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蟬鳴陣陣。

伊濛雙手緊扣著房門，眺望著黑夜中的斑駁樹影，略顯疑惑地問道：“知了晚上都不睡覺的啊？”

“木子，我站得腿好酸喔。”

被點名的木子手中的動作停滯一瞬，眼神隨意一瞥，面容平靜地說：“這有凳子。”

“不了不了，我就不過去了，你那里有死人，我有點兒害怕。”伊濛一臉訕訕地道。

木子順手把暴露在外的腸子塞進死者肚子里，與此同時檢查著死者的儀容，表情分外認真。

工作通常指個人服務社會并作為主要生活來源的一種行為，而大多數人的工作性質是服務活人，木子的工作性質與大多數人有些不同，她服務死人。

隨著社會經濟發展，人們不僅在意生前的榮耀，更在乎死后的遺容，隨之產生一種新興職業，殯儀館高級美容師，又稱，死人化妝師。

自然死亡的化妝難度不大，最難的是為那些意外死亡的人化妝，顯然今天晚上木子服務的對象難度較高。

據說是出了比較嚴重的車禍，家人趕到現場時，腸子腎臟都被擠壓出來，渾身都是鮮血，腦漿流淌，面目全非。

“你連鬼都不怕，還怕死人？”

伊濛無奈地解釋：“鬼都是假的嘛，死人可是真的。”

房間里除卻死人，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異味，許是夜晚的緣故，較之白天更加安靜陰冷，窗戶大開著，沒有裝房門，伊濛偏過身子，盡量呼吸著外面的新鮮空氣。她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現在是北京時間晚上九點四十五分，距離直播開始還有十五分鐘。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謀生手段，伊濛也不例外，為了不辜負身邊人夸贊的那句完全可以靠臉吃飯的贊譽，同時響應直播的熱潮，她一股腦投入網絡直播的大軍中。

直播平臺從來不缺美女主播，但缺有特殊才藝的，唱歌跳舞，伊濛不太擅長，直播打游戲，她游戲技術一言難盡，做吃播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很難出新意。最終好友木子給了伊濛靈感，可以直播鬼宅探險，平時看的那些恐怖片套路都可以用起來。

雖然世界上本沒有鬼，但不代表不能裝神弄鬼。

陰森黑暗的環境，刻意烘托的詭異氣氛，加上合理的直播時間，如果再有其他人配合，完全可以營造出一種特別嚇人的感覺。

不出伊濛所料，才直播幾次，就已經吸引了五萬多粉絲，這種獵奇的直播風格飽受好評，唯一的缺點是，光線不足，直播中顯現不出她的盛世美顏。

由于經費有限，只得由好友木子負責裝神弄鬼，烘托氣氛，眼看著距離直播時間越來越近，木子那邊絲毫沒有即將忙完的跡象。

伊濛忍不住催促道：“木子，你一般給他們化妝需要多長時間？”

“不一定，昨天化了一個被散彈打死的人，當時全身都是窟窿眼兒，單就面部的縫合、填充工作就忙了一天。”木子耐心地回復著，說完后還不忘添了句：“不過最后化妝完成后已經看不出被散彈打過，家屬很是滿意。”

她委屈地說：“我直播快遲到了……”

木子抬頭看了眼墻上掛著的鐘表，晚上九點五十，沉吟道：“濛濛，我個人認為，爛尾樓里不用裝神弄鬼也嚇人。”說完后揮了揮沾著血的手套。

多年摯友，聽到此話的伊濛怎能不明白其中的含義，沒有片刻耽誤，扔下一句“木子，你欠我一頓飯。”直接驅車來到城郊爛尾樓，今天晚上的直播地點。

因著路途陌生走錯路，中間導航耽誤了點兒時間，匆忙趕到爛尾樓打開直播已是晚上十點十分，直播間的粉絲還詢問怎么今天直播晚了十分鐘。

直播間聊得熱火朝天，與萬籟俱寂的爛尾樓形成鮮明對比，連剛才吵得不行的知了伊濛甚至都有些懷念，木子那句話說得沒錯，這樣的環境確實挺嚇人。

這邊環境越瘆人，直播間粉絲便越興奮，愿意進直播間觀看的粉絲大多都是恐怖片愛好者，自然是越恐怖越好。

伊濛一只手拿著手機，另一只手拿著手電筒，脊背不自覺地繃直，亦步亦趨地向前走著，同時解說道：“朋友們，我現在所在位置是A市城郊的一處爛尾樓，傳言因為這里死過人所以沒有繼續往下蓋，大家也都知道，人死了會有鬼魂，那今天我們就來看看，能不能看到鬼……啊！”話未說完，她失聲尖叫著。

