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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離家出走

東家,你身邊……跟著不干凈的東西呢

1

雍王府,觀魚亭。

“王爺!王爺!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一名身穿粉色宮裙、梳著雙髻的小丫鬟一路邁著小碎步,跑過彎彎繞繞的小橋。

小橋通向蓮花池中央,那里修了一座精致小巧的亭臺,牌匾上書有“觀魚亭”三個大字,游龍走鳳。

此刻,一名男子正坐在亭子臺階上垂釣。

他正是先帝爺的第九子,曾經的嘉敏太子,有著“京都美玉”之稱的雍王爺。大晁男子而立之年即可蓄須,可他面若冠玉、長眉入鬢,即使唇上還蓄著美須,也是一副招桃花的面相,一眼望去,絕對看不出其年齡已足足三十。

小丫鬟終于跑到亭子前,屈膝行了一禮,再大吼道:“王爺,大事不好啦!”

正沉迷于釣魚的雍王爺沒有防備,被她這一聲平地驚雷嚇得一抖,手中的釣魚竿“撲通”一聲就掉進了池子里。

“哎呀,我說鶯鶯啊……”雍王爺長眉略蹙,轉過頭來,“做什么事呢,都不要火急火燎的。要淡定從容,莫失了我們雍王府的氣度,你看看,被你這么一嚇,本王的魚竿都沒了,還釣什么給你家郡主吃?”

被喚作“鶯鶯”的丫鬟氣喘吁吁道:“郡主……郡主……”

雍王爺愁眉緊鎖。

“我看我還是喊人過來網魚吧。可你說這魚是清蒸還是紅燒呢?還是說支個鍋子燉個魚湯?不過這酷暑天的,芃芃怕是不愛吃這熱氣騰騰的玩意兒吧?不若拌個麻辣魚片,這丫頭口味重,吃了定然歡喜。”

鶯鶯不敢打斷主子講話,欲哭無淚:“王……王爺……”

雍王爺道:“咳,你這丫頭,有什么就說嘛,本王又不曾攔著你。”

鶯鶯道:“王爺,魚不見啦!”

“這還用你說嗎?本王也瞧見了。”

“不……不是,王爺,郡主不見啦!”

“什么?”

雍王爺倏地起身,鶯鶯還未反應過來,只覺耳畔一陣風拂過,再一看,自家從容淡定、風度翩翩的雍王爺撩起衣袍跑得飛快,已經飄出二里地外了。

“啪”的一聲,雍王府北寧郡主的閨房門被推開。

雍王爺進到里面,環視一周,不見人影,只有郡主的另一貼身丫鬟燕燕。

“我兒呢?芃芃哪里去了?”

燕燕雙眼通紅,捧起郡主枕側書信一封,遞給雍王爺。

“王爺,您看。”

雍王爺一把接過,展開書信,不過須臾,即刻看完。

無他,留書內容極其簡潔。

上書:

爹,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不孝女敬上。

雍王爺執信的手微微顫抖,片刻后,他美目含淚,仰天長嘯:“芃芃啊!”

屋外,正駐足在海棠樹上的鳥雀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喊嚇得站立不穩,一個不小心,差點摔到樹下。

秦淮河上。

此時河兩岸酒家高樓鱗次櫛比,河畔有布衣百姓挑著幾擔新鮮瓜果沿街叫賣,還有些姑娘鬢邊別花,挽著一籃子紅紅紫紫的花坐在小船中。

十里秦淮生春夢,六朝煙月薈金陵。

時下金陵城中顯貴,最喜附庸風雅,常常租上一條畫舫夜游秦淮。可眼下是朗朗白日,倒也有條畫舫,霸占了河道中央,雕梁畫柱,輕紗帷幔,好不闊氣。

賣花女們已經盯了這條畫舫許久,就等著畫舫上的達官貴人一時興起,買上她們的一籃花。如此一來,家中至少一月的生計,也算是有了著落。

畫舫寬闊的甲板上,此時正站著一位身穿天青色紗衣的窈窕女子。

她的頭上戴著幕離,帽裙長至腳踝,將她的臉遮得嚴嚴實實,皂紗下的腰肢隱約可見,纖細入柳,盈盈可堪一握,是個美人的身形。

此人正是將金陵城鬧了個底朝天的正主,雍王爺的掌上明珠——北寧郡主姬芃。

姬芃立于船頭,微風吹得她衣袍輕揚,讓人看了,不禁產生了一種她即將羽化登仙的錯覺。

一旁的小伙計看迷了眼,被船老大狠狠敲了一下腦袋。

船老大走到姬芃身邊,點頭哈腰,恭敬地問道:“貴人,您要不進里面坐坐?這兒風大,仔細您貴體著了寒。”

姬芃擺了擺手,示意不用,又指向小船中的買花女們,吩咐道:“去給我把她們的花買來。”

她聲音清脆嬌軟,讓人聽了骨頭都酥了三分,船老大連忙穩住心神,畢恭畢敬地問:“貴人要買多少?”

