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守著一個人有什么好的。

阿娘就是一輩子守著一個人。可是到了最后，害人害己。

看著梓衣閉眼默念的樣子，我忍不住出言打擊她：“你可是陪嫁的丫頭，怎么這么快就想著出宮嫁人了？”

梓衣一下紅了臉：“我這是替公主求的……”而后她很小聲地說了一句：“再說……誰說嫁人一定要離宮……”

她后面那句話說得很快，我聽不真切，有些愣愣地看著她突然飛紅的臉。

她搖搖頭，很快地又接著說：“我自然是想長長久久的陪著公主的……才不想出宮去呢……宮外有什么好的……沒有親故……也沒有人保護我……”

我其實知道，梓衣也是家生子，就算她不做陪嫁，這輩子也是不可能出宮嫁人的。這便是出身所決定的，即便過得在旁人看來再風光，終究是奴籍，生死都掌握在主人的手中，與勾欄中的禽獸并無不同。我突然有點悲哀。她從出身起便一直在這深宮……她的親人都亡故在這里了……若是離開這里，她好像也一樣無處可去。

……我從前相識的人……親人、仇人……都被我自己害死了……

除了公主和殿下……好像與我相熟的，便只有她了。雖然我總是覺得她實在有些小孩子心性、時常有些異想天開的……但是，如果她真的離宮嫁人了……好像生活就會變得更加無趣了……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動作有些僵硬，所以甚至可以說是拍了拍她的頭：“我會保護你。”

她好像很驚訝的樣子，飛快地眨起眼睛。我有些尷尬起來，手停在半空，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也不會離開的，對不對？”梓衣有些期待地問了一句，而后忽然覺得有些不妥，又加上了一句：“你也會跟我一樣，一直陪著他們，對嗎？”

梓衣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曾經她問過我同樣的問題。

很久很久之前了吧，那個時候我和她一起坐在殿前的臺階上，看著遙遠的星空。夏夜里的風帶著絲絲涼意，沁人心脾。我隨意問道：“梓衣，你有想過往后要做什么嗎？”她依舊是歡歡喜喜的表情：“往后嘛……自然還是要陪在公主身邊，長長久久地走下去……”我輕輕地笑起來：“你就沒有想過自己想做什么嗎？”她不假思索地搖搖頭：“我從小跟公主一起長大，往后也只想一直陪著她。只要公主開心，我便開心了。”夜風吹過，我與她四目相對，一時有些愣了神。她脫口又問我：“你也不會離開的，對不對？”我笑起來，重重點了點頭。

可如今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殿下的話：“僅僅是這個理由，你就要困住自己一輩子嗎？”

我咬了咬嘴唇，擠出一個笑：“當然……我同你一樣。”

“那……往后我們還是可以常常相見……”梓衣輕輕地嘟噥著：“那便更要盼著少君多來了……”說著說著她又不自覺地笑起來。

這一次我卻聽了個真切，側過頭去，臉上早已染上暈紅。真是小孩子心性……到如今還不明曉男女大防……說這般的話……

我低頭不語，忽而又聽到她驚喜地喊聲：“蒲公英！”

我轉過頭去，果然見墻邊有兩株小小的蒲公英，如今都已結了絮，梓衣小心翼翼地摘下，而后笑盈盈地遞了一朵給我。

我拿起那小絨花仔細地看了看，陽光下它幾乎變得透明。還沒等我再細細地看一看，那團絨卻已被吹散了，四面八方、零落飄飛，有的散在眼前，或許來年墻角邊還有它的影子，有的卻直直地越飄越高，好像能一直飛到宮墻之外。

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云。

沒來由想到這么一句。身邊的梓衣卻有些懊喪：“哎呀！這下全讓風給吹跑了！”

我一下笑起來，心情大好。梓衣也笑起來。陽光融融照耀，空氣里還有晚桂的甜甜香氣。

我興致大好，隨口問道：“對了……如今還不知道……你喜歡什么花？”

梓衣明顯愣了一下，我連忙補救：“別……別誤會……我只是隨口問問……”

“迎陽花。我喜歡迎陽花！”梓衣倒也大大方方地答了。而后又補了一句：“不過我也只是聽公主說起古書里載過這樣的花……卻不曾真正見過的……”

這花倒果然配她。日日迎著陽光，自己也像個小太陽似的。

“這花宮里卻不常見……等往后有機會出宮了，我同你一道去看看。欸，不過這花卻是番花，上京何處才有……”我看她驚喜的樣子，一時有些失笑。

我低頭看著她，她還是歡喜地如孩童一般，只是臉頰活生生像是熟透的林檎一般。可細細一瞧，她的眉目卻比記憶中的更為豐盈。仍舊是稚氣未脫的樣子，可與從前相較，此時此地，她的眼眸靈動，似是春水漣漣，我卻不能一下看透了。她的鼻梁比起從前挺拔了很多，再也不是被我捏著鼻子笑稱小塌鼻的小丫頭。我又些恍惚，記憶中的面龐與眼前之人重合，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了……或許分明就是與她初時那一會......這時我忽然驚覺：這么多年......原來卻沒有好好的看看她.......

“昭和……”她輕輕地叫我。我這才猛然發覺，原來方才我竟不知不覺看了許久。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才想要直起身子，梓衣卻忽然湊近了。

那一瞬，我們幾乎要貼面了。我被嚇了一跳，幾乎愣在那里。第一次同她靠得這么近，近得只能瞧見她一個，再看不見什么旁的東西。

我感覺到自己臉上燒紅，腦中也很亂。

我們貼的那么近，鼻尖幾乎相觸。

相交八年多，我們第一次這般親昵，連彼此的心跳聲都聽個明白。

空氣中有淡淡的海棠味道，我知道她一直用這種香膏。

她緩緩閉上眼睛，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嗷嗷嗷！這一篇是這一對最后的甜了！所以想些好多好多......所以可能明天還有最后一章這一篇才結束。實在不忍心這對馬上就虐了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