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莉亞有些驚訝地望著杰瑞。夜鶯不是不可以向諾克圖娜爾提要求，不過基本都是更換特使之力，獲得短暫的祝福，修復夜鶯護甲之類的小事。

顯然杰瑞要的并不是這些。

“說來聽聽。”諾克圖娜爾說。

杰瑞思考片刻。

“自從我加入公會，墨瑟便視我為眼中釘。其中理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我甚至被殺了一次，幸虧有卡莉亞相救。那時我其實可以一走了之，但我還是跟著卡莉亞走到了今天這步。”

一番話說得卡莉亞莫名其妙，連諾克圖娜爾也不解其中之意。

“你的意思是？”

“我選擇成為夜鶯，取回鑰匙，都是分外之事。而且我不像卡莉亞有過失之處，墨瑟也是我一個人殺死的。所以……”

杰瑞深吸一口氣。

“我請求得到一份額外的報酬。”

此言一出，卡莉亞那幾乎沒皺起過的眉頭立刻鎖在一起，是任何開鎖器都打不開的那種。

就算夜鶯和諾克圖娜爾是契約關系，不需要敬仰和崇拜。但正因為如此，才沒有不干活白拿錢的道理啊。

“杰瑞，不要得寸進尺。”

“我沒有得寸進尺，”杰瑞毫不退讓，“我又沒有說謊，我的話完全合理。”

“但是……”

“卡莉亞，”諾克圖娜爾打斷了兩人，“杰瑞所言，可是事實？”

卡莉亞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聲“是”。

“嗯……”

陰影女士陷入沉思。烏木沼澤的光輝似乎忽明忽暗，不安地跳動。三只烏鴉頻頻扭頭，有的不時發出刺耳的尖叫。

杰瑞淡定地望著諾克圖娜爾，其實心里慌得一批。沒想到自己還真敢跟一個魔神提要求，這也是算準諾克圖娜爾不會殺自己。

至于說要讓自己走點霉運，無所謂。

這是弄清那件事的好機會，過這村就沒這店。

緊張的空氣凝固了一段時間，被諾克圖娜爾的回答打破。

“有道理，我同意了。讓我聽聽你的欲望吧。”

卡莉亞簡直不敢相信。不是諾克圖娜爾的回答，而是杰瑞，一個新人，居然真的跟魔神做成了契約之外的交易。

這種事發生過，但從不會發生在一個新人身上。

杰瑞更是大喜過望，他都已經做好被諾克圖娜爾趕出去的準備了，真是富貴險中求啊。

雖然他想要的不是什么富貴。

“我想請諾克圖娜爾大人對我使用骷髏鑰匙。”

嘎嘎嘎——

烏鴉們立刻大聲叫起來，像是它們也理解了杰瑞的要求有多么無禮。不，那也可能是代替諾克圖娜爾在表達憤怒。無論怎么想，這個要求都太過離譜。

卡莉亞再也忍不了了，幾步走到杰瑞跟前。

“適可而止吧杰瑞，魔神器不能輕易讓凡人染指。難道你想成為第二個墨瑟？”

杰瑞不去看卡莉亞，橫下心。

“說不說在我，同不同意在陰影女士。不好意思卡莉亞，這里沒有你插嘴的余地。”

“你說什么？”

“且慢。”

諾克圖娜爾的手微微抬起，墻壁上現出一扇發出紫色光芒的大門。

“卡莉亞，你先退下。”

命令不能違背。卡莉亞有些怨怒地看了杰瑞一眼，走了出去。

烏木沼澤里只剩下一人一神。諾克圖娜爾的注意力全在杰瑞身上。

“說說你的理由吧，杰瑞，就像剛才一樣。”

理由，只有一個。

“我從加入公會那天起，每當有生命危險時，就會陷入一種……奇怪的狀態。我會看到一個身影，我會不由自主地模仿它的動作。清醒過來時，我已經擺脫了危險。我由此學會了很多東西，但我也越來越不知道身體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杰瑞再次跪下，仰望諾克圖娜爾，像一個渴望得到母親肯定的孩子。

