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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漱金(4)

城隍巷算是個熱鬧地方,附近設有瓦肆,逢年過節(jié)便是張燈結(jié)彩,鶯歌燕舞的好場面,濃郁的酒香蓋過了桂花味。葉逢君無心賞看,一頭鉆進一條白墻灰瓦的巷子里。誰知,不偏不倚撞上個精瘦的中年漢子,兩人都走得快,彼此連退好幾步。

那漢子穿件黑袍,扎了一根灰腰帶,下巴上的一縷胡須垂到心口上,一手按著腰間的佩劍,一手提了個用布罩住的,鳥籠似的玩意兒。

“看路!”漢子兇狠地瞪了他一眼,飛快離開。

葉逢君沒吱聲,繼續(xù)前行,沒走幾步,迎面走來個牽著孩子的大嫂,他忙上前詢問朱家母子居于哪處。那大嫂向前一指,說巷尾那戶就是。

他道了謝,加快腳步走到巷尾。

朱家大門口擺著一架梯子,朱小寶正提著一盞別致的蓮花燈籠往屋檐下掛,另一盞燈籠已經(jīng)掛好,一盞寫著“平安”,一盞寫著“喜樂”。

“燈籠你做的?”葉逢君走到梯子前,仰頭問。

朱小寶嚇了一大跳,差點從梯子上栽下來,晃了幾下才穩(wěn)住身子。

“葉……葉老板?”他低頭看著葉逢君,詫異道,“你怎么來啦?”

葉逢君道:“我路過,順道來祝你中秋愉快。”

朱小寶松了口氣,把燈籠掛好,笨拙地從梯子上爬下來,信以為真道:“這怎么敢當,本該我去探望葉老板才是。”

葉逢君盯著他的臉:“被打了?”

朱小寶的左臉一片紅腫,鼻子下頭隱隱可見沒擦凈的血跡。

“不小心撞的……”朱小寶尷尬地笑笑,“沒事,皮外傷。”

“漱金鳥呢?”葉逢君又問。

朱小寶一愣,說:“在……在家里呀。”

“帶我去看。”葉逢君拽住他的胳膊,“放心,我對那東西沒有邪念,只是好奇想看看。”

朱小寶死也不挪步子,只結(jié)巴著說:“它它……它睡啦!”

“睡到別人籠子里去了吧?”葉逢君直言不諱。

“這……”朱小寶眼見瞞不下去,只得坦白道,“剛剛來了人,我又打不過人家,又怕他驚動我娘,只好把……”

“沒用的東西!”

顧不上聽完,葉逢君便從牙縫里扔下這句話,轉(zhuǎn)身就走。

“葉老板!”朱小寶在后頭著急大喊,“你別去了!快回來!”

但葉逢君怎么可能回來。

6

葉逢君再回到朱家時,已是翌日清晨。

正在清掃門前落葉的朱小寶又被突然出現(xiàn)的他嚇了一大跳,一手抱著掃帚,一手指著他:“葉葉葉老板……你這是……”

葉逢君的衣裳臟了,頭發(fā)散了,脖子上還有幾道抓痕。

“那人有幾分本事。”他鎮(zhèn)定地對朱小寶說,“只是打不過我就跟個潑婦似的用指甲亂撓,實在令人不齒。這種人,也只配拎一只雞走。”

朱小寶忍住笑,但轉(zhuǎn)念又覺得不對,驚訝道:“你知道啦?”

葉逢君瞪著他:“換誰去看也知道他籠子里關的是一只黃毛小雞雛啊!只有那個蠢貨自己以為那是漱金鳥!”說罷,他一把抓住朱小寶的肩膀,“說,你干了什么?”

“小雞雛身上有一根漱金鳥的羽毛。”朱小寶小聲道,“對漱金鳥有執(zhí)念的人,看到的就不是小雞雛啦。”

葉逢君恍然大悟,旋即重新打量他一番:“你這笨蛋也不是太蠢啊。”

朱小寶笑笑:“想把漱金鳥據(jù)為己有的,豈止這一人。我又不擅長打架,總得想個法子。”

“你不也是把漱金鳥據(jù)為己有了么。”葉逢君冷哼,“你若真對它沒有邪念,何不放它遠走高飛。”

朱小寶沉默片刻,說:“是它自己不走呢。”

話音未落,身后傳來一個老邁的聲音:“小寶,門外是誰呀?”

“啊,是葉老板來啦!”朱小寶忙回過頭,朝那頭發(fā)花白、拄著拐杖的婦人跑去,“就是教我折紙的葉老板!”

