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尚榮月底去糧站特意帶著大兒子。

白有財一副笑臉，“喲，老吳來了，彥明也來了。”

吳彥明笑了笑，問了聲：“財叔好?！?

白有財和藹地點點頭，“好孩子，財叔看見你就高興啊，別說看見了，想起來咱們彥明考上大學了，財叔心里就開心?！?

吳彥明謙虛一笑。

“咱們彥明真了不起啊，咱胡同里第一個大學生，財叔臉上有光！咱們家彥明，真是厲害啊，好哇。財叔高興！就跟看見我自己的孩子考上大學一樣開心。”

吳尚榮沒說話，且看老白還要白活什么。

“哎，老吳。”白有財看看吳尚榮一本正經的臉，說：“自從過了年，你好像都是月底才來買糧，家里要是實在揭不開鍋，你就早兩天來嘛，有我在呢?！?

吳尚榮抬眼皮翻了白有財一眼，“不用?！?

“嘖，你看你這人，就是死要強的性子?！卑子胸斦f：“不能讓一家老小餓著呀，沒糧了就來找我。”

來找你？來找你我就得跟你說好話，來找你你就得奚落我幾句，我才懶得聽你。

“快點兒吧?！眳巧袠s擰了擰眉頭，說：“買了糧還有別的事兒呢。”

“財叔?！眳菑┟鬟f給白有財糧本。

白有財把糧本接過來，朝吳彥明笑笑，“彥明幾號開學啊？”

“九月一號報到。”

“喲，這不就該走了嗎？”

“是。”

“火車票買好了嗎？”

“啊，買好了?！?

“你們班今年考得怎么樣啊？有沒有和你一起去省城念書的同學？”

“有?！?

“那挺好，有個伴兒，財叔就放心了?！?

吳彥明看白有財關心了自己這么多，作為禮尚往來，問道：“白雪哪天走？”

白有財笑了起來，“看看，彥明關心白雪?！?

吳彥明尷尬了，他只是隨口一問，主要是出于禮貌，白有財這話卻聽著別扭。

白有財笑，“白雪五號走，跟陳家二妞一天走。”

吳尚榮看白有財說個沒完，走過來說：“老白，我們真的還有別的事兒?！?

“你瞧你，小氣了不是。”白有財扯著嘴角看吳尚榮，“我跟大兒子說說話嘛?！?

大兒子？那是你的大兒子嗎？吳尚榮閉了閉眼，懶得看白有財。

“老吳，哎呀，說實話，我真是羨慕你啊?！?

白有財這話一出口，吳尚榮覺得這才是老白今天最該說的一句話。

“羨慕你有這么好的兒子，你培養出了一個大學生啊?！?

吳尚榮點點頭，老白你終于說到點兒上了。

“一胡同的人都羨慕你家啊，都佩服你?！卑子胸斝π?，“我們白雪，嗯，差點兒意思了?！?

吳尚榮以為白有財又要把吳彥明和白雪往一塊兒攛掇，看來白有財沒那個意思，沒有最好。

“叔，我跟我爸一會兒真的還有事兒，我還有別的東西要準備?！?

“哦哦哦?！卑子胸斦f：“彥明，今天晚上上叔家玩去，啊。”

吳彥明點頭，“有空兒一定去。”

吳尚榮看得出白有財羨慕嫉妒的眼神，他帶大兒子來這兒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待糧食裝滿袋子，得意地離開了。

白有財望著吳家父子的背影，輕輕地嘆了口氣。

晚飯后，吳彥明和吳彥章一起去了白有財家。

白有財高興，說：“彥明真是言出必行，說來看叔就來看叔。”

白有財的媳婦何美鳳看見吳彥明，笑得極開心，再三攛掇白雪跟吳彥明一起說話。

白雪很不高興，拉著白霜出去了。

何美鳳氣得真翻眼，心里罵：這死丫頭，這么不懂事。

“走，陪叔去場院走走。”白有財也不想聽媳婦叨叨叨，拉著吳家兄弟倆出去了，臨出門往身上裝了一盒煙。

太陽落山后，天涼下來了，場院里的人最多。

吳彥明和吳彥章一左一右走在白有財身旁。

白有財臉上一直樂，心說：這要是我的兩個大兒子該多好啊。

走了一會兒，白有財把煙拿出來，自己先點燃一根。

吳彥章又乖又壞地沖白有財笑，“財叔。”

白有財呵呵一笑，把煙盒遞給吳彥章，“自己來。”

吳彥明和吳彥章也不跟白有財客氣，各自點燃一支煙。

白有財笑，“呵呵，今天三兒沒跟著出來。要不回去又得給你們告狀去。”

吳彥章嘿嘿一樂，“這好事三兒還是別知道的好?！?

白有財吸了一口煙，笑著說：“你爸氣哼哼地找過我兩回，說我把你們給帶壞了，你媽也找過我。”

吳彥明看看吳彥章，兩人互笑起來。

吳彥章問：“然后呢？”

“然后？你們爸媽就教育我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我跟他們說，我是喜歡你們，疼你們，才舍得把煙給你們抽的?！?

吳彥明只笑不語。

吳彥章呵呵笑，問：“然后呢？”

“然后？”白有財搖頭，“你們爹那個死腦筋，非說我這么做是害你們，你們看看你們現在幸福的狗樣子，我是在害你們嗎？”

吳彥明忍著不笑出聲。

“其實吧?！卑子胸斃^續說：“我只要問你爸一句話，他就沒得說了?！?

吳彥明和吳彥章同時望向白有財。

白有財說：“我只要問你爸：你是幾歲開始偷偷抽煙的？他就沒得說了?！?

吳彥章哈哈笑。

“哪個小子不偷偷抽兩口，我們小時候也想抽啊，看見大人抽煙特別好奇，總想試試啊，不過那個時候，太難了?！卑子胸斉e起手中的煙看了看，“想搞到這樣的香煙，太難，也就抽幾口你們姥爺那樣的煙袋。”

哥倆聽著白有財說話，越聽越樂。

“你們只能抽一根，再想抽叔也不給?！卑子胸斦f：“時間長了過過癮得了。等你們再長大了，叔正大光明地給你們買煙抽！”

白有財的許諾，讓吳彥明和吳彥章心里一震。

吳彥章不能放過這個機會，“財叔，真的？”

“一言為定！”白有財回答得干脆至極。

吳彥明就要開學了，去老師家和相熟的同學家都走了走，告了別。

吳家最近也是一通忙活。

張麗娥帶著大兒子做了兩身新衣服，又買了一雙新鞋、一個新書包。

吳尚榮湊齊了兒子一學期的糧票和錢。

張麗娥把吳彥明要穿的衣服都收拾好，整理成一個包。

該預備的都預備好了。

姥姥在吳彥明的褲子內側又縫了一個口袋，用來放貴重物品，姥一再叮囑大外孫一定要把錢和糧票放好，千萬別丟了。路上人多人雜，千萬別隨便相信陌生人，要看好自己的東西，要注意安全。去了省城自己要當心，去了學校就給家里寫信。別忘了也給陳家二妞寫信。

長這么大，吳彥明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這幾日，姥姥姥爺和親爸親媽，包括范嬸，對他千叮嚀萬囑咐。他都一一記下了。

省城曾經是遙不可及的遠方，而兩天后，吳彥明就要抵達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