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學術與時勢:民國的邊疆研究作者名: 段金生本章字數: 7624字更新時間: 2020-07-24 16:25:36
第二節 邊疆研究與近代國家構建
近代以來,西力沖破中國傳統王朝國家之防線,使西學在中國傳播之深度與廣度都大逾于前。在國內外政治、社會環境巨變與西力、西學等多重因素交互影響之下,中國開始了自身近代民族國家的構建。邊疆是民族國家構建中的重要元素,其離失或變化是影響民族國家構建的關鍵性要素之一,并且也是近代民族國家構建進程最直觀的表現內容之一。受此影響,邊疆研究在近代以來逐步受到國人關注,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尤為矚目,呈現出專業化、學科化的走向。近代邊疆研究之漸興,與近代中國民族國家之構建密切相關,實系二元互動關系:民族國家之構建,促使國人關注疆域問題,重視邊疆研究,并推動對邊疆研究的科學化與現代轉型;邊疆研究之發展,可深化對邊疆之認識,利于鞏固邊陲,對民族國家之構建具有支撐作用。經過晚清的實踐與認知積累,民國時期,時人對邊疆與民族國家視野下的疆域關系已有相當體認。目前學界論及近代邊疆問題之成果頗多,但對邊疆研究與民族國家構建的互動關系卻鮮有明確言及者。本節以《邊政公論》發刊詞為考察中心,試對該問題進行初步探討。
一 民族國家視野下邊疆研究的近代轉型
古代中國對邊疆之理解多以文化為分野,并無精準之概念,此緣于古代的民族與國家觀念。如前所述,中國古代在民族認識上堅持夷夏觀念,在國家觀念上強調服事觀。關于此點,學術界多有討論。不過,在晚清“千年未有之變局”下,近代中國開始追求民族國家構建之目標,對邊疆之認識與理解亦逐步有了顯著變化。
晚清以降,對邊疆的認識逐步由以往王朝國家視野下的蠻荒地域,向近代民族國家視野中的國家疆域不可分離之地的轉變。這一觀念的轉變,是與近代中國民族國家構建過程中的陣痛交織在一起的。“十九世紀的初葉,清帝忽然遇到從未見過的西方侵略。敵人從海道而來,用西方新式機器的技術。從前對付邊夷的方法不能來抵御新式和不測的海上殺伐與技術專精的民族”,中國傳統的御敵方式捉襟見肘,“反屢蒙其害”(57)。近代西方力量以武力方式的到來,迫使中國卷進了世界近代化進程。而列強力量之進入中國的進程,首及沿海,漸及與早已淪為西方殖民地接壤的陸部邊疆地區。西力在沿海地區率先開啟了近代中國之工業化進程,形成了西方學者視野中的“初始勢力”,而在邊疆地區的西方力量則被稱之為“次級勢力”(58)。雖然列強在邊疆地區的“次級勢力”較之在沿海區域的“初始勢力”薄弱甚多,甚或因受邊疆地區社會政治環境之影響而產生異化,但其對邊疆地區傳統的社會政治卻產生了巨大的沖擊力。西方力量之傳入,猶如雙刃劍,一方面推動了近代中國邊疆社會政治與經濟的發展與轉型,另一方面也破壞了中國疆域的穩定與完整。近代中國民族國家構建的重要目標是維護國家的統一與領土完整,但西方列強利用邊疆復雜的社會政治與民族或宗教問題,窺伺邊疆、挑起事端,嚴重沖擊著邊疆社會政治之穩定,甚至部分邊疆地區謀圖分裂,造成了近代中國嚴重的邊疆危機。在此背景之下,邊疆問題乃為國人普遍關注,尤其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邊疆問題之研究也似有從邊緣走向中心之趨向,逐步興起并建立了大批專業的邊疆研究團隊與期刊等近代學術產物(59)。
