人，是您害死了我。”

“杰瑞，是你連累了我。”

“所以請您……”

“……去死吧。”

*****

“呼，這是最后一個了。”

都萊瑞收起魔法，看著最后的獸人死去，放心地說。

保衛神廟的第二戰，祭司們優勢很大。因為他們經常祭拜瓦爾迷娜，每個人早就體驗過好幾次夢境世界，所以清醒得比較快。

反觀獸人，即使魔法解除，他們依然無法完全分清夢境和現實。很多人都是在睡眼惺忪中被干掉。

神廟的問題解決了，接下來，都萊瑞轉向依蘭杜爾。

這個叛徒居然還跟著他們一起戰斗。

“你以為這樣就能彌補你的罪孽嗎！”

眾人慢慢圍上來，他們當中一些人同樣對這個穿著圣靈祭司法袍的人怒目而視。有人在睡去前還親眼看到依蘭杜爾逃跑。

大家的眼神就是根根尖刺，刺得依蘭杜爾無地自容。

但他必須硬起頭皮，厚起臉皮。

“都萊瑞，我不奢求你們的原諒。可我希望你們救救杰瑞！”

“那個跟你一起來的入侵者？他也得死！”

“他不是入侵者！因為他我才能來到這里，才有機會削弱頭骨，讓你們醒過來！但我一個人力量有限，沒法完全關閉頭骨，必須用瓦爾迷娜的儀式才行！”

依蘭杜爾低下頭去，低得很深。

“杰瑞被瓦爾迷娜拉進了夢境。如果頭骨繼續連接恐怖沼澤，他根本抵抗不了魔神的力量！所以我求你們……”

“給我閉嘴！”

氣頭上的都萊瑞一腳把依蘭杜爾踢倒，踩住他的胸口。剛剛熄滅的電光再次亮起。

“你以為你信仰了瑪拉，就有同情心了嗎？你拋棄信仰，拋棄我們，你犯下的罪一輩子都抹消不了！事到如今還想當好人嗎？”

依蘭杜爾迎著那電光，眼神毫不退讓。

“我過去背叛了你們。但現在，我只想救我的朋友，還有你們大家！”

“一派胡言！”

“你可以恨我，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我相信你一定也有同情心和寬容心，兄弟！”

“好啊！我現在就活剮了你！”

都萊瑞的雙手攏在一起，把耀眼的閃電舉過頭頂。

“等一下兄弟！”

兩手把住都萊瑞肩膀的是圖雷克。都萊瑞詫異地看著他。

“你要干什么圖雷克？你想包庇這個叛徒？”

“不，我只是希望你好好考慮。”圖雷克搖頭道，“凱……依蘭杜爾自己到不了這里，他說的應該是真的。沒有那個杰瑞，我們恐怕就要永遠在混亂的夢境中徘徊了。”

“那怎么了？”都萊瑞放下手說，“我們是瓦爾迷娜的守護者，早就做好了隨時前往恐怖沼澤的準備！不過是混亂的夢境，又能怎樣！”

“你說得對，兄弟。那我問你，為何我們不馬上去死，到恐怖沼澤去，而一定要留在這凡間呢？我們到底在留戀現實世界的什么？”

圖雷克這一問，竟讓都萊瑞語塞。他鎖緊的眉頭舒展了些。

“你在詭辯，圖雷克。”

“也許吧。”圖雷克笑了笑，“對我而言，我更希望活著的時候，在現實世界多為瓦爾迷娜做些事。侍奉迪德拉大君的方法，可不只是獻上靈魂而已啊。兄弟，你被獸人激怒了頭腦，冷靜下來吧。”

或許是覺得圖雷克的話也有一定道理，有些祭司的表情緩和了，像是在思考。

但也有人帶著懷疑的神色，他們覺得為一個外人關閉頭骨簡直荒唐。

都萊瑞解除了魔法，俯視著依蘭杜爾。

他的眼神似乎是有了變化。

*****

“嗚！”

