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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往事

  • 不若暖陽似流年
  • ly九歌
  • 2936字
  • 2024-10-29 14:41:08

“小少爺。”

門口候著的傭人恭謹地替顧澤拉開了門,彎腰示意。

整面的書墻前,只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蒼老背影。

老人背對著顧澤,翻閱著手里的文件。

聽到動靜,放下手里的文件,但并未轉身。

顧澤慢慢走近。

傭人在身后輕輕地關上了門。

離老人約莫三米的時候,顧澤停下了腳步。

沉默。

巨大的無聲寂靜蔓延。

許久。

老人推動者輪椅轉身,聲音滄桑沙啞:“再走近些。”

顧澤又往前走了兩步,看清了老人的面容,眉眼間和父親有三分相像,不難看出老人年輕時的俊朗。

漫長的歲月賜予了他銀霜滿發,干涸的肌膚紋理,長久的病痛讓老人眼窩有些深陷,面容虛弱蒼白。

老人有些渾濁但依舊深厚的眼睛看向顧澤。

看了許久,仿佛在透過顧澤看他早年決裂的小兒子。

“顧老先生。”

顧澤開口,禮貌,疏遠,不卑不亢。

又不失一個晚輩對長輩的尊敬。

老人笑了一聲。

“你比你父親穩重。”

老人極力按捺下咳嗽與病痛的折磨,云淡風輕問:“聽說你大學去澳洲讀?”

“是,父母也在那邊。”

“你父親倒是聰明,知道我們家雖然在北美勢力不大,畢竟認識些老朋友,當時直接去了我手伸不到的澳洲。”

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咳了兩聲。

門口傳來兩聲清脆的敲門聲。

只兩下。

很輕,似是試探,不敢過多打擾。

“進吧。”

老管家手里端著金屬質地的托盤,上門是一杯透明玻璃裝著的水,旁邊是一些各種形狀的膠囊。

“小少爺。”

老管家看到顧澤恭敬地喊了一聲。

顧澤微微頜首。

老管家視線觸及到桌上堆疊著厚厚的各種文件,以及一杯盞已經涼透的漆黑的中藥。

有些無奈:“您又忘記喝藥了。”

老人吃完西藥,擺了擺手:“拿下去吧。”

“醫生囑咐過的,我讓人再去給您熬一碗。”

“大晚上的,不用了,我這身體喝不喝都一樣。”

老管家只好拿起桌上涼透的中藥:“醫生明早七點來為您打針。”

“知道了,去吧。”

老管家聞言退身,輕合上門。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我也不和你繞圈子,我要讓你來京平,和星海蘇家結親,并慢慢接手家里的祖業。”

顧澤聽完,并未說話。

面色毫無波瀾,似早有預料。

只是靜靜著看著輪椅上的老人。

老人看著顧澤平靜的神色,有些詫異:“你早就知道?”

“是。”

“文仲和你說的。”

顧澤搖頭:“不是二叔,猜到了。”

“是嗎。”

“你讓二叔親自去星海接我回京平,還指定帶上蘇瀾,你做得太明顯。”

老人剛想說什么,就聽見顧澤果決的聲音。

“抱歉,我對京平并不感興趣。”

老人如古井般幽深的眸子帶著一絲欣賞。

穩重,聰明,理智,堅定。

是個好苗子。

“有籌碼。”

老人按動著高級輪椅上的旋鈕,朝前移了幾步,將手里剛剛翻閱的文件遞給顧澤:“你父母在澳洲的企業,前段時間資金鏈斷裂,不巧又被人坑了一把,并未按照約定時間注資,股價下跌,直接被做空,市值蒸發了不少。”

顧澤接過文件,面色凝重。

“看起來,你并不知情。”

顧澤緩緩放下文件:“我高考完會去幫他,再者,創業和經營本就有不可規避的各種風險。”

“你父親的這個新業務,觸及到了那邊地頭蛇的利益,蛋糕就這么大,本來人家可以吃整個,現在要分出去一塊。”

老人撐不住,又咳了兩聲:“我知道你會理智地讓你父親放棄以卵擊石,但按照你父親的性格,肯定會死磕到底。”

顧澤并未否認。

“為什么是我?”