“全都要。”

船老大暗自咋舌,心道這是哪里來的冤大頭,若是買一籃子花倒也罷了,可現下她居然全都要了,林林總總數十籃花,怕是不下白銀十兩,這可是普通人家一年的生計啊。

不過他也不敢置喙,退下老老實實買花去了。

船老大走后,姬芃看著寬闊的河面,低聲嘆了口氣。

三月前,是她十八歲的生辰,大晁女子時興早嫁,往往豆蔻時就已許好人家,待得十五及笄之后,便嫁入婆家。像她這樣十八歲“高齡”都還待字閨中的女子,實屬奇葩。

按理說,姬芃金枝玉葉出身,容貌冠絕京城,才名更是聞揚天下。雍王府的門檻本應要被求親的人踏破才是,但偏偏就是無人問津。

只因她有一個致命缺陷,那便是姬芃此人,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烏鴉嘴”。

姬芃少時就有過指誰誰摔跤的光榮戰績,搞得一眾王孫貴女都不愿同她玩耍。等到大了,她一張嘴就更像開過光似的。

雍王爺一共為她說了三門親,第一門便是太子太傅的長孫謝雩。謝雩此人才高八斗,官至吏部侍郎,相貌俊美,可姬芃說他面目清瘦,眼下青黑,恐有大疾。結果隔天,謝雩就被抓到纏綿于花街柳巷,患上了某些不可言說的疾病。

第二門是當朝護國將軍的獨子衛戍。衛戍身高八尺,力大無窮,相貌英武不凡,可姬芃說他橫眉冷目,貌露兇光,恐有暴力傾向。結果隔天,他當街逞兇斗惡,欺壓百姓,被恰巧微服出宮的皇帝撞見,遭了狠狠一通訓斥。

第三門是朝中新貴、新任探花郎賀蘭辭,姬芃倒沒說此人什么,只說他貌丑,結果此人本該前途無量,卻不知為何觸犯帝顏,被貶斥交州。

……

往事不堪回首。

就這樣,姬芃的“惡名”,在金陵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故而雍王府門可羅雀,不管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白丁,均不想娶這么一個“烏鴉嘴”進家門,榮辱禍福,全在她口舌之下。

雍王爺無奈之下,只好貼榜招親,若能求得如意郎君,便許人黃金千兩,白璧一雙。

姬芃覺著,自己和圈養的豬比起來好像也沒什么差別。

到年節了,就該拉出來宰了。

她一怒之下,便有了昨日的離家出走。她先是在小瀛洲頭牌笙娘那兒躲了一晚,然后再在白日里出門租了一條畫舫,欲走水路離開金陵城。

她爹一定想不到,她會走水路。就算發現她不在了,首先也只會想到讓城中侍衛盤查城門,而且她這么大搖大擺,看似惹人注目,其實是掩人耳目,打的就是出其不意的一招。

姬芃有些翩翩然,自己終于能夠離開繁花似錦的金陵城,去外面闖蕩一番了。從此天高地闊,再沒什么能束縛她。

她從袖袋中掏出一把小刀,刀身極細,不過一指寬,刀刃彎若弦月,外面裹了一副由黃金制成的刀鞘,刀柄也由黃金制成,上面綴滿了華貴的五色寶石。

她的十指如青蔥,細細撫過刀身,動作繾綣又溫柔,仿佛在撫摸自己的情人。

船老大將花買了來,姬芃隨手挑了枝紫色的花,花香馥郁撲鼻,被她拿在手中賞玩。

船一路順流直下,路過一渡口時,船老大提出需要添一些補給,便將船停在了渡口,伙計們下船去采購。

姬芃等了會兒,突然聽到岸邊傳來船老大和別人的爭執聲。她抬眼看去,正在和船老大爭吵的,是一個老者和青年。

老者拄一根竹青拐杖,著一身灰不溜秋的布衣,身材佝僂。姬芃觀他腿腳無礙,兩眼卻無神,暗自猜測這人應該是眼盲。

青年則應該是老人的同行者,他背對姬芃站著,雖然瞧不見他的面容,但觀他身姿挺拔如松,無端就給人一種感覺,這人的正臉應該不會差到哪里去。

姬芃站得遠,只隱約聽見他們在爭執,卻不知在吵些什么。她現在還未出金陵城,如此陣仗怕是會把城中的衛兵引過來。

擔心精心策劃的離家出走失敗,她只好走近幾步,揚聲問道:“船家,何事喧嘩?”

一語既出,站在岸邊的三人都聞聲看過來。

河面有輕風拂來,姬芃站在欄桿處,衣袂飄飄,手執鮮花,恍若九天神女下凡。

青年的視線落在她身上,良久沒有說話。

身旁老者提起竹杖不客氣地敲打了青年一下。

“小子,怎么不說話了?看姑娘看傻啦?有這么漂亮?”

青年收回視線,小聲警告:“別胡扯。”

嗓音低沉,頗有韻味。

2

“不知哪里來的潑皮無賴,非得上我們的船。貴人,您請里面去,別讓這種人污了您的眼。”

船老大躬著身子小聲朝姬芃解釋,言辭之間對那兩人頗不客氣,雖然聲音足夠小,卻還是被岸邊那兩人聽了去。

高大的青年幾乎是在“潑皮無賴”那四個字一出口時就看了過來,他面上并無厲色,眼神卻著實鋒利。即便隔著厚厚的帷帽,姬芃都不禁為之一寒,只與他對視片刻便敗下陣來。

長得豐神俊朗,神色冷下來還挺能唬人的。

姬芃心想。

老者也聽到了船老大說的話,吹胡子瞪眼道:“說誰潑皮無賴呢?咱們又不是不給錢,你這小兒信口雌黃的本事倒是不小,老夫要不是聞著你這兒的酒香了,能稀罕上你這破船?”

