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拉貝傳
- 黃慧英
- 8字
- 2020-08-05 16:54:00
第一章 渡鳥的遐想
一 父愛遙遠的童年(1)
很久很久以前,北歐國家丹麥的領土一度擴張到了易北河畔的大港——漢堡。
幾百年前,有一支姓拉貝的家族,由丹麥遷往德國北部的荷爾斯泰因地區,在這里安家落戶,繁衍生息。
在古代北歐國家,“拉貝”這個姓有著吉祥、高尚之意,常常被授予建有功勛、等級高貴的家族。英文中,“拉貝”的意思是一種黑色巨鳥;德文中,“拉貝”的意思是“烏鴉”。在很多神話傳說中,烏鴉被認為是一種神鳥,懷有高尚的情操,對愛情忠貞不二,實行嚴格的一夫一妻制。
從丹麥遷徙而來的拉貝家族,安頓在德國北部,其中的一位成為農場主。這位農場主就是本書的主人公——約翰·拉貝的祖父。約翰的祖父娶妻生子,老大叫馬庫斯,就是約翰·拉貝的父親,老二叫約翰尼。后來,妻子去世,他再婚,生下小兒子。他決定讓小兒子成為農場的繼承人,讓14歲的馬庫斯和12歲的約翰尼到海輪上當水手謀生。
馬庫斯在海浪中摔打成長,經歷了三次海難。前兩次他奇跡般生還,最后一次,他認為自己必死無疑,因為他已筋疲力盡,在浪尖上隨波沉浮。絕望中,馬庫斯的朋友冒死趕來,把他拖到一艘小船中,救了他一命。馬庫斯最終成為一名船長,有了固定的航線,長年往返于漢堡——美洲、漢堡——東亞的航線。他自然而然在出航起點——漢堡安了家,他的妻子安娜就是漢堡附近的小鎮烏特深人。
1882年11月23日,面對海港的福爾塞村4號拉貝家,傳出了一陣陣中氣十足的啼哭聲,聽得出,這是一個健壯的男孩。他成了拉貝家族出生在漢堡的第一代。

拉貝的出生地德國漢堡
孩子的父親馬庫斯星夜兼程,從遙遠的東方趕了回來。高舉這個哭聲嘹亮的男孩,他為孩子取名“約翰·拉貝”,家人都昵稱孩子為“小約翰尼”。這是馬庫斯為了紀念那位同為水手的二弟,為兒子取了約翰尼的名字,弟弟去澳大利亞當水手時,改為了英國名“約翰”。
拉貝家的房頂上,有一只青銅制成的烏鴉。面對海港的福爾塞村中這排房子,曾經是一個貨物倉庫,屬于一位姓“羅森”的富裕商人。這位商人將所有的錢投資在一個運輸船隊中,突然有一天船隊失蹤了,羅森面臨破產。不過,幸運的是,后來那個已經失蹤的運輸船隊又在某個地方出現了。
小約翰尼聽說,家族為了紀念找到運輸船隊,請人在房子屋脊上放置了這只青銅烏鴉。烏鴉提起的右腳托著一個球,而約翰尼經常頑皮地提醒烏鴉說:“保持清醒,不要睡著了!當心那只球掉下去!”(2)
約翰尼說,找到“船隊”的會不會就是我的一位祖輩呢?要不然“絕對沒有必要在我出生的房子墻上掛一塊大理石紀念碑。我也總是很容易從屋頂上那只‘烏鴉’的標志重又找到這個地方!今天我還驚訝地回想到這所房子的墻壁足有一米厚。”(3)
約翰尼在母親安娜的嚴厲管教下成長。拉貝回憶說:“我的母親過去和現在都十分能干。我要在此作詳細描述,我肯定會挨一記響亮的耳光!但我必須還原其本來面目——她寫一手‘十分漂亮’的字,她很喜歡打人!(親愛的媽媽,請你原諒,因為這是真實的!)”(4)