“我無意冒犯陰影女士，更沒有墨瑟那樣的不軌之心。我只是想知道，我，是什么？”

諾克圖娜爾輕輕點頭。有意思，杰瑞這種現象，她聽說過幾個。有的凡人確實有著與生俱來的強大力量，卻不自知。而那些人的下場，都非常……有趣。

至少是從魔神角度來說的有趣。既如此，不妨當個消遣吧。

“你的誠意，我看到了。你有合理的欲望，也有與之相當的力量。你的請求，我準許了。”

“感謝您容忍我的任性，陰影女士！”

“那么，站好，不要動。”

隨著諾克圖娜爾的手勢，骷髏鑰匙從她腳下升起，落入手中。

她把掌心對準杰瑞，杰瑞勇敢地睜大眼睛。

嗖，鑰匙飛出去，頂在杰瑞頭上。緊接著，一道暮光從諾克圖娜爾掌中射出，透過骷髏鑰匙，鉆進杰瑞的頭顱。

“呃，啊！！”

如電流穿身般的疼痛，在杰瑞的腦內肆無忌憚，橫沖直撞，仿佛要攪亂他的思維。

但越是攪亂，杰瑞腦海中一些圖像就越發清晰。

“這是？”

諾克圖娜爾竟然露出些許驚訝。她見過許多凡人，但沒見過這樣的凡人。

骷髏鑰匙里的魔神之力會觸碰杰瑞的靈魂，所以諾克圖娜爾想親眼看看這個凡人的靈魂里到底有什么。不看不要緊，看過之后，她越發覺得蹊蹺。

“唔，呃！”

劇痛中的杰瑞慢慢回想起來了。一些事情，還有模糊的碎片的回憶。奇怪的不成型的圖像不斷浮現。

他兩手亂揮，忽然手中明亮起來，燃起一團烈焰！

咔——

一聲清脆的巨響，骷髏鑰匙被彈了回來。諾克圖娜爾一把抓在手里，看了看，重新投進腳下的空間。

“呼，呼……”

清醒的杰瑞不停喘氣，手中的火焰也熄滅了。原本以為能搞清自己的秘密，結果反而多了一件搞不清的事。

“我，怎么，會用火焰……”

“因為，你原本就會。”諾克圖娜爾說。

“原本就會？”

“依我看來，你的技巧和魔法并不是學會的，而是原本就有的。你所謂的奇怪狀態，是在回憶你過去擁有的東西。方才骷髏鑰匙打開了你的深層思維，幫助你回憶過去，所以你現在回憶起了火焰魔法。”

杰瑞一個勁搖頭。

“我不明白……”

“很遺憾，這一點我也不甚明白。因為，你的靈魂是完整的，但又并不完整，就連骷髏鑰匙也無法完全解開。”

是完整的，又并不完整，聽得杰瑞一臉懵逼。

這是哪本謎語書上的謎語？

“請您明示。”他焦急地站起來。

諾克圖娜爾輕輕搖頭。

“我也無法給出更多提示。我唯一能確定的是，你似乎與迪德拉，與湮滅領域有不錯的相容性，更容易控制它們的力量。凡人之中，像你這樣的人被稱為魔從者，不多見。”

魔從者？

杰瑞沉默了。本以為能靠骷髏鑰匙找到神秘力量的答案，沒想到反而多了更大的疑問。

如果說這些能力是回憶起來的，那意味著自己失憶了？

不可能，小時候到現在的記憶都很清晰，他根本就沒學過那些招式和魔法。

又或許，是所謂的前世？

杰瑞沒有得到新魔法的喜悅，有的只是失望和煩惱。

諾克圖娜爾看在眼里。

“也不必沮喪。如果你真想完全弄清，還有一個麻煩的辦法。”