婦人聽了,連聲說好好好快請人進來。

葉逢君攏了攏頭發(fā),走到婦人面前,拱手道:“朱大娘好。”

“快別客氣,進屋坐。”婦人高興得很,忙將他往里屋引。

進屋坐定,朱大娘親手給他泡了茶,還端出剛煎好的甜餅,十分熱情。

他環(huán)顧四周,凡是能放東西的地方都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折紙,數(shù)只紙蝴蝶掛在窗下,栩栩如生。

“我腿腳不便,身子也越發(fā)不好,一直說要親自上門感謝葉老板,卻總未成行。”朱大娘坐到他對面,拿起桌上折了一半的小貓繼續(xù)折,笑道,“我這輩子沒別的嗜好,就愛折折疊疊,許多人笑話我是個癡迷折紙的瘋婆子。”

“人各一愛,自己高興便是。”葉逢君咬了一口甜餅,稱贊道,“好吃。”

“是小寶煎的。”朱大娘一說起兒子,臉上便笑成了一朵花,“家里大小事都是他操持的。他也喜歡折紙,咱娘兒倆經(jīng)常一起琢磨,你看那邊那套小桌子小椅子,就是他跟我琢磨了一整天才折出來的。”她指著對面柜子上擺著的一套紅紙折的家具,笑得特別開心。

“很精致啊。”葉逢君稱贊道。

“跟葉老板的手藝比差遠啦。”朱小寶插嘴道。

葉逢君笑笑,又問朱大娘:“移居蜀中還習慣么?”

“習慣習慣。”朱大娘連連點頭,“不瞞葉老板說,我那早亡的夫君就出生于蜀地,少年時隨家人遷往洛陽。婚后我常聽他回憶青城之幽,峨眉之秀,他曾說有生之年怎么也要回來看看,可惜啊,他沒能回來。”

“你替我爹回來了,也不錯呢。”朱小寶笑道,說罷,他走進廚房,端了碗藥出來,“喝藥吧。”

“人老了,就不中用了。”朱大娘嘆口氣,接過藥碗,突然想起什么,問朱小寶,“鄭老太都好些日子沒來找過我們了吧?”

“好像是。”朱小寶算了算,“上次她來找你怕是個把月前了。”

“瞧我這記性,這些日子越發(fā)不記事了。”朱大娘有些擔心,“你尋個時間去看看,她那身子骨還不如我哪。也不知是不是她兒子把她接回去了。”

“嗯,我一會兒就去。你先喝藥。”朱小寶又拿出個糖塊放到她手里,“喝完了吃塊糖,這藥太難喝了。”

“好。咦,怎么缺了一塊?你又偷吃啦?”

“嘿嘿……”

從頭到尾,母子間的交流溫暖而平靜,他們的家確實不寬裕,吃穿用度都是尋常之極,但是,看上去并不缺什么。

朱小寶留葉逢君吃午飯,他沒有拒絕。

飯后,朱大娘又坐到窗前折她的小玩意兒,朱小寶領著葉逢君去后院看他喂雞。

十幾只雞在一圈籬笆里走來走去,大大小小,精神抖擻。

“讓我猜猜你把漱金鳥藏哪兒了。”葉逢君看著雞窩,“那里?”

“反正是旁人找不到的地方。”朱小寶有些得意,“我以后會告訴你的。”

葉逢君打了他后腦勺一下:“裝神弄鬼!”

朱小寶憨笑,灑了一把谷殼出去。

“你有漱金鳥在手,日子可以過得更好些。”葉逢君四下環(huán)顧,實在是很一般的宅子,勉強遮風擋雨罷了。

“這就很好了。”朱小寶喜滋滋地看著他養(yǎng)的雞,“居有定所,還有雞蛋雞肉吃。”他頓了頓,“最重要的是,我們母子說說笑笑,平平安安。”

葉逢君沉默片刻,又道:“沒想過博取功名,娶妻生子?”

“功名?我都沒看過幾本書……再說吧。至于娶妻,也得有姑娘看上我才行啊,哈哈。”朱小寶不好意思地說。

葉逢君不知道該說他不思進取還是說他知足常樂了,又隨口問道:“鄭老太是誰?”

“算是我娘的朋友吧。以前她倆會一起去買菜散步聊天,我娘還教她折紙。她兒子在城南開成衣店的,不知怎的她沒有跟他們住一起,獨居在鄰街的小宅子里。她常夸她兒子本事,兒媳孝順,孫兒可愛,可我從沒見過他們?nèi)ヌ酵^她,無非是遣人送些衣物吃食。記得有一年除夕,我去幫她大掃除,她高興地跟我說兒子一家要來看她,她張羅了一桌子菜,結(jié)果熱了又涼,涼了又熱,直到天黑她還是一個人。我讓她跟我回家,她不肯,說再等等。”朱小寶嘆氣,“吃頓年飯罷了,有那么難嗎?”

“是難是易,端看有心無心罷了。”葉逢君揶揄道,“蠢笨如你,也能學到我兩三成本事,可見是有心的。”

朱小寶高興地回過頭:“這是夸我么?”

“算吧。”

“阿彌陀佛,我不求夸獎,只求以后你不要再打我就是了。”

“看心情。”

“……”

7

秋去冬來,在今年第一場冬雨落下來時,朱小寶一身疲憊地走進了元寶堂。

這次,他不是來學折紙,而是買香蠟紙錢。

朱大娘病逝。

葉逢君挑了最好的紙扎與香燭,沒有收他的錢。

朱大娘下葬那天,葉逢君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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