杰瑞又挨了一劍，這是第四下了。萊迪婭和茱蒂斯的配合簡直天衣無縫，一個負責防御，一個負責進攻，連綿不絕。

可倒也是。跟茱蒂斯并肩作戰以后杰瑞就想象過，如果萊迪婭活著，她們一定會好好相處吧？

就像眼前這樣。

杰瑞不敢還擊。即使他告訴自己這只是幻象，依然不敢還擊。

仿佛又殺了萊迪婭和茱蒂斯一次，這個想法在腦中揮之不去。

他只能躲閃，只能招架，而這根本無法持久。

“請您去死吧，大人。”

“以死謝罪吧，杰瑞。”

一聲又一聲平靜的語調，折磨得杰瑞心慌意亂。

他這樣子，讓瓦爾迷娜開心到起飛。

“呵呵呵，還在硬撐呀。別光挨打，還個手嘛。”

“可惡……”

杰瑞真想把瓦爾迷娜揪出來摁在地上剁碎。這樣下去死路一條，只能試試了。

就像依蘭杜爾說的，必須正視這些傷痕，否則別想破局。

“原諒我，萊迪婭！茱蒂斯！”

他多少恢復些魔力，將其化作火焰，雙劍熊熊燃燒。

來個快的吧，沖上去用無盡怒火結束戰斗。

“啊，仔細一看真是漂亮的火焰。”

又是瓦爾迷娜，說著不著邊際的話。

“和沼澤里那次一樣漂亮呢。”

“你！”

登時，杰瑞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土崩瓦解。

沼澤的火焰讓他自動聯想到被炸飛的查魯斯，還有……

“你閉嘴！”

“我偏不！那次有多少查魯斯？十幾個？哎呦，咬起來一定很疼吧？”

“閉嘴！”

“腿上一口，身上一口，脖子一口，你覺得是會先咬死呢，還是先疼死呢？”

“我，叫，你，閉，嘴，啊！！”

崩潰了，杰瑞徹底崩潰了。

燃燒的雙劍毫無道理地揮向天空，除了空氣什么也沒砍到。

他只是無能狂怒，然后看著萊迪婭和茱蒂斯又殺過來。

“哎呀，怎么啦？受不了啦？我教你個辦法吧。”

瓦爾迷娜發出她標志性的奸笑。

“你可以自殺嘛。對，把劍捅進肚子里。啊呀，那個很痛苦的，死得又慢，直到最后咽氣都疼得不行呢。”

“別再說了啊！”

杰瑞搖晃著頹然站住，發出了近乎哭腔的聲音。

接著就被茱蒂斯和萊迪婭一人一劍，砍得直退。

“怎么，我說的不對嗎？”

瓦爾迷娜變回了嚴厲的聲音，她終于等到這個時候了。

“那你就反駁啊，斗爭啊！一個凡人還敢跟魔神叫板，你剛才不是很厲害嗎！？來啊！反駁啊！！”

反駁？

咔——

茱蒂斯的劍切過來。杰瑞的躲閃只到一半，腰被切開一道口子。

反駁什么？

邦——

萊迪婭緊跟上來，盾牌照著杰瑞的臉砸去，把他砸得踉蹌。

我應該反駁，但……

“這是你的錯，大人。”

“我不會原諒你，杰瑞。”

一劍接一劍，杰瑞就像砧板的肉被砍來砍去。

他數不清挨了多少劍，不知道流了多少血。

只知道最后一擊是兩個人同時來的，在胸口交錯斜劈。

撲——

隨著眼前布滿飛濺的血液，杰瑞倒下去了。

無法反駁。

*****

結束了吧，躺在沼澤里的杰瑞這樣想到。

瓦爾迷娜連夢境里的地形都能改變，說明她對這個夢境的掌控力變強，而自己變弱了。

可沒有辦法啊，要怎樣才能抵抗魔神的力量？

“瑪拉的力量之所以會克制瓦爾迷娜，是因為瑪拉代表著愛……”

恍惚中，杰瑞想起了依蘭杜爾的話。

“……不愿意回想不好的記憶，不愿意回想犯下的錯誤……對付它們的最好辦法，絕不是逃避，而是要面對……”

你凈忽悠我，不管我怎么鼓起勇氣面對都不行。

越是面對，越是痛苦。

“……理解它，包容它，接受它。”

