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這個時刻，紅袖招二樓的房間里，表演過了的女子們正在一間間的屋子里一邊休憩一邊等待著最后的結果。

雖說龜公在樓下已經念過了一遍，但參加表演的倌人大多也是紅袖招里有一些名氣的，自然也不屑做出那副那些開著窗戶伸出腦袋去聽的樣子，那么還有指望的那幾個，也就只有派出伺候自己的小丫頭去探聽消息了，畢竟也只有那頭兩名才有讓管事的媽媽親自過來一趟的資格。

至于會不會有自己，那誰說的準呢。

其中的一個房間里，伊人正坐在銅鏡前，小丫頭玲瓏正在一邊給她卸著頭上的發簪一邊咕咕叨叨說著些閑話。

玲瓏跟著伊人已經有三年了，兩個人平日里的感情也很好，又因為是在這青樓里，都是要伺候人的主兒，雖說是主仆，但感情也跟姐妹差不多。

“小姐，要不我出去看看吧，現在名次也應該出來了吧。”

伊人看著銅鏡里自己絕美的容顏，表情不變：“看與不看又有什么關系呢，看了兩年，得了兩年第三。這第三年怕不是也沒有什么意外吧。”

秦淮河畔各個青樓里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都是有一定的年限的，到了那個年齡，自己的身子便不由得自己做主了，運氣好的，當上了青樓的頭牌，能再撐三年；若是背后仰慕的公子實力強，將自己喜歡的清倌人捧上了花魁，那才算是有了自己一些自己做主的能力。

她十四歲那年當上了這紅袖招的三大頭牌之一，雖然看上去還小，但今年已經十七了。

“也到了該接客的時候了。”伊人嘆了口氣。

“哎呀小姐你不要那么悲觀嘛，現在媽媽還沒上樓來呢，說不定你今年就能上船了呢！”玲瓏話里透著安慰，但說實在的，她心里也沒底。

伊人回頭笑著瞟了她一眼：“就你會說話！”

“嘿嘿，本來就是嘛。再說了小姐，林飛凡林公子那么喜歡你，最差你也會有個著落的！”

“有個著落？也只是有個著落吧。”伊人嘆了口氣，剛想說些什么就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這么快就把頭發給卸了！玲瓏啊，快把伊人的頭發給我做回去，算了算了，我親自來！”推門進來的管事媽媽看見披散著頭發起來迎接的的伊人，連忙把她按到了座位上，開始在她頭上忙活起來。

“媽媽，那個我……”伊人剛想說些什么又被興高采烈的管事媽媽打斷了：“伊人啊，我的好女兒啊，你今天可了不得哦，那林公子啊帶來了另外的一個公子，一首詩給你添了七萬兩銀子呢，等會給你盤好了頭發，我安排你們倆見見，這次你的花魁之位算是有指望了……”

“兄弟你看，我就說我這次得來的這首詩可以嘛！七萬兩我的天，夠把這紅袖招里的所有姑娘都點上一遍了！”林飛凡興奮地站了起來，手舞足蹈。

林輕言仍舊不說話，只是自顧自地品著茶，面帶微笑。

臺上的龜公還在繼續著：“我知道這個價格著實是有些震撼人心，為表公平公正，我們請秦公上臺來為我們品鑒一番這首詩的精妙！”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首排中間的一位身穿華服的中年男子撫了撫胡須，笑著走上前去。

這人正是龜公口中的秦公秦喻舫，同時也是當朝尚書左仆射秦喻明的弟弟，才學甚是不凡，詞律編曲皆是一絕，為人性情灑脫不羈，因不好俗事，所以只留了個閑散的勛爵，早早辭去了自己在朝中的職務。

“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金陵路，卷上珠簾總不如。”伊人的詩句在大廳中響起，還沒有念完，大廳之中就沒有了任何的交談之聲。秦喻舫念的雖然不快，但貼合著詩的韻卻也是一氣呵成。

念完了詩，秦喻舫開始點評起來：“這首詩整體的意思并不多難理解，前兩句寫美人風貌。十三四歲的少女姿態裊娜，舉止輕盈美好，就像二月里含苞待放，初現梢頭的豆蔻花。贊揚美人不用華詞麗句，簡簡單單的十四個字，就將女子青春靚麗的容顏、輕盈窈窕的身姿展露無遺。

接下來兩句從歌妓本身寫到“金陵路”，作者似乎是覺得單寫女子美貌的贊美力度還不夠，需要對比陪襯。看遍金陵十里長街，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亭臺樓閣，舞榭歌臺，紅巾翠袖，美女如云，但卷起珠簾之后，簾下的美人卻總是比不上那個令詩人掛心的妙人。這樣大手筆的渲染襯托，達到眾星拱月的效果，于平實之中盡顯風流，端的是上上的大作。

自我大楚開朝至今，已有二百五十多載。詩詞作品的主要風格也由之前的詞工簡約而追求感情的真諦逐漸走到了現在的盲目追求辭藻的華麗之上，返璞歸真的作品不是沒有，但往往也都是曇花一現。至于這首詩，毫不夸張的說，自此詩以后，無人再敢言詩云青樓女子之美！”

頓了頓，秦喻舫接著說道：“至于給它七萬兩銀子的估價，我個人覺得是有些侮辱這首詩了。但也算是為了給后人留個超越的念想吧，就七萬兩銀子好了。”

詩詞之道自大楚開朝以來便極受追捧，此時又過了幾百年，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市井之中的吹捧、文人雅士之間的交流、朝廷科舉取士……

詩詞的魅力可以說是流傳在大楚的整個角落，縱然從實用主義的角度來說，詩詞無用，但在大格局上，詩詞的風雅魅力浸潤在每個人的心中，一首好的詩詞可以為作者換來諸多名人雅士的禮遇和追捧，上層世家勛貴家的弟子更是能以做出好的詩詞為榮。

才子佳人，附庸風雅歷來都是飽暖之后所要追求的東西。秦淮河畔悠悠二百年，不知見過了多少這樣的故事。

臺上，秦喻舫的品鑒也到了尾聲，末了，他揚聲說道：“不知這位林公子是何等風貌的人物，可否與大家一見？”

臺下的林飛凡此時聽著聽著也覺察到了情況的不對，艱難地吞了吞口水，說道：“輕言，那首詩不會是你吧？”

“你猜！”林輕言調皮地眨了眨眼睛，笑的很開心。

不過他的行動說明了一切，起身，緩緩走上臺，與秦喻舫開始了親切的交流。

與此同時，在人潮匯聚的街道上上，沸騰的鬧市里也響起來了一些不一樣的聲音：“紅袖招，林輕言林公子一首伊人添銀七萬兩……”

然后出聲的那幾個人分別跑進另外的十二家青樓里，將這個消息通知給各家，陸續的，各家也都有了反應，出來些老鴇或者龜公將那重新抄寫過了一遍的詩給貼在門口的詩榜上……

周圍燈火通明，人頭涌動，沸騰的街道開始再度升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