“是什么？”

“去找其他魔神，通過他們的祭壇或者追隨者聯系他們，讓他們用力量刺激你的靈魂。每個魔神擁有的力量不同，這或許能讓你回想起更多。”

陰影女士停頓一下，壓低聲音。

“只不過，其他魔神可未必有我這樣的耐心。他們可能會拒絕，可能趁機折磨你取樂。你覺得自己有面對他們的勇氣嗎？”

要不是諾克圖娜爾的提醒，杰瑞差點忘記了魔神的本性。

他們是湮滅領域的主人，迪德拉大君，是神明。而且和圣靈不同，在他們眼里，凡人不過是奴仆、棋子、玩具罷了。

但如果答案在他們手中，那自己的選擇就只有一個。

“我會的，尋求其他魔神的力量。”

“既如此，你對我便已沒有價值。”諾克圖娜爾說道，“你有了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旅途。夜鶯的使命已經不適合你。”

說完，杰瑞身上的夜鶯護甲發出紫色光芒，像冰塊一樣融化消失，一股腦地被諾克圖娜爾吸收。

他又穿上了平時那身布衣。

這也好，起碼不用擔心死后歸諾克圖娜爾所有了。杰瑞向諾克圖娜爾行過禮，便要告辭。

“先不要急著走。”

諾克圖娜爾叫住杰瑞，三只烏鴉騰空而起，飛到杰瑞身邊，圍著他盤旋。

“雖然不能賜予你夜鶯身份，但幫我做了事，就有權利得到報酬。伸出左手來。”

杰瑞疑惑地張開手。三只烏鴉立刻一齊飛來，不停地啄他的掌心。杰瑞正要縮回去，卻沒有感覺到疼痛。

不一會兒，烏鴉們尖叫著散開，回到諾克圖娜爾身上。而杰瑞的掌心多出一個印記，像是三只眼睛攢在一起，形成了花的樣子。

“這是？”

“三眼之痕。現在你只需用左手一摸，就能偷到想偷的東西，或是打開想打開的鎖。但是切記，只能用三次。”

這么厲害？完全不遜于夜鶯之力啊。杰瑞不可思議地望著三眼的印記，興奮和喜悅溢于言表。

“感謝您，陰影女士！”

“免了，去吧。”

諾克圖娜爾說著，身體逐漸下沉。

“記得告訴卡莉亞，找個人來補位。還有，別再把鑰匙弄丟了，知道不？”

*****

這個上午，公會沒出任務的盜賊都被布林喬夫聚集起來，因為杰瑞回來了。布林喬夫打算宣布一些事，讓大家做個見證。

但在他開口前，杰瑞先說了自己的打算。

“我要退出公會。”

人群一陣愕然。有幾個對杰瑞成為夜鶯本來就不滿的人，這會兒已是眼睛冒火。還有的雖然對杰瑞沒意見，但對這個決定十分不解。

因為公會可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脫離公會的人，必須根據在公會待的時間交一筆錢。如果你不舍得留下這身外之物，那留下身內之物也可以。

比如鼻子，耳朵，眼睛，手指之類的。

薇克思比誰都驚訝，她瞪著杰瑞，但說不出話。卡莉亞默不作聲，她已經知道杰瑞跟諾克圖娜爾做了什么交易，也知道杰瑞為什么要退出公會。

戴爾文則是無奈地笑了一聲。

“這次的驚喜有點過頭了啊，小子。”

布林喬夫更是讓杰瑞這句話噎得一時忘了詞，他叫大家先冷靜下來。

“杰瑞，你應該知道規矩，但我想聽聽原因。”

這，怎么說呢？

說自己跟諾克圖娜爾商量過了，還用了骷髏鑰匙？怕是不行。就算不是夜鶯，有些事也不能當著眾人的面說。

何況身邊還有兩個夜鶯看著呢。

“詳細的問卡莉亞吧，大哥。我就是找到了真正想做的事。我選擇交錢。”