船老大氣得面色漲紅,奈何在姬芃面前罵不得臟話,只能憋著。

老者的罵聲越來越大,青年欲將他拖走,他卻拿著竹杖輕輕碰了碰青年肋下。明明手勢很輕,姬芃卻看見青年眉心皺了幾分。

眼看周圍駐足看熱鬧的行人越來越多,姬芃怕引來衛兵詢問,只得趕緊道:“讓他們上船吧。”

船老大有些猶豫:“貴人……”

姬芃不耐煩道:“這船是我租來的,我說了算。”

船老大只得聽從。

老者和青年得以上了船,還帶了一車的瓜果蔬菜。

經過姬芃身邊時,老者笑呵呵道:“小姑娘,老夫辨你音色,便知你人美心善,此番多謝了。姑娘放心,出了城我便與我兒下船,且不少姑娘半分銀錢。”

推著車的青年聽了,瞪了老者一眼。

姬芃心道原來這一老一少是父子關系,也不知這臟兮兮的老頭是怎么生出這般好顏色的兒子。

她心中腹誹,面上卻禮貌頷首道:“無事。”

說罷,她便轉身欲掀簾入內,忽地又聽見老者一聲“姑娘且慢”。

姬芃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看他。

片刻后,她才意識到老者眼盲,只得問道:“何事?”

老者一笑,齜出一口凌亂的大黃牙,涎皮賴臉道:“好心眼的姑娘,能不能賞老夫一口你這里的酒喝喝?”

姬芃一怔,不禁去看他身旁的青年。

青年神色冷漠,眼底卻偏偏生出幾分無奈來。

畫舫緩緩開動,熙熙攘攘的金陵城逐漸被甩在身后,姬芃心中豁然開朗,微笑道:“請入內暢飲。”

不久岸邊有官兵趕來,問岸上百姓:“方才何事喧嘩?”

有人便將前因后果解釋了一通。

一小兵問道:“畫舫主人是男是女?”

行人道:“是個女人。”

“面貌如何?”

“戴著帷帽,瞧不清。”

小兵一拱手,恭敬詢問道:“大人,是否需要攔截下來盤問?”

值守低頭思慮一番,最終道:“罷了,許是哪家夫人出來游玩。”

小兵抬頭:“可大人,萬一要是北……”

“不會,王爺說了,水路緩慢,是下下之選,莫在此耽誤時間,速速跟我去城門。”

小兵還欲說些什么,但官大一級壓死人,他不敢反駁上級命令,只得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畫舫上。

姬芃、老者和青年圍著案桌三方坐下,船上廚娘做了幾碟小菜,一盤醋魚,專門下酒來吃。

酒是金陵城中時興的青梅酒,色澤清亮,酒香四溢。

老者迫不及待先喝了一杯,然而酒剛入喉,他便垮了臉色。

“呸!什么貓尿?這也好意思稱酒?”

姬芃道:“怎么了?”

老者苦著臉道:“小姑娘,你這酒聞著香,喝進嘴里卻沒甚味道,還甜了吧唧的,比不得老夫家中的酒,那才真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味道啊。”

姬芃來了幾分興致。她也算是愛酒之人,不管是宮中佳釀抑或勾欄院小瀛洲里的美酒,她都一一品遍,但這天下獨一無二的酒她卻未曾聽說過。

“哦?試問是什么酒?”

老者擺了擺手:“尋常燒刀罷了,不過因是我家這小子親手所釀,世間僅此一家,妙哉妙哉!日后若有機會姑娘可去老夫家一嘗。”

姬芃一笑,看了眼正獨自執杯飲酒的青年,客氣道:“好說。”

老者夾了一筷子鹵牛肉放進嘴里,船上廚娘手藝甚好,牛肉勁道,鹵香味兒十足,他頓時滿臉享受地瞇了瞇眼。

他邊吃邊問道:“小姑娘叫什么名兒?是要往哪兒去?”

姬芃思慮了一番,隨后答道:“我名為平瀾,要去定陵。”

老者一聽,眉開眼笑:“定陵呀,那可是個好地方,那里的女兒紅天下聞名。不過平瀾小姑娘,你的姓呢?”

姬芃,或者說是平瀾微微一笑:“喚我平瀾即可,我姓阮。”

“平瀾”二字是姬芃及笄那年她父親為她取的小字。

她四歲時,涼州出了一件震驚朝野的軍餉貪污案,玉門關外的大晁士兵全都是餓著肚子打仗,死傷慘重。

當時的雍王爺還是先帝九子、人人稱頌的嘉敏太子,奉先帝之命前往涼州調查軍餉一案。而他的發妻阮氏因深愛丈夫,所以帶上了姬芃一起前往涼州。卻不料涼州太守做賊心虛,與匈奴人勾結,姬芃一家三口,竟都被匈奴人擄去了玉門關外。

這之后,更是出了不少大事。

先是涼州太守私放匈奴人入關,北方蠻夷紛紛進攻中原,直逼大晁國都長安,先帝在驚懼之際怒火攻心而亡,嘉敏太子又遭挾持,朝中無主,于是先帝十二子端王姬恪臨危受命,暫登帝位,攝天子事。

大晁一路打一路退,最后打到長江以南,定都金陵,護國將軍衛林率兵誓死抵抗,經過幾年奮戰,才收復北方大半失地。

迎回嘉敏太子后,百官跪求太子登基,可姬芃的父親卻因為太子妃命喪玉門關而心灰意冷,拒絕了帝位,姬芃也由一國公主變為郡主。

她生于一國最動蕩的年代,群雄環伺,大晁風雨飄搖,先帝為她賜封號為“北寧”,祈佑北部安寧。而她父親覺得她少時遭大難,為她取小字“平瀾”,希望她一生平安順遂,無波無瀾。

阮,則是她生母的姓。

老者撫了撫他那亂糟糟的胡子,贊嘆道:“阮平瀾,好名字。”說完撞了一下旁邊青年的胳膊肘。

青年手中正執著酒杯,被他這么一撞,杯中酒液竟只蕩開幾圈漣漪,并沒有潑灑出來。

老者道:“這是我徒兒,姓陸,名鶴軒。”

徒兒?難道不是兒子嗎?

