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潯抬起頭，天空中翻滾的烏云微微收縮，似乎有一個奇怪的圖案消失了。

他看著理查德.森，一字一句道，

“賠眼睛沒問題，但是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理查德.森臉上喜色一閃道，

“什么請求？”

“任何人都可以，任何話都可以，你找一個人一起說一句話?！?

陳潯這句話貌似莫名其妙，但是所有的村民都臉上沉了下來。

陳潯視若無睹，誠懇地道，

“哪怕就是一句話你好就可以了?！?

理查德.森臉上忽然露出奇怪的神色，

“我做不到?！?

陳潯轉頭看向女主人，后者看著他，

“你什么時候發現的？”

陳潯想了一下，

“就在第一次在你家吃晚飯的時候，我就一直覺得有點奇怪，但是并沒有察覺到?！?

他一直站在旁邊的女仆瑪麗，

“你和瑪麗從來沒有同時說過一句話?！?

女仆瑪麗用嘶啞的聲音回答道，

“這不是太大的破綻?！?

“所以我也不確定啊，直到剛才，這么多人貌似議論紛紛，但是仔細一聽居然沒一個是同時出聲的。”

瑪麗道，

“這又說明什么？”

陳潯哈哈一笑，

“可能是我這個人天生有點迫害癥，也可能是這個地方的氛圍讓我很不舒服，相當警覺。剛才你們說我應當承認守靈不當的責任時，我就感覺到一股外來的力量借助我腦海中的承諾悄悄進入心靈，試圖在扭曲它?！?

瑪麗沉默了，過了一會才道，

“你比我想象地還要敏感。”她本來只是一個笨拙的不喜言辭的女仆形象，但現在其他人卻全都不開口，仿佛以她馬首是瞻。

陳潯看著瑪麗道，

“重復的房間，守靈的疏忽，詭異的尸體，眾人的逼迫，所以說，這只是一幕舞臺戲？所有的人都是布偶，只有你一個人在操縱她？”

他又指指頭上的天空，

“剛才天空上一個眼睛的形狀閃過一下就不見了，但可惜我還是看見了，它和這個義眼的形狀一樣。所以，我有個大膽的猜測，你們做這么多，目的就只有一個，就是把這個眼睛給我換上，而這估計必須我心甘情愿同意才行?！?

瑪麗忽然咧開嘴笑了起來，

“愚蠢的凡人，本來不必如此?！?

這時旁邊的女主人，理查德.森，村民們都已經面目僵硬，一動不動。

瑪麗一只手抓住陳潯的肩膀，她的手臂簡直堪比起重機的吊臂，陳潯差點沒痛得暈過去。

瑪麗另一只手托起那只黑色的義眼，往陳潯額頭按下去，

“在偉大的全能之眼面前，你那點小聰明只會害了你自己，你本來只會做個傀儡，現在連自我都沒法保住了?！?

磚石般的義眼發出黑色的璀璨光芒，在陳潯的額頭上慢慢陷進去，旁邊的血肉像水面一樣裂開。

陳潯只感覺一陣烙鐵般的炙熱在額頭傳來，整個靈魂都在一陣大力下扭曲變形，相比起來此時感受到的痛苦，他上次被地鐵撞得身體四分五裂一刻，簡直就像蕩秋千一樣悠閑愜意。

陳潯不甘地坐著最后的抵抗，但瑪麗此時仿佛真的化身成金剛，一只手就讓自己完全無力抵抗。

瑪麗哈哈大笑，

“凡人，臣服吧，臣服在偉大的全能之眼的威能之下?！?

但她忽然看見陳潯的神色一僵，整個人變得呆滯，瞳孔也急速收縮到不見，只留下恐怖的眼白。

陳潯一只手忽然抓住她的手，慢慢地把她從自己的肩膀上拿開，輕松地就像挪開一個頑皮孩子的手。

“你，你，這怎么可能，你哪來這么大的力氣？”

陳潯那全是眼白的雙眼注視著瑪麗，整個人變得明暗不定，一個巨大的黑色書籍的虛影浮現了起來。

瑪麗像見了鬼一樣驚聲尖叫起來，

“黑死書！它居然和你融合成一體了，這怎么可能！”

黑色的書浮在空中，慢慢地張開，仿佛一位威武的君王緩緩舉起自己的權杖。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

黑色的義眼慢慢地從陳潯的額頭上被吸出來，顫抖地向空中的書的虛影飄去。

它發出慘厲至極的呼叫，

“不要，不要吃了我！我還很有用！”

陳潯其實自己的意識還清醒著，只是剛才一瞬間自己的身體仿佛都自己在行動。

他忽然有種明悟。

這是上次那次離奇的車禍，讓自己的殘存的血肉之軀和那本奇怪的書合而為一了。

這是那本書在自己受到威脅的時候，自動做出的反擊！

只是他也沒想到，剛才還貌似牛氣哄哄的“全能之眼”，居然已經變得如同待宰的羔羊，全無反抗之力。

但是它那句“我還很有用”，打動了陳潯。

自己不就是在尋求力量嗎？

想到這，陳潯嘗試著向那本書的虛影下命令道，

“停下?！?

