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將在三十分鐘后到達中國洛城國際機場。現(xiàn)在是BJ時間2005年4月19日,上午8時30分。地面溫度……”
言憶芝抬手看表,調(diào)整時間,再看向窗外一片白茫茫,還有三十分鐘降落。她回中國了。洛城,不是臨江……離開這片土地整整十年,不知道媽媽是不是還在臨江?
她甩了甩昏沉沉的腦袋。腰間的紙團被這個動作帶到了地上,那是上飛機時寫的小抄。沒辦法,從到漢堡的一路,直到上飛機前,盛安瀾反反復復囑咐的事情,她實在記不住。
“第一、不許主動提自己的年齡。有人問,也盡可能不要回答;第二、不要主動說話,言多必失;第三、對長輩要有禮貌,不要……”才到第三,已經(jīng)燃盡了她所有的腦細胞。她用左手拍了拍自己略微顫抖的腿,彎腰去撿地上的紙團。
被她搓圓了的紙團調(diào)皮地朝遠處滾開去。她無奈地朝著半空吹了一口氣,松開安全帶,起身再去撿。紙團已經(jīng)在另一個人的手里。
沿著那白皙纖長的手指看過去,一個明媚動人的年輕女人映入了她的眼簾。不是一般的動人。她再次確定,那一定是個女人,但,讓她有些心動。
那人的皮膚白皙透亮,深棕色的秀發(fā)過肩,發(fā)梢微卷。法式劉海下,虛掩著兩道柔美的柳葉眉。透過粉色的金屬框眼鏡,可以看見她最特別的地方——一雙“鴛鴦眼”。一個丹鳳、一個桃花,兩只不大一樣的眼睛,對稱分布在嬌俏的鼻子兩邊。完美!她從心底里發(fā)出了感嘆,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深陷進那深棕色的眼眸里。
“小姐?這個是你的嗎?”
好特別的聲音。那輕柔的,夾雜著電流一般的聲音,懶懶的、似夢似醒一般,在她的心底撓了兩下。那人將紙團在她的眼前輕輕晃動了兩下,讓她緩緩回神。
“哦,是我的。”她慌忙接過“小抄”,朝著對方尷尬地笑了笑,又有些失禮地盯著她瞧。櫻桃小口,標準的中國式東方美唇。圓小的下巴——像貓。對,那下巴像是勾人的貓。微敞的白色襯衣領(lǐng)口下,細長白皙的脖頸上,一顆耀眼的紅寶石墜子散發(fā)著奪目的光芒。
“中國人?”那撓人的聲音又往她的耳朵深處鉆了進去。
“是的。你也是?”她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無禮,再次尷尬地笑了笑。
“對。你很久沒回來了?有些緊張。”那女人微笑著,朝她手里快要變成碎末的紙團瞥了一眼。
她看了看自己手里慘不忍睹的畫面,匆忙把“小抄”收進手邊的挎包里。“嗯,是的。十年了。”
“那是很久了。變化很大。”那女人扭頭看向窗外。
她愣了一下,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臉。
“我是說中國。”那女人沒有回頭,似乎是用后腦勺看見了她的舉動。那獨特的聲音,像貓爪子一樣撓著她的心臟。“但,這里畢竟是自己的家。”
“嗯,是呢!”她緩緩收回了視線。心里猜測著,那女人八成是個妖精,一個連女人都不放過的妖精。
飛機盤旋降落,頭等艙的人們開始紛紛起身離開。她再次不由自主地看向走廊另一邊,那個曼妙的身影。
那女人站了起來,抬手,把一半頭發(fā)在腦后松松的綁了一個髻,彎腰拎了座位上粉藍色的小挎包朝門口走。她緊緊盯著她,看她和空乘擦肩而過,粗粗判斷了一下她的身高,差不多高?一米六五上下。但是,她的腰線比空乘的要高了許多。好長的腿!她的心被驚訝的藤蔓纏繞得不能跳動。
“五小姐,我們該下飛機了。”
一個年過花甲的男人在她身后輕聲呼喚。她聞聲回頭——那是秦遠知派來接她回家的人,好像姓陳?她不記得了。這趟回來,要記得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幾乎要了她的性命。最后,除了假期里沒有解開的題,她什么也沒有記住。她起身,跟著那人下了飛機。等他取來行李。她看了看他,尷尬一笑。
“那什么。你姓什么?我沒記住!”
“程柏。五小姐,您可以叫我柏叔。”那人很恭敬的回答。
她點了點頭,這次可以記住了,叫“柏樹”。出了機場大廳,遠遠的,她看見剛才那個“妖精”上了一輛黑色的賓利。
“五小姐,上車吧!”
“柏樹”指了指被他打開的車門。怪了,也是一輛黑色的賓利。她的心被揪了一下。剛才那個女人九成九是個妖精!
“柏叔,叫我憶芝就好啦!”她實在不習慣那樣的稱呼。
“那不合規(guī)矩,五小姐。”
‘柏樹’拒絕了她的好意。這讓她再次認真審視了一次身邊這個中年男人還是小老頭?他八成是棵木頭變成的老樹精,一板一眼,不知道變通。
“不許隨便給見到的人取綽號!”她忽然可以清晰地感覺到,盛安瀾正站在云頭朝著她喊叫。不露痕跡地賊笑了一下,她側(cè)身趴在了車窗邊。
汽車沿著高架一路前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漸漸地朝鄉(xiāng)間開去。
“柏叔?這是去哪兒?”她開始緊張,胡思亂想的同時,安慰自己。現(xiàn)如今,人販子還不至于千里迢迢從德國拐個人,成本太高!
“五小姐,我們現(xiàn)在回老宅。老太爺想要見一見您。四老爺也已經(jīng)在那里了。”“柏樹”恭敬地回答。
她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地聽他熟練地說著這些莫名其妙的稱呼,忍無可忍。
“柏叔,為什么是五小姐?老什么太是誰?那家里有多少個老爺?”
“您上面還有四個少爺。老太爺是您的爺爺——秦振生。四老爺是您的父親——秦遠知。五小姐,我不方便多說。具體的,等您回了家,四老爺會給您解釋的。”
“那他們?yōu)槭裁匆胰ダ险克麄儾荒軄頇C場嗎?”
程柏沒有回答。她的腦袋被自己問的問題丟進了斯里蘭卡的云霧森林。云霧繚繞間,她不得不靠在了后座寬敞的座位里,又歪到了車窗邊。汽車沿著寬敞的道路,一路蜿蜒盤旋,真的進了山里又繞到鄉(xiāng)里。遠遠的,一大片綠油油的什么,映得那一片天地都變了顏色。
“那是水稻,五小姐。”
“柏樹”似乎看見了她眼里的驚嘆,木木地解釋。她不能接話。這話怎么接?難道要大聲感慨,證明自己見識短淺?穿過那一片水稻的汪洋,道路中間兀然佇立起幾座——石橋?
“那是牌坊。五小姐。”“柏樹”又木木地解釋,“每一座,都是一個故事。”
“真的嗎?”
她猛地從座位上轉(zhuǎn)過身,饒有興致地看向老“柏樹”,等他講故事。后者卻沒有要講的意思,早早關(guān)了話匣子,抬手,朝不遠處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