“他是你徒兒?你們不是父子嗎?”

平瀾剛把話問出口,一直沉默的陸鶴軒突然抬眸看了她一眼。男人的眼睛黑黢黢的,平瀾不經意與他對視,心跳猛地加快,覺得他這一眼像是要把她吸進去一樣。

真不好惹,平瀾心想。

老者搭上陸鶴軒的肩,卻被他一把揮開。老者也不在意,哈哈笑道:“一個徒弟半個兒,他叫我一聲爹也不虧啊。”

陸鶴軒陰沉沉道:“還想喝酒嗎?”

老者立即像被踩了尾巴一樣,閉嘴不言了。

“還未請問老人家尊姓大名?”平瀾問。

“我姓葉,單名一個遜字。”

平瀾從善如流道:“葉伯伯。”

葉遜捻須一笑:“嗯,好孩子,有禮貌。”

平瀾問道:“你們是師徒關系,莫不是走江湖的?”

葉遜聽了,大笑起來:“你這小姑娘倒是好笑,是師徒怎么就成跑江湖的了?”

“那您不教武功,能教他什么?”

葉遜笑瞇瞇道:“天下師徒多了去了,木匠要收徒弟,瓦匠要收徒弟,醫館也要收小學徒,至于我嘛,唔,我是教這小子下棋。”

“呵!”

陸鶴軒冷哼了一聲。

平瀾倒是十分好奇,她父親雍王爺年輕時棋技獨步翰林院,京中難逢敵手,她也繼承了父親的天賦,自小一手棋藝驚絕眾人,十歲和父親下棋便十有九贏。

葉遜眼盲,卻能教導陸鶴軒下棋,看來青山之外還有青山,她久居金陵,很想見識一下世上還有何等高手。

“想必葉伯伯棋技定然十分了得,船上無聊,平瀾這里正好有一副棋,不然我們來殺一盤?”

葉遜頓時面泛紅光:“甚好甚好。”

對面一直沉默坐著的陸鶴軒聽見二人的談話,突然勾起嘴角,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哼笑。

3

“慢!你方才是不是移了顆棋子?”

平瀾直呼冤枉:“我不是我沒有哇。”

葉遜道:“莫欺負老夫看不見,告訴你,老夫的耳力可好著呢,你就是移了!快快!給我放回原位。”

平瀾無奈,只得把剛剛下的一步好棋隨便放置在了棋盤某處,一顆好棋頓時變為廢子,葉遜這下沒意見了。

待輪到他時,只見他先是蜻蜓點水似的落在一處,隨后很快又將手中白子拈了起來。平瀾眼明手快地按住他的手,無奈道:“葉伯伯,舉棋不悔真君子呀。”

葉遜氣得胡子一翹一翹的,叫道:“老夫哪里悔棋了?你莫要欺負老夫看不見,來誑老夫。”

平瀾:“……”

這盤棋,最終以葉遜壓制性的勝利結束。

一旁的陸鶴軒側身靠在橫欄上,嘴角勾出一個笑,道:“他棋藝如何我不知曉,但論偷滑耍賴,卻是他稱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

平瀾聞聲看去,方才下棋時,他明明一直在遠眺江面風景,沒想到還能關心棋局嗎?不過這人笑起來還真挺好看的。

陸鶴軒人如其名,生得劍眉星目,器宇軒昂,不笑時冷若冰霜,周身都透著股寒氣,但一旦笑起來,就算是冷笑,眉眼處都像是多了點睛之筆,赫然生動起來,就像是黎明時初升的太陽那般耀眼。

這樣令人驚艷的笑容,平瀾此前只在一人臉上見過。

她不免有些怔忪。

葉遜贏了一局,開心得手舞足蹈,大笑道:“平瀾,我們再來一局,再來一局。”

平瀾回過神來,笑了笑:“葉伯伯棋技了得,平瀾甘拜下風,不敢再下了。”

葉遜的眉毛耷拉下來:“不要這樣啊,不若我讓你三子如何?”

平瀾連聲拒絕,起身欲走進自己臥房。

葉遜忙道:“六子,六子如何?”見平瀾無動于衷,他大叫,“八個子,八個子,可不能再多了啊。”

珠簾相碰時發出的清脆聲響傳來,無人回應。

葉遜滿面悵惘:“唉,世間知己難尋啊。”

陸鶴軒忍不住譏諷道:“就你這一手臭棋,狗都不愿意跟你下。”

葉遜勃然大怒:“渾小子,我看你是三天不打皮癢了!”