近代以來,“中國的知識體系大體按照西學模式重新組裝,而條理的形式各異,或是完全新增,如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人類學等,或是保留形式而改變內容,如史學”(60)。在這一過程中,中國傳統的邊疆史地研究也逐步發生著變化。中國古代歷史文獻中有關邊疆史地之記載,多系傳統的治史方法,尚不具體近代學科專業化的特點。道、咸時期的西北邊疆史地學派,其成員為官、為人幕僚或教書度日,因共同的志趣,形成了蔚為壯觀的研究群體。這一群體關于邊疆史地之研究,主要集中于對西北邊疆地區社會環境及社會狀況的調查與分析,并注意到了中外邊界劃定或糾紛,以及與中國邊疆問題密切聯系的域外問題等,但其基本的學術思想仍是傳統經世致用思想的再興與發展(61)。民國時期,受西方學理及邊疆危機等多重因素的交織影響,尤其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逐步發展成為邊疆研究的一個黃金時段,邊疆研究的相關內容、方法與理論均有了新的突破,蘊含有中國邊疆研究的潛力與趨向。在20世紀40年代中國邊疆研究的方法與理論探討中,《邊政公論》刊載了大量關于此領域的探討成果,是當時影響力最大的邊疆研究刊物之一。《邊政公論》發刊詞及刊載文章所反映的邊疆研究與民族國家構建之相互關系問題,是當時學術界與南京國民政府關于邊疆研究之視野的重要反映。
二 邊疆與民族國家的疆域主權
《邊政公論》創刊之際,正是中華民族御侮圖存的關鍵時期,也是中國邊疆研究在前期積累基礎上走向轉變的重要時刻。20世紀30年代,邊疆研究團體及刊物如雨后春筍般的紛紛涌現,至40年代此一趨勢仍方興未艾,并且在邊疆研究方法與理論之認識上有了進一步升華。《邊政公論》發刊詞,是一篇較具前瞻性的總結性文章,對前期邊疆研究之狀況進行了回顧與反思,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邊疆研究的基本趨向。它既與前期邊疆研究發展保持了承接關系,又是一個相對明確與系統的研究綱領,值得思考。
為什么要在當時創立《邊政公論》呢?
如前所述,20世紀三四十年代作為中國邊疆研究的一個重要階段,邊疆研究的廣度與社會關注度,都處于前所未有之境況。各種關于邊疆研究的刊物、專著都不斷涌現。其中,既有一般的介紹性普及讀物,也有一些精深的專業研究。但在這一舉國關注的背景之下,邊疆研究仍然存在著不少問題。正如時人所論:“我們研究邊疆問題,還是一個拓荒者。我們雖不敢說我們是第一次的探險隊,可是這里的結晶品,即好比許多堅苦卓越的工程師,煞費了全部的精力,剛剛從深山里掘出的幾塊礦苗。雖然這些礦苗里,可以煉出金子,也可以煉出銀子,甚至于銅、鐵、鉛、鋅,也不免參雜其間。因為在這拓荒的時代,拓荒者第一步只在搜尋廣大的礦苗,至于這礦苗內鐵的提煉,或不免有疏忽的地方”(62)。邊疆研究如何進一步發展?走向何處?實有總結之必要。
前引《邊政公論》發刊詞中就言邊疆的重要性與迫切性,“已為舉國人士所公認”;但“惟于邊疆建設的步驟和方法,則尚未能與目前的需求相配合,而待討論的地方正多”(63)。其實,此語含有邊疆研究為舉國關注,乃因邊疆與中國民族國家構建聯系密切之義。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是傳統中國王朝國家的疆域思維,這與近代民族國家明確的國家主權思維迥異。隨著近代中國民族國家構建進程的啟行,國人也開始思考民族國家視野下的邊疆觀念。如果晚清文獻中從“天朝”概念到“中國”概念的使用(64),是中國內部自身構建現代民族國家的開始;到南京國民政府時期,現代意義上的國家觀念已經基本確立,國家主權與領土意識更加明確,國人對邊疆內涵之認識已基本奠定。