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音醒來的第二天，交警趕到了醫院。

面對他們的突然出現，佳音卻選擇了沉默。

自始至終，她的臉上寫滿了猶豫，無論那些人問什么，說什么，她既不回答，也不否認。

云少霆明白，這幾人來的太過突然了，可能佳音都還未來得及想好要怎么去處理玉明風的事，他們的一再逼問，無疑是在撕扯她的痛處。

無奈之下，他只能以佳音剛醒來，神志還沒有完全恢復的理由，暫時勸走了那兩名交警。

母親也明白她的心中所想，于是過了一會兒，當云少霆為了處理公事離開后，甄文鳳問了她：“真的是他失手推的你嗎？”

失手！母親的話令佳音猝不及防，她十分錯愕的呆坐一旁，不，若說錯愕，她更多的應該是驚訝。

因為她沒有想過，母親會說出這兩個字，“難道母親還是相信他的，所以才會認定，他不會故意傷害我？”佳音這樣想著。

可是母親見她不說話，卻只是淡漠一笑，搖搖頭說：“你別誤會，我不是認為他不會傷害你，他這個人，惹急了就連你爺爺奶奶都能下得了手，何況是你。只是……他這個人惜命的很，除非走到了絕路，否則他不會斷了自己后路的，所以我才問，是不是他“失手”推的。”

那一刻，佳音沉默了，可思緒卻早已飛到了車禍當日……

那一天，佳音正與父親拉扯著，突然，玉明風很大力的隨手甩開了她，這也導致了佳音一個沒站穩，往后連退了好幾步，直接退到了馬路上。

可當她努力站穩腳，抬起頭的那一霎那，她的心中，卻突然萌生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你一次次把我逼上絕路，數次問我是不是想死，如果我死了，你也跑不掉……”

那一刻，她眼看著迎面駛來的那一輛車，事實上，此刻的她，是有機會躲開的。

可是，她卻突然握緊了拳頭，閉上了眼睛，放棄了逃開的機會，任由那輛車，向著她，迎面撞了過來。

可能就是因為相差的那一小段距離吧，所以佳音盡管沒有逃開，但司機卻緊急踩了剎車，減輕了撞擊力度，才讓佳音得以保全了一命。

回憶過后，佳音略顯猶豫的說：“如果是……他會坐牢吧。”

甄文鳳抬起眼，望著她猶豫糾結的神色，卻欣慰道：“你總算是理解了我的心情。其實，就憑他那個腦子，只要我不救他，他早就已經在牢里了，可是說白了，我還是怕會牽連到錦天的將來。”

“我明白，我會想清楚的……”

說罷，佳音沉默了……

又過了一小會，母親說要帶錦天去買些東西，因此……醫院里便只剩下了佳音一人。

兩人走了很久，大約一二十分鐘吧，他們卻還沒回來。

沒了眼睛的她，也畫不了畫了，甚至就連想看個電視，都成為了妄想。

于是，她只能安安分分的坐在房里，靜靜的等著，等著……

突然之間，門口傳來了聲音，機警的她立即直起身，豎起了耳朵，卻聽見了兩個，她十分熟悉的聲音。

“佳音啊，怎么樣，好些了嗎？”

“奶奶！”佳音有些驚異的回應道，“好多了……”

說著，她突然聽見自己的身旁，傳來了窸窸窣窣的碗勺碰撞聲。

隨著聲音的停下，一股好香的味道，瞬間飄散開來。

“你啊，出了這么大事，該好好補補，我就給你燉了點湯，你嘗嘗味道怎么樣。”

奶奶邊忙碌著邊說。

突如其來的熱情與關愛，令佳音一時錯愕了：“要不留給錦天吧，他正長身體呢。”

可是，面對佳音的謙讓，這一次奶奶卻是一反常態的：“給他干嘛，他有的吃，我這是專門做給你的。”

盡管茫然，可是那一刻，佳音的心里還是暖的。

畢竟在佳音的心目中，他們還是自己的親人，所以，他們能來看她，還給她帶了吃的，她不僅心暖，更是十分高興的。

奶奶替佳音舀了一碗湯，親手放在了她的手上，佳音摸索著拿起了勺子，慢慢的品嘗了起來。

“味道怎么樣？”

“嗯~好喝……”佳音連連點了點頭說，“不過真的不要給錦天留一些的嗎？”

“不用，你快喝吧……”

奶奶堅定的回應了聲。

突然，她伸出了手，邊輕輕的撫摸著佳音的頭，邊滿是疼惜的說：“你這丫頭，真讓人心疼啊，也不知道照顧好自己，這幾天，我因為你們的事，又是幾夜幾夜的睡不著覺，到現在，這個頭還在嗡嗡作響。”