布林喬夫一聽就明白，肯定是跟夜鶯有關。那自己也不便多說。

不過這樣一來，如何平息大家的情緒就是個問題。

他飛快地想了想，高聲說著。

“各位，我知道有人對杰瑞意見不小。但他和我們一起除掉了墨瑟，他用行動證明了他的能力和應有的地位。現在他要退會，我認為我們應該給予應有的尊重。”

布林喬夫看向杰瑞。

“那就是允許他全身退會。誰有意見，我洗耳恭聽。”

人群里沒有回答，像是默認了布林喬夫的話。畢竟他現在是代理公會大師，而且他說的也很有道理。

不管對杰瑞喜歡也否，討厭也罷，他終究是揭發墨瑟陰謀，討伐墨瑟的功臣。有個特權是理所當然。

只有薇克思不聲不響地走開。杰瑞還想好好跟她告個別，但薇克思像是沒有這個意思，就這么從他的視野中消失。

最后的最后還是那么冷淡啊。那至少得好好跟布林喬夫說聲再見。

“謝謝大哥。”

“行啦。”

布林喬夫努力讓自己笑了笑，就像幾個月前兩個人剛見面那樣。

他遞過去一把匕首。

“這個還是送你吧，多保重。”

看著熟悉的匕首，杰瑞發了會兒呆，就是他最初拿到這把匕首時一樣的表情。

只是這次他要離開大漏壺了。

“有空我還會回來的，大哥。”

*****

今天的裂谷城跟以前一樣頹，街上的人們依舊是緊張兮兮。好在人們暫時遠離了戰火。

風暴斗篷在裂谷城的勢力已經根深蒂固，帝國軍很難攻進來，似乎就放棄了。而風暴斗篷也沒有順勢攻入賽洛迪爾的想法，裂谷城就這樣在戰爭時期迎來了奇妙的和平。

杰瑞腰里掛著公會給他的鋼劍，塞滿金幣的腰包，背著個鋪蓋卷，這是他能從公會拿走的全部。

畢竟他只干了幾個月，而任務所得的財物都屬于公會，只有公會發給他的才算是個人財產。脫離公會，公家的東西是不能拿走的，一碼是一碼。

不過也夠用了，起碼能堅持到下一個目的地。

他打算去冬堡找恩希爾。聽說冬堡魔法學院有天際最大的圖書館，那里應該能找到關于魔神的資料。

但杰瑞不想坐馬車去，他要步行，好不錯過路上的風景，以及任何可能出現的線索。

最后在城里逛一圈，杰瑞買身簡單的皮甲，磨一磨長劍，再買些吃的和藥水。

準備就緒，他走出城門。

“心情不錯啊。”

身后忽然傳來聲音，明顯是沖他來的。杰瑞站住腳。

“薇克思？”

靠著城墻的薇克思提著個大包裹，一甩手扔給杰瑞。

杰瑞接到手里，胳膊一沉。打開一瞧，里面滿是金幣和各種生活用品。

“這是？”

“布林喬夫和戴爾文臨時湊的。別誤會，不是公會財產，算是他倆自掏腰包。”

一股暖流從杰瑞肚子里涌上來，差點變成眼淚流出去。他揉了揉眼睛，再抬頭時，薇克思又扔過一樣東西。

是一把細長的劍，而且。

“這不是薇克思你的……”

“拿去用吧，比你腰里那破玩意可靠多了。”

說著，薇克思就要進城去。

“受你照顧這么久，謝了，薇克思。”

背對著杰瑞的薇克思低了低頭。

半晌才說了這么一句。

“有空來看看……大家。”

她消失在進城的人群里。杰瑞把這柄新劍也掛在腰上，鋪蓋卷搭在包裹上，整理好了，精神抖擻地重新出發。

等一切都結束了，就回到公會，再做一次新手任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