一掌挾著勁風揮出,桌上酒水蕩開一圈圈波紋,然而陸鶴軒卻頭都沒回,單手一擋,便和風細雨般地把這一掌推開了去。

眨眼的工夫,兩人已來來回回過了數十招。

若平瀾在場,定會發自內心地喝一聲彩,因為這就是她心心念念,在說書人口中聽過無數回的——

江湖人的切磋。

平瀾在艙內榻上小憩了片刻,醒來時才發覺正午已過半。她急忙出來走到甲板上,葉遜和陸鶴軒正站在那里,旁邊還有他們帶的一車子瓜果蔬菜。

葉遜沖平瀾說道:“平瀾小姑娘,我們這就下船了,后會有期啊。”

平瀾也沖他抱拳笑道:“后會有期。”

一片陰影落下,陸鶴軒走到她身邊,她這才發現他有多高大,竟把陽光都悉數擋去了。

“怎么了?”平瀾問道。

陸鶴軒沖她伸出手,她下意識矮身一躲,還以為他要沖她來一拳。

陸鶴軒臉上突然流露出一種十分無語的神色來。

平瀾覺得萬分尷尬,摸了摸鼻子,打哈哈道:“哈哈哈,這個……我和你鬧著玩呢。”

陸鶴軒沒跟她計較,修長的手指展開,躺在手心里的,是二兩銀子。

“路資。”

他言簡意賅道。

平瀾將他的手往回推,婉拒道:“不用,你收著吧。”

陸鶴軒挑了挑眉,倒是沒有繼續堅持下去,將銀子收回了自己懷里。

不久后船靠岸停住,葉遜和陸鶴軒下了船,揮手離去。隨后船再次開動,前往定陵。

才啟程行至不遠,船突然又停在了江面上,平瀾覺得奇怪,揚聲問道:“船家,發生了何事?是船壞了嗎?”

船老大走出來,身后還跟了十多個幫工和一個廚娘。

“貴人,船沒壞。”

平瀾皺眉:“那為何不動?”

船老大笑了笑:“貴人,是兄弟們沒吃飽飯,沒吃飽,自然就沒有搖槳的力氣。”一貫憨厚老實的船老大此時看起來竟這樣的陰險,頭沒低著,背也沒躬著,粗糙的臉上滿是貪婪。

平瀾終于意識到不對勁,繃著嗓子問道:“你們想干什么?”

“我們不想干什么,只須貴人賞點飯錢給兄弟們就行,反正您銀子多的是,手指頭隨便抖落一點,都夠我們吃一年的了。而且吃飽了我們才有力氣搖槳,貴人才能到定陵,您說是不是?”

平瀾聽懂了他言辭里暗含的威脅,氣得面目漲紅:“哼!一群地痞無賴,我就是把銀子丟進水坑聽個響兒,也不會給你們一個子兒。”

一群人聽了她這句話,相視一眼,紛紛大笑起來。

船老大擦去眼角笑出的淚花,大聲道:“好!有骨氣!貴人,不瞞您說,我們青鰲幫在江上闖蕩這么多年,硬骨頭也見過不少,尸骨都在您腳下的江水里呢。不過您放心,您不會去喂魚,小的們看你這身段,放窯子里估計能賣不少錢。”

先前看平瀾看得眼睛都直了的伙計立馬道:“大哥,賣之前先讓弟兄們爽一下。”

“放肆!”

平瀾怒極,不經意間將自己身為郡主的威勢都擺了出來,但一群利欲熏心的兇惡之徒卻絲毫沒被她威懾到,反而一股腦地湊上前來,有個別色膽包天的竟還毛手毛腳地來掀她帷帽。

“來來來,先驗個貨啊。”

“貴人,您可別叫啊,這方圓十里,也就咱們這一條船了。”

平瀾的帷帽被掀翻在地,一張氣得青白交加的美人臉露了出來。

眉若遠山,眼含春水,瓊鼻檀口,膚若凝脂。

堪稱絕色。

一群人的動作不由得停滯下來,都看呆了。

帷帽被風吹進了江水里,平瀾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立即掉頭去找她皇叔,讓他下令誅了這群惡徒的九族。

船老大喃喃道:“我的親娘欸,這可是發大財了。”

有男人的手沖平瀾的臉摸來,平瀾心生恐懼,閉上眼,她有個烏鴉嘴的絕技,時靈時不靈,而且使用之后有個副作用,一旦詛咒靈驗,便會反噬到她身上,當天定會高燒不退。在家時,雍王爺就反復對她耳提面命,千萬不要隨意去咒別人。

但現在,平瀾心道,我的爹爹啊,這可由不得我了。

她閉著眼,一句詛咒剛要說出口,只聽“哎喲”一聲痛呼,再睜開眼時,那個色膽包天的男人已經倒在了地上,抱著肚子慘叫。

船老大和他的手下們下意識地沖平瀾望過來。

平瀾本就有害人的心思,被他們這么目光灼灼地盯著,更加心虛,連忙擺手道:“不是我,我沒有啊,不要冤枉人。”

只是她剛說完,又傳來連續幾聲“哎喲”“哎喲”的慘叫,一群剛剛還在威脅她的人,竟然全部都倒在了甲板上。

平瀾后退一步,崩潰道:“不是吧,我只是想了一下而已,難道我的烏鴉嘴已經到了這么夸張的地步嗎?這次我該不會燒成炭吧?”

“你在胡言亂語些什么?”