奶奶真的會為了自己睡不好嗎，佳音很明白，這話是假的。

明知道，她的關心與愛只存在于口頭而已，就像她明明口口聲聲的愛孫子。

可到了錦天斷奶的時候，她甚至不愿意去照顧他一晚，任由甄文鳳一個人，照顧著錦天斷了奶，她就怕錦天的哭聲，會擾了她的清夢，現在又怎么會真的為了她，徹夜不眠呢。

可是，她不想拆穿，不想讓所有人難堪，更不想因為自己的一時義憤，毀了眼下的溫暖，哪怕只是口頭的一句關愛。

于是，她只能低著頭，微笑著說了句“我知道……”然后便一言不發，繼續喝起了她的湯。

可是，她的隱忍，卻并沒有換來奶奶的體諒，她沒有停下，反而繼續又說：“我聽說，你和你爸又吵架了，你說你老和他吵什么呀，是……他賭博是招人恨，我們也罵他了，我甚至讓他滾出這個家，可你也不能在一個外人面前說什么，要是你爸死了，你就提著花籃去道謝這種話啊，他畢竟是你爸，他死了對你又有什么好處呢。”

佳音手里的動作停下了，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了爺爺奶奶來的真正目的。

她端著碗，低著頭，喉間突然一陣哽咽的痛，眼睛也是又酸又澀，微微泛紅了起來。

就在這時，爺爺又在一旁幫腔說道：“你們這個家呀，就好不了了，一天到晚在家里沒事就吵，怎么能不出事。還有你跟你媽也是，錦天還那么小，你們不要什么事都在他面前說，說的他現在也是越過越混，之前還說什么，是你爸害你出車禍的。就是因為你們在他面前老說一些亂七八糟的，才會害的他現在變成這樣。”

“行了，你就別說佳音了。”奶奶故作埋怨的向著爺爺招了招手；道，“這孩子也是可憐，從小生了這樣的病，還攤上了這一對不負責任的父母。”

說著，她突然拍了拍佳音的胳膊，滿是心疼的對她說，“早知道啊，當初你媽想要扔了你，我就不該費心費力的把你留下來。不然的話，你現在無論淪落到誰家，也不會向現在一樣的受罪呀，這倆人，哪像個當父母的樣。”

奶奶的話很動聽，也很感人，她一字一句，仿佛都在為佳音著想著，若是換作以前，佳音也早就信了。

可是此時此刻，在經歷了那么多事以后，她也看清了，看清了奶奶的話，不過是在故意詆毀母親，希望佳音恨她而已。

這個借口，她用了二十年，每一次當佳音有些迷茫的時候，她都是用這一個借口，重新激起的她心里對母親的恐懼感。

因此，她也明白，她和爺爺一唱一和，那不過是慣用的伎倆而已。

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二十多年，從未改變。

佳音再也吃不下了，她將勺子放回了碗中，慢慢摸索著床頭柜的方向，將碗放到了上面。

之后，她坐回了原位，硬擠著，逼出了一抹笑容：“你們平日不是都挺忙的嗎，那就回去吧，我這里不需要照顧的。”

佳音累了，她想給所有人一個臺階下，也給自己一份安寧。

可是，奶奶卻不愿放棄，依舊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勸說著她。

“那些事我都問過你爸了，雖說他是被人騙了，但是說到底也是不想你被人騙，你怎么樣也不應該當眾讓他下不來臺啊。以前你這丫頭明明很聽話的，我還一直覺得，你比你姐聽話，至少不會像她那樣，嫁了人，就不認娘家人了，可你現在怎么也越來越不聽話了，你別老聽別人亂說，他畢竟還是你爸，他怎么可能害你呢……”

那一刻，雖然她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可她還是閉上了雙眼，她多想逃避一會兒。

她知道，任憑奶奶的口中如何滔滔不絕，說白了，就是希望佳音覺得父親還是在乎她的，希望她能放過父親，不要在交警面前亂說。

可她卻從未替佳音想過，此時此刻，她再說這些，比往她的傷口上撒鹽，更加的殘忍。

終于，佳音忍無可忍了，她睜開了雙眼，冷淡的回問了一句：“他害我害的還少嗎？”

誰知，僅僅只是這一句話，爺爺卻突然暴走，怒吼道：“是~他就是想害你，你多有能耐啊，你就報復他就是了，把他弄到牢里去，這樣我們都解脫了，然后告訴別人，你和錦天有一個坐牢的爸爸。”

爺爺又一次，搬出了錦天，佳音再也無法忍耐了，立即反駁道：“你別老拿錦天說事，當初就是因為你們在我面前說錦天怎么怎么樣，我才會沒忍住透露了他們要離婚的事。現在想來，反倒是我害了錦天，如果不是我，他根本就沒有機會敗光家里所有的錢。”

爺爺聽了，突然從椅子上暴起，大吼著：“那你不說就是了，他們既然已經交代了，你干嘛還要讓你奶奶知道呢，搞得我們為了你這個家庭好，反倒變得里外不是人。”

那一刻，佳音茫然了，她不可置信的說：“是你們苦苦逼著我，讓我說出他們離婚的事，你現在怪我！？”

“不怪你，我們哪個敢怪你啊！我曉得，都怪他，他該死，他死了好，你們現在不已經解脫了嗎，他們也如你們的愿，已經離婚了，你們不都如愿了嗎。”

“呵，呵……”那一刻，佳音已經雙眼通紅，可她卻還是不禁笑出了聲。

此刻的她，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哭笑不得，爺爺的蠻不講理，讓佳音有口難言。

她只覺得可笑，可笑自己以前怎么會一次次聽他們的話，認為都是因母親太強勢，太蠻橫，家里才會風波不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