當時國人關于邊疆認識的探討,已明確由王朝國家的邊疆理念向民族國家的疆域理論發展。國民黨政權中對邊疆問題較為關注的高長柱就認為:“凡國與國之間標識其領土主權之區別者,曰‘國防線’,接近‘國防線’之領域,即邊疆也。”(65)另有相似觀點:“一個國家的邊界就是一個國家的邊防線,所謂‘邊疆’,應系指接近國防線的地帶而言”(66)。這些論點,都明確言明了邊疆與國家領土主權之關系。還有相關學者從歷史與現實層面,對邊疆概念進行了總結。吳澤霖認為邊疆有三層含義:一,從地理的角度考察,邊疆是一個空間概念,凡是沿著國界線一帶的地域都可稱為邊疆,包括沿邊陸疆外及沿南海、東海、渤海的海岸等;二,從政治的觀點看,邊疆與中樞是一個對立的名稱,是政府在施治過程中的一個政治特區,但當一國之政治中心、地理中心與政治重心不符,政治重心偏近于地理上的邊疆者,則邊疆會失去政治意義,如我國東南沿海為政治中心、經濟命脈所在,毫無邊疆之特征,而甘肅、內蒙古一帶為中國地理之中心,但由于離政治中樞過遠,反而成為政治上的邊疆;三,從文化上來觀察,文化上的邊疆比政治上的邊疆更接近內地,但由于與內地民族、血統、語言、文字、宗教、信仰、風俗習慣不同,故視其為邊疆(67)。吳澤霖關于邊疆含義之第一層觀點是從民族國家疆域視野下的空間范圍來觀察,第二層政治邊疆及第三層文化邊疆的觀點,實是中國傳統文化邊疆思維的進一步延伸。吳文藻則認為,“國人之談邊疆者,主要不出兩種用意:一是政治上的邊疆,一是文化上的邊疆。政治上的邊疆,是指一國的國界或邊界言,所以亦是地區上的邊疆”,“文化上的邊疆,系指國內許多語言、風俗、信仰,以及生活方式不同的民族言,所以亦是民族上的邊疆。”(68)吳文藻所論及的政治及文化邊疆,竊以為亦是對民族國家與傳統王朝國家疆域思維的總結性認識。
總體上,南京國民政府時期關于邊疆概念的討論頗多,此處不一一列舉。但上述觀察表明,不論是從政治、地理或文化視角考察邊疆,邊疆有明確的邊界、是國家領土主權的重要組成之觀點,已成為共識。民族國家構建要求穩固之疆域或領土,而邊疆正是國家疆域完整的前沿。因此,列強對中國邊疆之侵逼,對中國民族國家之構建造成了根本破壞,從而使邊疆建設成為舉國關注之重要問題。
“近代世界秩序是以主權國家為基本單位的集合體,以此為前提,當我們審視中國時,毫無疑問可以將中國置于近代主權國家的框架里來把握。”(69)主權國家是指擁有獨立主權的國家,其構成要素主要有人口、領土、政權、主權等。現代國家的基礎是民族,而主要形態是民族國家;而現代民族國家的形成,“最主要的標志是‘主權’概念的形成,即國家是由人民組成的社會,占有一定的領土,不受外來的統治,一個組織的政府”(70)。其中,主權對內“最高的屬性指國家的政治統治權力,它通過立法、行政、司法、軍事、經濟、文化等手段來實現”;對外“獨立的屬性指國家有權獨立地決定自己的外交方針政策,處理國際事務和享有國際權力與國際義務”(71)。這些民族國家的主權屬性,決定了邊疆為國家領土主權與疆域完整的重要內容;而近代中國邊疆權益之受損,刺激著國人的強國愿望,重視邊疆、研究邊疆,自然超越了王朝國家之范疇,為舉國所重視。
三 邊疆研究與民族國家之構建
傳統王朝國家文化邊疆的視野使其對邊疆相對忽視,近代民族國家穩固疆域之思維促進了對邊疆重要性之認識,邊疆研究也應勢而漸成顯學。
近代邊疆研究在不同時期的勃興,是一個歷史的復雜面相,其與民族國家構建的內在聯系,卻是持之以恒的。20世紀30年代成立的禹貢學會就指出:清道光后“中國學術界曾激發邊疆學之運動,群以研究邊事相號召;甚至國家開科取士亦每以此等問題命為策論”;當時這股研究的新學風,主要包括關于外國史地、元史、邊疆史地等三方面的研究,其方式與內容雖不盡同,但“皆由于當時邊疆學運動之熱潮下所發動;且異途而同歸,凡所致力,俱足以資經世者也”(72)。“邊疆學之運動”所致力者系為“資經世”,實則已經道明了邊疆研究與近代民族國家構建之互動關系。