清冷的男聲從前方傳來,平瀾還未來得及反應,只見一名高大男子從船艙背后繞了出來。

日暮向晚,他踏著落日的余暉緩緩走來。

劍眉星目,器宇軒昂。

是剛分別不久的陸鶴軒。

4

平瀾拂開身前的蘆葦,背著包袱踉踉蹌蹌跟上前面那人的腳步,嘴上還在喋喋不休地問:

“你剛剛是怎么來的啊?船不是已經開出老遠了嗎?”

“那群人是你打的嗎?你是不是會武功?像輕功點穴之類的?”

“我們就把那群人扔在那兒嗎?他們會不會死?”

“你要帶我去哪兒?”

走在前面的陸鶴軒突然停下腳步,“砰”的一聲,平瀾撞上了他的后背。

“哎喲!”她揉了揉鼻子,疼得齜牙咧嘴,“怎么了?怎么突然停了?”

“你哪兒來這么多話?”

陸鶴軒回頭看她,神色頗為不耐煩。

平瀾有些不好意思:“對不住啊,我有些害怕,我害怕的時候話就比較多。”

陸鶴軒沒有預料到她會這么回答,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什么反應。

他無言地轉過頭,繼續往前走。

平瀾立即跟上去。

前方傳來他悶悶的聲音。

“怕什么?壞人不都倒了?”

聲音太小,平瀾沒聽清,忙問道:“你說什么?”

“沒什么,你不是要找客棧嗎?我帶你去。”

說話間,他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平瀾得以慢悠悠跟在他后面,放眼望去,遠處江面寬闊,落日長河,有蘆花隨風飄蕩。

她的心不禁雀躍起來,她想她是真的離開了金陵城,來到了她向往的、高墻之外的世界。

夜幕降臨之時,平瀾才終于跟著陸鶴軒來到了月光鎮。

兩人來到一棟兩層小樓前,平瀾轉身對陸鶴軒道:“多謝你送我來客棧,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可以自己來。”

陸鶴軒看也不看她,徑自去叩門。

平瀾推辭道:“哎呀,你回家吧,剩下的我真的可以,你看這么麻煩你我多不好意……”

話未說完,門被小心地拉開了條縫,燈光從里面漏出來,一個長得虎頭虎臉的年輕人伸出個腦袋,看見陸鶴軒,立即拉開門欣喜道:“東家,你回來啦!”

東家?

平瀾徹底傻眼。

只聽年輕人嘟囔道:“今天中元節,店里早早就關了門,百鬼夜行,可真夠瘆人的。”

他轉頭一看,終于看到了站在陸鶴軒旁邊的平瀾,嚇得立即像被掐了脖子一樣,原本被拉開的門倏地合上,只剩下一道小縫。

他抖著嗓子道:“東……東家,你身邊……跟著不干凈的東西呢?”

平瀾:“……”

細數她生平,有人說她是九天神女下凡,有人說她是牡丹仙子轉世,但有人說她是鬼,倒還真是第一次。

平瀾清了清嗓子:“咳咳,這位小兄弟,那個,我不是鬼,我是活人。”

年輕人還在猶疑不定,陸鶴軒已經率先沒了耐心,長腿一踢木門,徑直走了進去。

身后傳來年輕人肉痛的呼喊聲:“哎喲,我的東家,您可輕點,這門上個月才修好,賬房上可沒多少余銀了。”

半炷香時間后,平瀾知道了年輕人名叫王小二,說是這家客棧的小二,但客棧人手短缺,連陸鶴軒這個掌柜都兼任了廚子,另一個又是個瞎子,所以王小二能者多勞,只好身兼數職,跑堂、采買、收銀、招攬顧客,全是他一人的活兒。

本來今日是由他去金陵采買,但他老母親傷寒臥床,只得陸鶴軒去,由此才有了平瀾和陸鶴軒他們的萍水相逢。

王小二先給平瀾倒了杯茶,然后兩側嘴角一拉,扯出個憨厚的笑來:“這位客官,您是想打尖兒啊?還是住店啊?”

平瀾還未回答,就聽到“啪嗒啪嗒”竹棍敲擊木板的聲音,偏頭一看,是葉遜拄著竹杖正從樓梯上走下來。

那木質樓梯陡得很,也許是因為年久失修,還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葉遜一個瞎眼老人家,拄著盲杖顫顫巍巍走下來,直把平瀾看得膽戰心驚。

葉遜還邊走邊問道:“喲,來客人啦?這次又得賠多少錢?”

賠錢?難道客人來了不是盈利嗎?平瀾一頭霧水,但葉遜說話一貫顛三倒四,她也不去計較,清清嗓子道:“葉伯伯,是我,平瀾。”

葉遜聽了頓時喜上眉梢:“丫頭,是你呀!來得好!快來隨老夫下幾盤棋!”

平瀾:“……”

打擾了,我這就告辭!

她當機立斷地起身,挎上自己的包袱,轉頭問王小二:“小二兄弟,請問此處還有別家客棧嗎?”

王小二還未回答,樓上就傳來一聲“沒有”。

她抬頭一看,是換完衣服走下來的陸鶴軒。

他換了一身黑色的長衫,袖口收緊,顯得整個人干練又凌厲,一看就有種練家子的氣勢。

傍晚那一群打劫的人倒地倒得蹊蹺,平瀾本就對他是否會武功心存疑慮,現如今看他這么一副裝扮,心中的猜測又證實了幾分。

大隱隱于市,現如今的武林名士都十分熱愛低調,不知這陸鶴軒又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漢,竟窩在這小小的月光鎮當一家客棧的掌柜。

身旁的王小二還在熱情地為她解釋:“客官,本店是鎮上唯一一家客棧,價錢公道,童叟無欺。”

平瀾沒顧著理他,就看見陸鶴軒一掀簾子走進了一個黑漆漆的房間。她嚇得打了一個嗝,覺得有些熱血上頭,激動地一撞王小二的胳膊肘,問道:“他是去干什么?要殺誰嗎?”