義眼的飄動停止了。

陳潯心中一喜，他能感覺到那本書和自己的思維觸手是精密相連的，就像機械表里齒輪嚙合著齒條，精密，準確，但是毫無感情波動。

但這樣就夠了。

陳潯緩緩地道，

“給我一個寬恕你的理由?！?

這時陳潯的眼睛已經從恐怖的全白之物回復了正常的瞳孔，只是他自己看不見。

那黑色鉆石般的義眼不知道陳潯心里的想法，急忙回答道，

“吃了我，只能化作純粹的能量解餓，而且還只能頂一時。我自愿成為您的奴仆，將整個世界奉獻在主人您的腳下。”

連主人都叫上了，你的變臉速度超出我的預期啊。

陳潯臉上微微一抽，但只是不置可否地道，

“你到底是什么？”

“全視之眼”奇道，

“您是黑死之書的主人，怎么會不知道？”它現在后悔死了，早知道對方是這個身份，自己沖上去簡直就是把肉往老虎嘴里塞啊。

陳潯臉色一變，

“現在是我問你答。”

“是是是，”全視之眼連忙拋開心中雜念，回答道，

“我是一團神性，是一個偉大的存在軀體存留下的一只眼睛所化?！?

神性？

陳潯心中一動，但是想想之前了解到這個世界神靈是真實存在的，他倒是很快能接受了。

他接著問，

“你是誰的眼睛？”

全能之眼閃過一絲迷茫，

“太久了，久到我都忘了自己到底是誰，只是有著模糊的記憶。但主人您只要給我時間，我會慢慢想起來的?！?

陳潯點點頭，

“那黑死之書是什么？”

沒想到全能之眼一陣波動，顫抖地回答道，

“我只知道黑死之書是囚禁我們這些神性存在的一座監牢，每一頁書頁都是一個獨立的牢籠。但黑死之書到底是什么，我無法回答，甚至不敢探尋這個答案，因為這個答案直接干擾到了我的存在的基礎和本質，請恕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陳潯心中暗暗吸了一口氣，一頁紙就是一個囚禁的牢籠？這只是第七章，這說明至少還有六位神靈被囚禁在這書中，直到腐朽。

這黑死之書的締造者和使用者到底是誰？也是一位神靈嗎？還是傳說中的神上之神？

他問出了這個問題，全能之眼抖動了一會，終于給出了答案，

“不是神上之神，是神與靈之間的存在?！?

陳潯一愣，

“神與靈之間的存在，那是什么？神靈不是一體的嗎？”

全能之眼偷偷看了陳潯一眼，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神靈本就是兩個概念，分則為靈，合則為神?！?

陳潯慢慢地思考著這句話，覺得這不是當前最重要的問題，

“你這兩天搗鼓了半天，到底是為了什么？”

“偉大的主人，我要逃離這個無盡的牢籠，光憑自己的力量是做不到的。當我發現您這個凡人進入到這個空間后，就想附身到您的身上，然后由你帶我出去，但這前提是你必須自己愿意，所以….”

“所以你才瞎忙活了半天?！标悵〔豢蜌獾氐?。

全能之眼默然不語，拳頭小就不要去做無意義的爭辯，雖然記憶已經遺失了很多，但這個道理它還是記得的。

“那你有什么用？”

全能之眼微微一顫，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

“雖然現在被困在這已經很久，我的力量已經流失地差不多了，但是我最重要的不只是力量，而是權限?！?