民族國家的構建是一漸進與曲折的過程。晚清開始了民族國家的初步構建進程,清政府已經意識到邊疆的重要性。當新疆危機發生之時,左宗棠就指出:“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衛京師……若新疆不固,則蒙部不安,匪特陜、甘、山西各邊時虞侵軼,防不勝防。即直北關山,亦將無晏眠之日。而況今之與昔事勢攸殊,俄人拓境日廣,由西而東萬余里,與我北境相連,僅中段有蒙部為之遮閡。徙薪宜遠,曲突宜先,尤不可不預為綢繆者也。”(73)左氏之論雖系論述新疆的國防安全,但折射出對疆域問題之重視。同時期,曹廷杰《俄界情形》、吳大澂《吉林省勘界記》、薛福成《滇緬劃界圖說》、屯廬主人《五千年中外交涉史》等著作的先后出現,均說明當時政府及知識界人士對國家疆域問題的重視。晚清政府的改革并未能實現政體的根本變革,其民族國家構建之步驟緩慢,最終導致革命,并建立了中華民國。
中華民國成立后,頒布了《中華民國臨時約法》,規定中華民國之主權屬于國民全體、中華民國之領土范圍等,是民族國家構建的重要進步。雖然民國是武夫當權、派系紛爭,但均未有放棄疆域主權原則者。不過,民國時期,中國民族國家構建的進程加快了,但邊疆危機卻更為嚴重,“九一八”事變后達致高潮。
其實,雖然近代中國政局波譎云詭,但其根本頭緒是謀求國家獨立、富強,構建一穩固之民族國家形態。邊疆作為民族國家穩固疆域之一部分,近代遭受列強之侵割,險象環生、危機重重。邊疆與民族國家的領土、國防、發展諸問題之間,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曾在南京國民政府先后擔任參謀本部次長、蒙藏委員會委員長等職的黃慕松在談及邊政問題時,就明確言:“就領土與邊疆之關系而言……蒙、藏、青、康數地,即共約二千萬方里,已約占全面積三分之二;假使邊疆有失,中國尚能有發展之余地乎”;“就人口言之,我國國民,號稱四萬萬,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皆在內地各省,而蒙、藏、回各族之居于邊疆者,為數極屬有限……內地人滿為患,邊地空虛異常”,“若能移密就稀,相互為用,則可普利全國”;“又說邊人事牧,他無所長,必須兼有農業,方有改良進步之可期。而教導投資,亦非內地人予以扶助不為功。其他教育、工商各業,莫不如此,是誠兩合俱利,兩分俱害者也”;“再就國防與邊疆之關系而言。蒙古、新疆、西藏等地,自來為我國西北之屏蔽,保而有之,則中國安寧,一旦失之,則神州不得安息”;“至于我國富源之分配,邊疆與內地,尤有不可分離之關系……二者均須互相調濟,以足國用”(74)。在西力與西學的雙重作用下,不論是從鞏固邊陲,抑或促進學術轉型而言,都有深化邊疆研究之必要。于是乎,學術界所謂邊疆研究之高潮迭現。邊疆研究與國家現實政治間的密切互動關系,成為近代以來民族國家構建進程中的重要一面。
《邊政公論》作為20世紀40年代最重要的邊疆研究刊物之一,其發刊詞對近代邊疆研究與民族國家構建問題是有所思考的。
《邊政公論》發刊詞對中國古代漠視邊疆研究的傾向進行了總結,強調對邊疆問題進行系統之研究,乃系近代之事:“我國對于邊疆問題,向持漠視的態度,雖然邊疆與中原發生關系已肇自遠古,但對于邊疆問題作有系統的研究,對于邊疆建設作較積極的推動,還是近年來的事情”(75)。為什么古之漠視邊疆問題、近之始而關注邊疆研究呢?