王小二并不怎么在意,隨口答道:“哦,應該是要殺吧,畢竟也留了這么長時間了。”

平瀾睜大了眼:“還……還搞囚禁?那……那他會怎么殺?”

王小二道:“還能怎么殺,就割喉放血唄。”

平瀾:“什么?”

她情不自禁地捂住自己的嘴,難以置信地問:“這……這么……殘暴的嗎?”

在一旁聽了老半天的葉遜突然說道:“那個,我覺得你倆說的不是一樣的東西。”

平瀾一怔,忙問王小二:“你說他是要殺什么?”

王小二一臉茫然:“殺雞啊,不然還能殺什么?總不可能是殺人吧?”

平瀾:“……”

這還真是……萬分尷尬呢。

不多時,陸鶴軒就做了一桌子菜,王小二回家去照顧自己的母親了,整個客棧只剩下平瀾、葉遜和陸鶴軒三人。

平瀾不知怎么的,突然覺得有些尷尬,就好像你去人家家中做客,恰巧趕上了別人用飯的時候,這種時刻你真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當然她也從未去別人家中做過客,若要實在計較起來,那進宮給她皇叔請安也算去做客。但是,無論是年節時候的宮宴,還是尋常家宴,她都有體貼的宮婢細致照料著,并沒有體會過今日這般不自在的感受。

就在她不知怎么辦的時候,葉遜發話道:“丫頭,愣著作甚,吃啊。”

平瀾有些窘迫,沒好意思拿起筷子,不料對面坐著的陸鶴軒沖她一伸手,她莫名其妙:“什么?”

“二十文,飯錢。”

葉遜手執筷子精準地打在他的掌心,斥道:“渾小子,要什么錢?我看你是窮瘋了。”

平瀾卻覺得松了口氣,但凡是能用錢解決的事,對她來說都不是大事。

她從錢袋中掏出碎銀子,數也不數地一股腦兒放進陸鶴軒的手心。

陸鶴軒收回手,將銀子放進自己懷中,道:“余錢等你退房時退給你。”

平瀾擺擺手,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嘗了一口涼拌雞絲。

她這一天,粒米未進,真的是餓壞了。

飯用至一半,葉遜遣陸鶴軒提來了一壺燒刀子,葉遜打開瓶塞,醇厚的酒香剎那盈滿一室,還未入喉,便先醉了三分。

陸鶴軒先給自己和葉遜倒了一碗,隨后葉遜有些擔憂地道:“丫頭,你能不能喝啊?不然給你倒杯子里?”

平瀾一聽,滿臉不樂意,把碗伸到陸鶴軒眼下,道:“只管倒滿,我倒要嘗嘗,葉伯伯你吹上了天的酒,究竟是什么滋味。”

陸鶴軒便從善如流地替她倒滿。

平瀾和葉遜兩人舉碗相敬,隨后仰頭一口干下。

剛把碗放在桌上,不出一息時間,只聽“砰”的一聲響,平瀾的額頭重重地磕在了桌子上,她徹底人事不知了。

葉遜和陸鶴軒師徒倆端著酒碗面面相覷。

隨后,他們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

“她醉倒了,怎么回房?”

“抱上去唄。”

陸鶴軒靜靜地看著他師父葉遜。

葉遜大怒:“臭小子!想什么呢?老夫年過半百,抱一個姑娘,合適嗎?”

陸鶴軒聳聳肩,心道,難道自己去抱就很合適嗎?

但他其實誤會了,葉遜的意思是,自己已年過半百,體力不夠去抱一個姑娘,而陸鶴軒年輕力壯,更加適合。

然而陸鶴軒的思路,卻神奇地拐到了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所在。

5

陸鶴軒走下樓,突然聽見有什么東西正破空擲來,他橫手一握,是一根竹筷。

葉遜坐在桌旁,嗤笑一聲:“哼!臭小子,身手是越發好了,把人放到床上了嗎?你沒占人姑娘便宜吧?”

陸鶴軒走到桌邊坐下,把筷子放在桌上,聞言也不搭腔,只扔給葉遜一個“懶得理你”的眼神,雖然葉遜也瞧不見就是了。

“今日是你生辰吧?”

葉遜沒好氣道:“臭小子,轉眼就二十三了,想當初我撿到你時,你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毛頭小子,脾氣還又臭又硬,半年都沒開口講話,老夫那時候還以為你成了個啞巴。”

陸鶴軒端起酒碗湊到唇邊抿了一口,翻了個白眼。

“越老越嘮叨。”

葉遜抬手就敲了他一個腦瓜崩兒。

“沒大沒小,老夫好歹算你師父。”他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個灰布裹著的長條狀物,隨手朝陸鶴軒一扔,“拿著!”

陸鶴軒下意識一接,剛拿到手里,眉眼俱是一沉。

葉遜立即道:“欸欸欸,又不要是吧?老夫每年生辰都給你,你每回都不要,如今十年都過去了,你也該收下了,這可是你父親給……”

“你住口!”陸鶴軒面色不善地打斷道。

葉遜不由得底氣不足了起來:“怎么,還說不得了?老夫偏要說,十年前霽雪臺比武大會上發生的事根本就不是你的錯,你爹娘的死也不是你造成的,只能說一切都是造化弄人,你為何就是不肯放過自己?”