“權限？”

“比如魔網的權限啊。”

“什么魔網？”

“您不知道？”全能之眼又是一陣詫異，仿佛21世紀的人不知道什么是電一樣。但它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連忙回答道，

“對不起，主人。魔網是一群古代的神靈共同創建的，所有的神靈都可以在上面儲存和交換資料。”

古代的神靈？陳潯搜索著記憶。

這個世界雖然神靈的體系雖然紛雜混亂，但是大體上分為好幾個紀元還是得到了公認。

第一紀，就是造物主的存在，所有生靈都承認有一位造物主的存在，萬物皆源于此，但由于時間太過久遠，反而對現在沒什么影響。

第二紀，混沌的眾神顯現蹤跡，它們都是原始的神靈，掌握著恐懼，時間，雷電等諸多權限，但由于這個時代很多規則都是初步形成極不穩定，所以也有人稱這是“混亂的眾神時代”，現在只能從一些古老的文獻和遺跡中稍見端倪。

第三記，秩序神靈開始具現化，他們代替了第二紀的混沌眾神，并分裂成眾多派系，也是目前神話歷史中描述最多的時代，終結原因不明。

第四紀，新的神靈興起，瓜分了這個世界已知的領土和信徒，這個時代已經延長了很久，但對神靈來說還只是方興未艾。

現在就是第四紀，事實上歷史書上一般只記載第三紀和第四紀的歷史，對前兩紀只有極少的描述。

魔網在各種歷史書和神靈本記中并沒有被提及，那些神靈應該是第二紀的吧？不過那不是混亂的時代嗎，怎么已經有了魔網這種聽起來蠻有秩序感的東西。

算了，先不想那么多了。

陳潯點點頭，

“可以接收你的效忠?！?

“謝謝您，偉大的主人?！币魂嚳裣驳牟▌觽鱽恚拔铱梢蕴嵋粋€小小的要求嗎？這要求對您百利而無一害，只是為了能更好地為您效勞?！?

“哦？說說看?！?

“您把我收錄入書中后，能放在第一張空白頁嗎，這樣方便我和您溝通?！?

陳潯思索了一下，隱隱感到這似乎不是他說的“利于溝通”這么簡單，不過他也不打算深究，

要做一個好老板，有時對員工的小心思也是要視而不見的嘛。

但是我該怎么收服它呢，我心中其實很茫然啊。難道要我問它怎么把她收錄進書中，這似乎有點有損自己這位冒牌神靈的威嚴。

那本書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心思，放射出一道淡藍色的光芒，在這光芒中，黑色的全能之眼逐漸虛化，變成了一個簡單的藝術符號，就是上下各一個波浪號構成的眼睛符號，修長而優雅。

符號旋轉了起來，逐漸化作一張透明的紙牌旋轉在他眼前。

陳潯一伸手握住這張卡牌，入手冰冷。

這張卡牌和普通撲克牌差不多大小，黑鐵般的底色，周圍散發著著一圈淡淡的藍光，牌面上正是剛才那個眼睛的符號，旁邊盤繞著各種奇怪的條紋，優雅，深邃，神秘而有力量感。

陳潯握住這張卡牌的同時，就知道了它的特性。

他打開書，這時那張“第七卷”的白紙已經消失，留下的是一張透明的底層，陳潯把這張卡牌插到了左側第一的位置。

“謝謝您，偉大的主人！”

“對了，全能之眼這個名字太長了，我給你換個名字吧。”以后要使用這張卡牌就要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陳潯還是打算換個簡單點的名字。

全能之眼倒是很清楚現在自己的位置，

“全憑主人的吩咐?！?

陳潯看著那修長的豎眼，開口道，

“叫你小眼如何？”

“…….”

仿佛鼓著勇氣，全能之眼回答道，

“如果主人覺得名字短點好，請叫我邪眼吧?！?

看來它對小眼這個名字很不滿意啊，陳潯心中暗道。

“好吧，那就這樣?！?

“謝謝偉大的主人！”

陳潯長舒了一口氣，那本書的虛影和他合二為一，他已經知道了如何從這里出去。

做為已經被激發的黑死之書的主人，他是可以自由出入任何一張書頁的世界。不過這個世界本質也是由邪眼的殘留神性苦苦支撐的，既然邪眼已經被制成卡牌，這個世界也是分崩在即，無法維持了。

感受到這個世界即將毀滅，已經在書中的邪眼傳來一陣波動，陳潯一聽，這是它在歌唱，

“是否我只是在等待注定毀滅的一刻，

是否我注定沒有命運，

想盡辦法逃離這里，

為我的所作所為深感抱歉……”

在這歌聲中，僵立在一旁的瑪麗，女主人，理查德.森和諸多村民的身體也都紛紛化作朽土飄散。

就算是一萬年的牢籠，也已經是我的家。

就算是我的玩偶，也應該有各自的歸宿。

陳潯微微一笑，左手按在胸前，念頭轉動，周圍的環境再次像萬花筒一樣瘋狂旋轉了起來。

周邊的景色穩定下來時，陳潯發現自己已經再次身處那處小公園中，周圍的秋千還在一晃一晃地蕩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