“真不好理解。”

“你會理解的，朋友……”

理解？怎么理解？

杰瑞試著動了動手。眼前，萊迪婭和茱蒂斯正無情地走來。

這兩人殺氣騰騰。就是說，自己心里也是這么想的。

以死謝罪，正因為自己有這樣的想法，萊迪婭和茱蒂斯才有如此的戰斗力。

但這沒毛病吧？

因為她們都是我害死的，她們為了我才丟了性命。

“為了，我？”

硬撐著滿身的傷，杰瑞顫抖著坐起來。

他差點忘了，萊迪婭是為什么死的，茱蒂斯是為什么死的。

不都是為了讓自己活命？

那這條命……

“絕不能，交給魔神！”

他站起來了。

雖然那站姿仿佛風中殘燭，搖搖晃晃。

這多少出乎瓦爾迷娜的意料。要知道心靈創傷可不是那么容易修復的，換成別人早就被折磨瘋了。

“還挺有骨氣，給我殺了他！”

萊迪婭和茱蒂斯加速走來，舉起劍。

杰瑞不躲不閃，就那么站著！

撲哧——

“嗚！”

兩把長劍把杰瑞的肚子刺了個透心涼，他不由得彎了腰。

雙手死死按住萊迪婭和茱蒂斯的肩膀。

“萊迪婭……”

他看向萊迪婭的幻象，用盡最后的力氣。

“你是我的火焰，給予我溫暖的光熱，又無情地燒向我的敵人。你被我的愚蠢害死，那是我的罪孽！”

怪事發生了。

如同是呼應杰瑞的話，萊迪婭的身體開始燃起火焰。

瓦爾迷娜大吃一驚，而這時杰瑞又看向了茱蒂斯。

“茱蒂斯，你是我的閃電，在我迷茫的時候讓我清醒，為我劈開前進的道路。你被我的軟弱害死，那是我的罪孽！”

和萊迪婭一樣，茱蒂斯也被電光所包圍。

瓦爾迷娜這下待不住了。

“不可能，一個凡人居然……”

“你們帶走了我的愚蠢和軟弱，所以我要把這痛苦刻骨銘心！無論誰再提起，我都會驕傲地說，一個我愛的人和一個愛我的人，與我同在！”

這樣的一番告白過后，兩個女人就一動不動了。

萊迪婭化作火焰，茱蒂斯化作閃電，她們逐漸失去了人形。

“這不可能，不可能！”

瓦爾迷娜驚呼起來。兩個幻象明明被自己完全控制，為何就因為杰瑞的三言兩語變了樣？

“心靈創傷是不可能自愈的！你干了什么！？”

“還不明白嗎，瓦爾迷娜！”

杰瑞昂起頭，倔強地高喊。

“即使傷痕累累，也要向前邁步！凡人，遠比你想的要堅強！”

“你在逞能！你明明滿身瘡痍，痛苦不堪！”

“痛苦……”

杰瑞咬緊牙關，將雙手用力伸進那火焰和閃電中！

“……鑄就了我！”

烈焰轟鳴，閃電奔涌。兩股力量交織著回到杰瑞的身上。

創傷，迅速治愈。身體，充滿活力。

而兩個人影早已不見，只留下讓杰瑞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

“我一定會，保護大人您的。”

“我愿意為你，戴上項鏈哦。”

……

杰瑞露出的慘然的笑，沉重的淚水讓他低下了頭。

“謝謝，你們……”

他摸著眼睛暗暗發誓，這將是最后一次為痛苦流淚。

然后，他將復仇的面孔對向墓室的天花板。

“剛才真是受你照顧了。”

瓦爾迷娜突然感到，從恐怖沼澤釋放的力量正越來越弱。顯然是頭骨出了問題。

但杰瑞則感覺到了新的力量。因為瓦爾迷娜挖掘他記憶的過程，就是用力量刺激靈魂的過程，而且比諾克圖娜爾和美瑞蒂亞更加徹底。

他攥緊雙劍，攥緊必勝的念頭。

“咱們繼續吧，瓦爾迷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