剛才頭頂上好像滴了一滴水，水滴很快洇入發絲，消失不見。

直播間粉絲關切地問道：“怎么了？”

“發生了啥？”

她深呼一口氣，穩定著心神回應著：“沒事沒事。”

有粉絲說主播膽子太小，伊濛看到后沒有回應大著膽子向前走，不停地暗示自己，世界上沒有鬼，要相信科學，好歹有這么多粉絲陪著自己呢。

大抵是心理暗示起了作用，很順利便走到樓梯處，這棟爛尾樓據說原本是打算建商場，但只蓋了三層因為出了事被迫停建，她想著今天晚上慢悠悠地走完這三層樓，直播時長也差不多，然后就回家洗澡睡覺。

站在樓梯前，伊濛突然停下了腳步，低垂著頭顱。

直播間粉絲覺得奇怪，紛紛問道：“主播怎么不走啦？”

“噓！大家先別說話。”

“可能主播害怕，不敢上樓。”

正在此時，伊濛慢慢地抬起頭，頭發披散在兩側，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剛才低頭用口紅補的妝容乍一看像是鬼一般，個別膽子小的粉絲嚇得都喊媽媽了。

成功嚇到粉絲后，她笑嘻嘻地說道：“膽小鬼。”

經過這么一出，恐怖的氣氛消失大半，整個直播間的氣氛卻活躍不少，連帶著她都覺得放松許多，很快便走到爛尾樓的二樓。

與一樓空曠的還能聽到說話回聲不同，從手電筒照射的光影里，看到許多廢棄雜物，隱隱約約，似乎聽到，人的腳步聲。

此時爛尾樓里，應當只有伊濛一個人，她屛住呼吸，大聲喊道：“誰？”

回應她的是無盡沉默。

她跟直播間粉絲互動，說好像有人的腳步聲，直播間粉絲直言，鬼走路根本不會發出聲音，個別膽子小粉絲也說聽到了腳步聲。

直播間就有沒有人的腳步聲這個話題掀起一波討論，這個時候的伊濛儼然忘記自己還在直播鬼宅探險，先前那真切出現在耳邊的腳步聲，不可能是幻聽，她緊抿著雙唇，握緊手中的手電筒。轉念一想，這里是爛尾樓，又是晚上十點多，正常人只會在家里吹著空調，怎么會跑到這里來。

思及此，她繼續和粉絲互動道：“聽說人死之后鬼魂會在死亡的地點盤桓一段時間，不知道是真是……”一個趔趄，鏡頭晃了晃，伊濛感覺被什么東西絆了一跤，條件反射地拿手電筒照了照，卻照到一條人腿！

看到這一幕的直播間粉絲頓時炸了鍋，慌忙讓主播伊濛照照看什么情況。

伊濛感覺似是有一股寒意從腳底沖到天靈蓋，不自覺地打了個激靈，雙腿像是被灌了鉛一般，固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她確定那是一條人腿，很有可能是……死人。

粉絲的催促讓她冷靜下來，死人又怎樣，又不是沒有見過，她握緊了手電筒，順著腿往上照，鮮血淌了一地，私密處被衣服蓋著，腹部有一個血窟窿，脖頸處有掐過的痕跡，最最詭異的是，整張臉被密密麻麻的瓜子嵌滿，像是被人精心擺弄過，與其說這是一個死人的臉，不如說更像是一個精心雕琢的藝術品，只不過所采用的藝術加工道具，是葵花籽？死者嘴巴鼓得不成樣子，仔細看發現，原來死者嘴里被塞滿了麻將。

直播間氣氛瞬間到達高潮，直播鬼宅探險居然碰到死人？關鍵主播一臉淡定，沒有絲毫慌張，緊接著頁面全黑，顯示主播直播已結束。

這個時候，伊濛的第一反應是，跑！

顧不得其它，她似是一支離弦的箭，沖到樓梯口，從半明半暗的光影中，依稀看到一樓樓梯口轉彎處有個包裹嚴實的黑衣男性，帶著帽子和口罩。

男性察覺到樓梯處灼熱目光，偏頭冷冷地睨了一眼，四目相對，伊濛連忙閉上眼睛再睜開想要確認是否真的有個人，那人竟憑空不見了。

伊濛驚魂未定回到家，拿出手機一看，發現手機不知何時自動關機，她隨手把手機扔到床上，心臟怦怦地劇烈跳動，爛尾樓里看到的死人，樓梯口見到的神秘男，一一閃現在她腦海中。

突然，一個大膽的猜想冒了出來，她好像……正面直擊了殺人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