話音剛落,只聽“啪”的一聲脆響,陸鶴軒手中的酒碗碎成了幾瓣。

“別說了,師父。”他垂著頭低聲道。

葉遜一噎,一肚子的話怎么也說不出來了,只能轉移話題道:“老夫見你對平瀾那丫頭挺不一樣的啊,是不是動了心思?那丫頭姿色如何?”

葉遜到底是從哪里看出他對她不一樣了,陸鶴軒心中不免有些嗤之以鼻,也不去質問葉遜,只發出一聲飽含嘲諷意味的“嘁”。

葉遜笑得奸詐:“你莫看老夫眼盲,心里可亮堂著呢,我們沒走出多遠,你就說自己有事,我還沒來得及問你何事,你人就不見了,定是用了老夫教你的‘踏雪’吧?踏雪無痕,日行千里,你這么急著趕去,不就是要去救那丫頭?”

陸鶴軒不想理他。

葉遜越說越起勁,一雙死水般的眸子都像閃著光。

“這丫頭到底長得如何?可有鎮上的春水丫頭美,那丫頭從小就喜歡跟在你屁股后頭跑,也沒見你理她,難不成平瀾丫頭的姿色還要勝她幾分?”

陸鶴軒聽得頭大,終于開口說道:“滿臉橫肉,眉凸眼惡。”

葉遜驚恐萬狀:“啊?那丫頭生得這般……”

陸鶴軒無語地瞥了他一眼,繼續道:“身長七尺左右,虎口處有一月牙狀的刀疤,手臂繪有青色蟹鉗。”

“那船老大,是青鰲幫幫主朱廣。青鰲幫橫行長江,最擅長扮成良民,做富貴子弟的生意,到了江面上便打劫擄掠,不給銀子就將人沉尸江底,姿色稍好些的便賣去勾欄。”

陸鶴軒抬眼:“怎么,你是想我坐視不管?任那女人在窯子里賣一輩子?”

葉遜頗有閑情逸致地敲了敲桌子,笑道:“旁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向來不愛管這些閑事。徒兒啊,你究竟是突然良心發現了?還是這姑娘對了你胃口?”

話不投機半句多,陸鶴軒懶得再同他解釋,干脆起身,準備回房去睡。

葉遜也打算起身,扶著桌子站起來,卻摸到了堅硬的劍柄,他不由得罵罵咧咧:“倔!倔了十多年,還是這副死相,板著張冰塊臉也不知是隨了誰?”

他又自言自語道:“劍圣陸無名機變靈活,常有妙計,估計還是隨了他那冰山娘親祁昭昭吧。”

畫面轉至江畔,垂紗飄幔的畫舫之上,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堆人。

看著天上璀璨的繁星,有人忍不住問:“大哥,我們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動啊?這都幾個時辰過去了,身子怎么還是動不了啊?”

這一句話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陸陸續續有人跟著附和:

“對啊,我全身都麻了。”

“我肚子都餓得直叫。”

“那小子到底使的什么邪術?”

……

一直沉默不言的船老大望著天,突然開口道:“他使的點穴。”

一眾小弟雜七雜八的交談聲停了下來。

船老大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哼,這小子,怕是有點來頭。”

突然有小弟驚呼:“大哥!你看!那兒來人了!”

眾人努力把視線瞥過去,江面遠處有一艘船,亮起的燈火照亮了整個漆黑的江面。

他們頓時興奮地大喊:“救命啊!快來人啊!救命啊!”

那艘船很快劃來了,兩艘船之間隔了些距離,一群人看到那艘船上站著一排身著黑衣的男子,為首那個肩上圍了件披風,在夜風下被吹得獵獵作響。

他交叉著雙手靜靜看著躺在地上的他們,表情若有所思。

船老大正想問候一聲,心道他們該怎么過來。然而下一刻,他就看見那群黑衣男子全部雙腳騰空而起,直接躍了過來。

船老大心一沉,這是江湖人士。

為首的那個男人走到船老大身邊,用腳尖碰了碰他硬得發麻的身體,笑吟吟道:“喲,這是怎么了?”

其實這人五官很是俊秀,俊眉修鼻。只是他這樣笑著,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又配著那白得有些陰郁的膚色,無端讓人心生一股恐懼。

船老大牙關哆嗦著說不出話,若他能動,此刻一定抖如篩糠。

黑衣男人指間拈了一顆石子,石子極其細小,卻是將這一群倒霉蛋定了幾個時辰的兇器。

如此細如芥子的東西打在人身上,卻能發揮出巨大的威力,可見此人內功深厚,并且這人手法極其精準,將人定住又不傷人,六個時辰后自行緩解即可。

黑衣男人又伸出兩根指頭,掀開船老大的衣擺,他的腰腹處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紅色印記,呈六瓣梅花狀。

“摽梅手。”他低聲道。

隨后,他兩指并攏一點。

船老大直覺一股鉆入骨髓的疼痛襲來,他忍不住抖了抖,才發現身子可以動彈了。

他哆嗦著道:“多……多謝大人。”

“不用謝,你只需告訴我,將你們定住的是何人、往何處去了便可。”黑衣男人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禮貌又客氣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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