安娜因為丈夫經常不在家,大部分時間不得不獨自帶小孩。她十分要強,認為不能因為父親不在家,孩子就缺少教養。約翰尼5歲入私立小學,在那兒,他總是最優秀的。6歲時,父母把他送到了公立小學。由于生活在港口,童年的約翰尼常常泡在港灣中嬉水。安娜堅持說約翰尼學了3年游泳,贏了4次游泳比賽。
約翰尼從小就十分懂事。有一次,外祖父庫倫對他說:“約翰尼,你到花園里去采一個胡蘿卜吃,它們長得夠大了,吃一個對你的健康有好處。”當時,物資匱乏,生活艱苦,胡蘿卜也屬于稀罕之物。拉貝去了,但他發現胡蘿卜都并不是很粗壯,太瘦小。拉貝還是個少不更事的孩子,但他已懂得生活的艱辛,懂得要體諒大人的難處,他把它們又埋入泥土里,只采了一個較大的。事后他對外祖父說:“胡蘿卜味道好極了,我已品嘗過了。”
19世紀末的“霍亂年”(1892年),給少年拉貝和他的家庭造成了另一個沉重打擊。那時城里幾周內有兩千多人死于這場流行病。拉貝和姐姐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要細心照料家中生病的人,拉貝的兩個妹妹還是未能幸免。拉貝和姐姐最后也都患上了這個病,卻奇跡般逃過了這一劫。
鄰居的兩個小姑娘也死于這場瘟疫,她們的姐姐道拉,后來成為了拉貝的妻子。這血的教訓,使拉貝懂得了衛生設施的重要性。多年后在南京安全區中,他非常擔心瘟疫的流行,千方百計采取措施建起衛生設施。
約翰尼有許多童年好友,一位是漢堡哈根貝克動物園創始人哈根貝克的兒子,他經常去動物園看望這位朋友,一同玩耍;一位是他家旁邊桑克特·米歇爾教堂司事的兒子,他們經常一起爬上教堂高高的塔頂,觀看漢堡港來來往往的船只。

約翰·拉貝童年常去玩耍的漢堡米歇爾大教堂
因為父親的原因,約翰尼知道各種船只的名稱,對它們的來歷和歷史如數家珍。這在男孩子中是件很榮耀的事,為此他贏得了無數欽佩的目光。幾十年后,拉貝己成為德國西門子公司駐中國首都南京的代理人,他家客廳的擺設中還有好幾艘名艦的模型。1997年,當年拉貝的助理員韓湘琳的兒子韓克寬說:“大約在南京大屠殺前,我還是一個孩子,我在拉貝家的客廳中被這些軍艦迷住了,拉貝曾興致勃勃地向我詳細介紹過它們的名稱及輝煌的戰績。可惜多年后,我已記不起這些軍艦的名稱了。”
在約翰尼心目中,船長父親是一個令人驕傲的、時斷時續的夢境。夢境是那么縹緲,他多么希望父愛能觸手可及啊!約翰尼常常扳著指頭計算父親航海的歸期。每當歸期臨近,他就天天爬上教堂的塔頂,遙望港口穿梭來往的巨輪,凝神辨別聲聲汽笛中,可有父親的海輪那獨特的呼喚。
遠航歸來的父親,會為心愛的兒子帶回美洲原始森林中各種動物的皮毛、獸角,鳥類的美麗羽毛,或是遙遠東方的工藝品,還有許多神奇故事……
外面精彩的世界讓約翰尼充滿了遐想,遐想伴隨著他的童年日益生長,仿佛要溢出屋頂化為渡鳥飛翔到世界各地。少年拉貝每每望著屋頂上的烏鴉出神,它一只爪子抓著一個地球,昂首展翅遙望遠方。這時他對這只青銅制成的鳥,有了新的理解,他對自己說:“這是一只渡鳥,它告訴我,拉貝將像善飛的鳥一樣,游遍世界各地。”