近代重視邊疆研究,是“致用”與“致知”雙重需求之產物。從“致用”角度而言,邊疆研究是為了應付邊疆異常復雜之政局;從“致知”而言,邊疆研究是近代民族國家視野下疆域理論的自然體現。換言之,邊疆危機的發生,與近代中國民族國家構建的目標相違背,國人希圖通過重視邊疆問題之研究,達到促進民族國家構建之目的。但其時的邊疆研究,誠如《邊政公論》發刊詞中所言:尚未能“與目前的需求相配合”。
近代以降,國人對邊疆之關注潮起潮落,至20世紀三四十年代,邊疆研究高峰再起,其間形態之轉變與邊疆態勢緊密相關。邊疆研究與國勢格局如此相連,政府與學界都頗為注意。民國歷屆政府之關注中心雖然密集于政治、軍事領域,但民族國家構建的客觀要求也使其樂見邊疆研究之發展,但更注意邊疆研究的現實意義。《邊政公論》發刊詞對此有明顯體現。
《邊政公論》發刊詞指出:“邊疆工作(此處邊疆工作之含義,應當包括邊疆的社會實踐與學術研究,引者)這一部門,現在還如入座新賓,真正面目,尚未為大家所認識”,但“任何問題的解決,都應該以事實的研究為根據,而后才有正確的辦法。病癥未認清,當然無法下藥”,導致“現在有關邊疆的一切建設,都尚未能如我們理想中所預期的急速地進展”。對于邊疆研究的這種情狀,“無論政府機關學術團體以及熱心邊事的人士,都已深切地感覺到這一點,而展開其研究的工作”,強調邊疆研究工作如“韓信點兵,多多益善”。同時,還旗幟鮮明地呼吁:關于邊疆之“一切的研究和學說,都應以切合時用為最終的目的,方可產生偉大的效果。故我們對于邊疆問題的研究也必須根據著學理和事實,同時根據著國策,以求能與當前的邊疆政治相配合”(76)。緣于《邊政公論》系蒙藏委員會贊助而創設的刊物,政府色彩較為濃厚,其旨趣很大程度上顯現出當時政府對邊疆學術研究之期望與要求。邊疆研究為現實服務之特性似成必然。
民國時期是近代中國政制變革的顯著階段,但政制變革后中國的政治并未走向穩定,反陷入了地方割據、派系糾葛的混亂狀態。南京國民政府建立后,試圖重構中央政治權威,阻滯邊疆的離心傾向,以促進民族國家的構建(77)。從“致用”視角而言,政府不僅要關注現實政策之實施,也要引導學術研究向有利于政府之政策實施的方向發展。或換言之,學術研究須與政策實施形成良性互動之關系。在此背景下,南京國民政府通過其中央邊政機構蒙藏委員會,創設了相關的邊疆研究學術機構或團隊,以引導邊疆學術研究與政府之施治密切配合。《邊政公論》作為蒙藏委員會轄管及支持的重要期刊,其發刊詞之論調自然與國家政治導向密切關聯。其時,中國國家政治的重要命題是民族國家的構建,亦由此可以窺見邊疆研究與民族國家構建之間的內在淵源。
前述,重視邊疆研究是近代民族國家構建進程中的必然內容,邊疆研究之團體、刊物頗多,《邊政公論》僅系其中之較具代表者。《邊政公論》發刊詞中這樣言道:“本刊同人所以不揣固陃也想在這研究的大洪流中盡其一部分的力量,因而有本刊的發行”(78)。《邊政公論》雖自謙為當時邊疆研究洪流中之一部分,但不能否認的是,正是這“一部分的力量”,因其作者不僅聚集了當時關注邊疆問題的學界、政界人士,還有大批的一般知識群體,他們在研究的方法、理論與內容方面既承襲了前一時期之積累,也開拓了新的研究視野,影響卓然,其民族國家視野中的研究范疇亦頗具代表性。
《邊政公論》發刊詞闡述的研究范疇,實則包括了邊疆這一空間范疇內的所有事務和邊疆主體(各民族,不僅應包括少數民族,還應包括生活在邊疆地區的漢族,引者)的相關活動等諸多內容。而其研究范疇之目的與意義:“蓋欲憑客觀的見地,真誠的研究,一方面闡發一般邊政原理,使得邊政實施能有個正確的理論做參考基礎;一方面研討實際的問題,搜集實際資料,冀能為建設邊疆盡其前哨的義務”,即“想使理論與實際溶成一片,行政與學術取得配合,以共謀邊政的發展”(79)。這一研究目的與意義,現實指向性非常強,明確顯示出邊疆學術研究與民族國家構建的政治訴求相配合的趨向。曾任蒙藏委員會委員長的周昆田言:“邊疆建設,經緯萬端……亟應研求詳細辦法,循之邁進……邊疆各民族之同胞,亦應認識國家民族之整個性及絕對性”(80)。此語,正是這一趨向之反映。
總之,近代中國的邊疆問題,實與國內外形勢的變化有莫大關聯。民族國家是近代中國社會構建的基本目標。于此目標下,研究邊疆,其性質不同于古代傳統史書之“蠻夷列傳”的認知思維。近代邊疆問題在國家政治視野中雖居處邊緣(81),但政府也未敢輕忽,反有意關切。《邊政公論》實是這一狀況的表現。客觀而論,諸多學術研究與社會現實未能全然別之以涇渭。當然,學術研究與現實之間的調適關系錯綜復雜,仍需要認真甄察。不過,當時關注邊疆研究的眾多學者中,不論其見解如何,但在對待民族國家構建這一關切點上,出發點是殷切、一致的。《邊政公論》發刊詞所折射的邊疆研究與民族國家構建的互動關系,可資鑒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