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子的巷口，外婆一言不發，就那么顫顫巍巍地站立了好久，好久……
雖然雨勢見小，但小唯還是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在薄薄的雨幕下的那弧佝僂著的身體……
感覺外婆要比以前蒼老許多，虛弱許多……
……
“咳~是不是沒有見到我的話……你都快要忘記你在這里還有個家了！嗯！？”
過了半晌，外婆才終于發話，生咳了一聲后，氣憤地說道。
因為外婆拄著拐棍兒，所以說到生氣時便會用力地敲擊幾下水泥地面。
“嘣嘣嘣……”
木棍和潮濕的硬水泥地板猛烈地撞擊在了一起，發出一陣陣沉悶而有力的聲響。
……
“汪！汪！汪！……”
很快，就好像是得到了某種信號一樣，巷子里各家各院的土狗立刻都狂吠了起來。
甚至，已經有幾戶村民開始從自家的大鐵門里往外探頭了……
……
“媽，外邊冷……你腿又不好使……我們還是回去說吧……”
池發現母親在微風細雨中顫抖，又立刻想起母親患有老風濕一事，不禁心頭一緊，于是立刻就往前邁了一步，想要上去攙扶一下。
“我不用你扶！我好得很！”
誰想，母親竟然用手一下子把池給使勁地扒拉開來了。
母親還是很生氣，她提起拐棍兒就走，每走一步，便會重重地在水泥路面上戳一下，每戳一下便會發出響亮的“當”的一聲。
“當”
“當”
“當”
……
……
……
外婆走在最前面，走得很急，也很艱難，佝僂的身體也在輕微搖晃著，跟在后面的媽媽和小唯怎么也追不上！
……
“汪！汪！汪！……”
在路過幾戶村民的家門口時，便會從里面突然傳來幾聲尖利又刺耳的狗吠。
“嘩啦，嘩啦……”
“通通通……”
一時間，鐵鏈的晃動聲、鐵門被狗爪劇烈撞擊的聲音全都響了起來。
……
小唯被嚇得趕緊退后了過去，要媽媽用雙手緊緊地護著，才敢膽怯地前進幾步。
小臉兒煞白，冰涼的小手緊緊地握著媽媽的手指頭不敢松開。
……
“當”
“當”
“當”
……
又走了一大段，狗吠聲漸漸淡去了，只剩下外婆拐棍兒戳地的“當當”聲……
“啊~”
沒有了那讓人膽戰心驚的狗吠，小唯也終于可以松口氣了。
……
在夜空下，靜靜地看著那個幽黑佝僂的背影，小唯迷惑了……
因為在她的印象里，外婆并不是這樣的啊……
在記憶里……
外婆是是個慈祥又和藹的人，外婆很喜歡小唯的，外婆喜歡給小唯做好吃的，唱搖籃曲，講故事……尤其是講那些關于長城的故事……
小唯很也喜歡這些，因為她在上幼稚園之前就是泡在這里長大的。
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她都熟悉。
這里的雨露、樹木就好像是她的童年好友一樣。
……
“吱呀”一聲
外婆一把推開了鐵門，然后走了進去。
小唯和媽媽也立刻跟著進去了。
……
那個院子還是那個院子，兩側的菜園子和中間的一顆杏樹也都還在……
只是菜園子已經荒廢了，柵欄七倒八歪地插在濕潤的泥土里。
杏樹也枯萎了，見不到一片杏葉，那一根根光禿禿的樹枝就赤果果地暴露在夜空下，被雨水打濕以后就顯得更加光滑了……
“呼呼呼……”
進了屋子以后，外婆就一屁股坐在了熱騰騰的炕沿上，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累。
鍋臺上，一口蓋著鍋蓋的大鐵鍋正在“咕嚕咕嚕”地響著。
……
屋子里是蒸汽騰騰的，很熱乎。
……
“媽，其實在這幾個月里，我也想回來看看的，可是……公司里實在是太忙了……天天都加班……而且小唯也在上學……我實在是沒什么時間……”
進了屋，一下子暖和了不少，媽媽就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了過去，挪到了外婆的身邊，小心翼翼地說著。
“忙！忙！忙！就因為你這一個字！我等了你幾個月！也不給我來個電話！……天天在巷子口上，我都去瞧，最后每次都是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再回來……人家還都以為我是老糊涂、老年癡呆呢！……我看我也真是老糊涂老年癡呆了！竟敢妄想你會回來看我！哼！”
外婆還是很氣憤，說完話就把臉轉向了一旁，有點像是在抱怨，但更像是在自嘲。
“媽，我這還不是回來了嘛……兒女在外再忙也永遠不會忘家的……”
不知道為什么，媽媽現在已經是面帶笑意了，她輕輕地摟住了外婆道。
……
……
……
“嗖~”
忽然，一陣風吹開了屋子里的木門。
“吧嗒，吧嗒，吧嗒……”
幾滴小雨滴甩在了小唯的手上。
……
“咦~，這……是……”
握著手里冰涼冰涼的小雨滴，很自然地，小唯閉上了眼睛。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小雨滴的聲音是在她聆聽過的所有聲音里最歡快的！
它們最喜歡唱歌了！
小唯想要聽聽，聽聽他們今天唱的是什么歌……
……
……
……
“快跑！小女孩兒！快跑吧！這里很快就要有危險了！”
“嗯？！”
……
……
……
可奇怪的是，這一次，小唯并沒有聽見什么歡快的歌聲……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聲聲好似哀嚎一樣的警告！
跑？！
為什么要跑？！
又要跑到哪里呢？！
……
小唯有點想不明白。
……
“欸，好奇怪，你在說什么呀，你……變了。”
再次睜開眼后，看著那團臥在自己手心上的，已變成了有一些溫度的小水漬，小唯喃喃道，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
……
“小唯！怎么又開始傻楞著了？！快，過來洗洗手吃飯啦！”
……
循著聲音，小唯轉過了頭去，原來，媽媽和外婆已經完全和解了。
兩個人都是笑盈盈的。
……
“唯唯，……今天的飯菜可是很豐盛呢……這些都是村子里的親戚們送來的……快，趁熱吃！”
此時，外婆的聲音已經柔和又動聽了，這正是小唯記憶里的外婆的聲音。
“嗯！”
很開心，小唯答應著，然后跑到了洗手盆的旁邊。
在炕頭的小木桌子上，咕嚕咕嚕的燉肉，金黃酥脆的烤鵝，香美誘人的燒兔和燒肉已經全都端了上來……
都是熱氣騰騰的……
“啊！”
剛洗完手，小唯忍不住地吞了一下口水，然后就朝著炕頭的桌子邊跑去了。
……
“唯唯肯定早就餓了吧，來！”
外婆是笑盈盈的，夾了一大塊的肉送進了小唯的碗里。
“啊~嘶~燙！燙！燙！”
迫不及待的小唯興奮極了，她瞪大了眼睛，用小勺子盛了起來，一口就吞了下去，結果燙得小臉兒通紅，還不住地哈著氣。
“慢點兒，急什么呀，這孩子，哈哈哈~”
看到小唯這一副狼狽的樣子，媽媽和外婆同時笑了起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