約翰尼16歲時,船長父親得了胃癌,提前退休了。父親蒼白瘦削,虛弱地躺在床上。這時,約翰尼有大量的時間同父親交流了,但父親已無法說話。這對于一個渴望父愛的少年來說,是多么殘忍啊!不久,父親就撒手西去了。當時孩子們都在場,拉貝一聲不吭,忍受著極大的痛苦,看著父親死在母親的懷里,少年拉貝第一次領略到命運的冷酷無情。
父親去世后,母親安娜一改她嚴厲的形象。她感到孩子們是那么可憐,她溫柔地安慰兒子和兩個女兒,給他們更多的信任。
父親的去世給了約翰尼很大的打擊,他在一夜之間長大了。父親留下一筆小小的遺產,足以維持他讀到中學畢業,但家境現狀迫使他放棄了幻想,通過中級考試后他就離開了學校,來到社會上謀生。他知道,自己必須扛起家庭生活的重擔。他當了兩年半的學徒,后來又在漢堡的一家出口商行當了一年半的伙計。
母親為拉貝去當學徒專門做了一套衣服,孩子們的所有衣服都是她自己縫制的。拉貝稱:“坦率地說,我很不喜歡那套衣服,因為母親給我做的衣服大多是公主式的袖子(雙肩向上翻起折皺的式樣),使我感到很不自在。”(5)
圣誕節前夕,著名的圣誕人物“漢堡閣下”來漢堡表演節目,轟動一時,剛剛輟學的拉貝很想去見識一下這位“女大力士”。他來到表演場地,但他沒有錢買票進入帳篷,他徘徊在帳篷外,傾聽著里面的喧鬧和歡呼聲,想到自己的處境,心中十分悲傷。一個高大的黑人手持長矛站在入口處,他幾乎全身赤裸,僅在腰間纏了一塊花布,在周圍冰天雪地的環境中格外令人敬畏。拉貝問他:“你冷嗎?”他反問說:“你的臉蛋冷嗎?”拉貝搖頭回答:“不。”他微笑著說:“你看,我還有塊花布呢。”拉貝沒有看成表演,但他從這名黑人身上,汲取到了一種力量,那就是,面對困境、面對生存的壓力,永遠保持樂觀向上的積極態度。多年后,他常常把這一見聞講給兒女們以及孫輩們聽。
拉貝長期生活在北方,從小缺少父愛,母親管束又嚴。在德國的北方,人們都習慣收斂自己的感情,嚴肅而拘謹,但家庭和北方環境對他性格的形成卻無太大的影響。他有著南方人的幽默機智,熱情奔放;又有著北方人的率真純樸,嫉惡如仇。應當說,他身上這些品質的形成,受他的外祖父影響很大。
拉貝的外祖父庫倫,是漢堡附近小鎮烏特深的名人。鎮上人人都喜歡他,他心靈手巧,熱忱友好,對生活充滿了熱情。他是個銅鐵匠,同時還是義務醫生,小鎮上的每家每戶都留下過他忙碌的身影。每到節假日,小鎮上掛滿了喜氣洋洋的燈籠,那都是他的手藝。
拉貝很喜歡這位老人,常常同母親一起去看望他。有一次,庫倫來到漢堡,他拉著拉貝的手登上一艘大船,在甲板上,拉貝驕傲地向老人介紹著船的名稱和來歷。但是老人并沒有夸獎他,而是以導游的身份,很自豪地介紹起船上不起眼的索具和錨,最后他盯著索具說:“如果你能從航海的角度來設想這個索具的話……”拉貝慚愧極了,他懂得老人的意思:不要好大喜功,不要貪圖虛榮,不要看不起平凡而渺小的東西,要實實在在做人。他回答外祖父說:“我明白了,它們雖然很普通,但它們同樣很重要。”船上的一副目睹了這一幕,在一邊稱贊了他們,他夸庫倫說得好,夸拉貝聰明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