“我不可能把幾代人辛苦保下來的祖業白送給旁支。”

顧老是那一代的嫡系獨子,是家族里捧星捧月栽培起來的。

這一生只三個孩子,長子顧文伯早夭,次子顧文仲,以及顧澤的父親顧文黍。

長子次子皆為第一任妻子所出,是長輩安排的婚姻。

顧澤祖母是在第一任妻子死后的第五年遇見的。

是個梨園里的唱青衣的旦角。

顧文黍雖是婚生子,但顧家人因其母出身,并不認可,一度希望顧老離婚重娶,哪怕是續弦,也要是門當戶對,出身名門的人。

斷然不可能讓顧家人承認續弦是一個戲子,家族里人對外只是宣稱顧文黍是私生子,當年也是因為顧澤祖母的事情,才和顧家鬧得不開交。

顧家人一句“戲子低賤,不堪為妻”直接讓顧澤父親和顧家決裂。

但當時顧老爺子作為嫡系獨子,僅能,也只能選擇顧家。

但往后至今,任憑族里長輩如何施壓,顧老爺子再無娶妻。

“還有二叔。”

“你二叔?”老人搖了搖頭:“自從那人死了之后,他也就和被帶走半條命少了魂的行尸走肉一般。”

又嗤笑一聲,不知是笑二叔還是笑自己:“商人重利輕別離,他不夠狠,也不夠理智。”

頓了頓,嘆息:“你二叔這輩子不會再有伴侶,更別提孩子。”

顧澤微皺眉頭,剛想說些什么。

老人突然開始劇烈的咳嗽,病痛席卷著這個蒼老的身軀。

顧澤拿過一旁的毯子輕輕蓋在老人身上:“還有多久。”

老人聊起自己的死期卻異常冷靜:“不久,活不過明年春天。”

終是不忍。

“我會考慮。”

“盡快。”

霎時間,祖孫兩人誰都未再開口,陷入深深的沉默。

-

顧澤隨著帶路的傭人去休息的途中,路過庭院。

停下腳步。

傭人不解,有些小心翼翼:“小少爺?”

朝著顧澤的視線,轉頭看了一眼庭院。

庭院深深,燈影婆娑。

顧文仲獨自一人坐在庭院角落的一株槐花樹下。

“我自己過去就行,你去休息吧,勞煩。”

“是,小少爺,前面直走左拐就是。”

傭人很有眼力見地離開。

四周的空氣里淡淡的花香攜著幾縷煙草氣味。

樹下,大理石的椅子散落了一些潔白的槐花。

“二叔。”

“前些日子,有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掉了許多。”

顧澤坐下后,抬頭看了看一邊的槐樹。

郁郁蔥蔥,一樹青綠,點點余白。

“小澤,你不用壓力很大。”顧文仲微微側身:“老爺子這次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應是急了。”

頓了一下,又言:“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小澤,你多擔待一些。”

隨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顧澤:“老爺子他其實一直都很掛念你父親的。”

“二叔,為什么你......”

顧文仲輕笑了一聲:“小澤,不用著急,我知道你想問什么。”

“我只能幫老爺子暫時代為管理,我接手不了,我是難產早產兒,有先天不足,身體虛弱,可能本就活不長,且到我這基本就絕后了,我不會再有伴侶和后代。”

他看了一眼指尖夾著的煙草。

煙頭泛著微明的亮光。

眼神卻晦暗不明:“我這一生唯一的愛人死于十五年前,死在那個大雪紛飛的異國冬夜。”

風起,簌簌吹過樹間。

花雨落。

一地蒼涼。

吐出的絲絲煙霧籠著他儒雅的面容:“我讓他先去美國等我,但我臨走前一天,一時不慎被發現,被鎖在家里。”

“這個傻子,知道后急得連夜買了回國的機票,候機的時候發生暴亂,他給一個難民小孩擋了槍。”

他苦笑一聲:“傻子。”

溫和的眉眼中滿是寂寥:“剛開始的時候我恨老爺子,我恨那個持槍的暴徒,我恨他的關心則亂,我恨他的魯莽,我恨他無用的善良。”

“可真正該恨的,是我自己。”

明明是含笑的溫和話語。

卻涌動著層層的悲傷。

“哪怕被發現被關,我也藏有后手的,但我沒和他說。”

“我自小接受的教育是永遠不要對任何人亮出自己最后的底牌,讓我下意識地永遠留一手。”

漆黑的眸子凝聚著無聲的哀傷與自嘲:“那時的我低估了他,也高估了自己。”

“所有人都覺得我一向冷靜理智,可以放下。”

痛苦如潮水般再一次狠狠襲來,縈繞在眉間,他撐不住地閉了閉眼。

沉默。

可是,這份愛意,從未隨著時間消減。

日日夜夜瘋長的思念,交纏著層層堆疊的愛意,又裹挾著洶涌的悔恨,狠狠地盤踞了整個心臟。

許久許久。

睜開眼,一片死寂。

煙蒂下散落的煙灰了無生氣地被抖落在地。

“后來,我把他葬在了異國他鄉,把自己鎖在了京平。”

他伸手接住一片凋落的槐花,潔白,柔軟。

藏于手心。

又輕輕松開手,任憑墜于泥土。

不知不覺間,隨風揚起的潔白槐花,早已鋪滿一地。

驚覺原是愛意已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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