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林航騎著自行車，一路吹著口哨抵達單位。存好車，抬頭一眼好多陌生面孔，幾乎都側目盯著他看。任悅穿著整齊的走出來，對他做了過去的手勢。會議室里，還有幾個位置空缺。林航坐在后面，無聊的左顧右盼。任爾東和高詩琴挨著坐在前排，二人低聲聊著什么，偶爾高詩琴會掩面笑一下。

人到的差不多了。任悅最后一個進來，坐在林航旁邊，會議正式開始。

高站長簡單講了一下單位合并后的人事調動。在多數人眼里這是好事，意味著升遷和每月更多的報酬。同樣全新的工作具有更高的風險性。奉城站調過去的人，統一編成第二梯隊，搜剿不明電臺，輔助完成策反和圍剿的任務。能不能在總部落腳，就看每個人的本事。

會議很快結束。林航聽得犯困，跟著一起往外走。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的脖子，“你干嘛？疼！疼！”林航皺眉低聲反抗。

“你還知道疼？做事前怎么不考慮周全。閆碩一大早回來，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整個站里都明白是你倆合作弄死了六爺。這次你跟任悅他們去上海，諸事小心。”周游雖說嚴厲些，但眼里掩蓋不住對他的擔心。畢竟接下來的行程，周游不能繼續站在林航的身后保護他了。

林航收起煩躁的心，認真點頭答應道：“我明白。給你添麻煩了。到那邊后，我還跟徐乾他們住。保證不惹事不壞事。有需要我的地方，盡管開口。有些大道理我不太懂，但人應該有的仁義，我還是能做到的。沒別的事，我下去了。”

周游心里五味雜陳，此刻不能同他告別，也不知道以后會不會在見面。怕是沒有機會說清楚為什么會這樣了。林航見他目光躲閃，便寬慰道：“放心，我們以后會常見面的。可能會跟你們相處久一點。別到時候嫌我煩啊！”

林航越開朗，周游的心就越擰巴。有種養孩子多年，到了該放飛時變得左右為難。

整編合并很快，開完會的當天打包很多東西。高詩琴跟著任爾東先行一步，任悅清點最后一些必備的資料便于入庫歸檔。奉城將不在設有檔案室。林航和一起整編的人關系不是很熟，他被落下，成為最后一批押送人員。

最后幾位打包的同事累的趟在后面。任悅便安排林航開車。

關上車門，任悅低聲問：“傷口恢復好了？”

“嗯。我皮厚，沒事。”林航發動車子出發。他右手背上的疤痕很明顯。任悅看著疤痕，語氣稍微柔和，“晚上還做噩夢嗎……”

林航左手搭著方向盤，伸出右手瞟了一眼，“可能需要一段時間。現在右手持劍會抖。晚上得點紫檀香。以后有夜班的工作，都可以安排給我。睡不著的滋味，真不好受……”

或許是林航描述的可憐，任悅愧疚看著他的側臉。周善的話在他耳邊回響，“林航心軟，他經歷過的事會變成每晚的噩夢。地下墓穴里的兇險可以靠經驗，人與人之間是真情實感。他完全不會冷漠對待。何況小夏是個溫柔的姑娘。林航的性格不會和別人深入交流，小夏到底和他談了什么怕是沒人會知道了。”

“到了上海，有分配的宿舍。可以給你安排通風好的一間。”任悅收回目光，住宿的事算是變相照顧他。

林航感激道，“謝您照顧。本來和大家不熟，就更不好意思打擾別人了。我跟徐乾約好去他那湊合。有事的話，您打電話過來就行。”

“怎么突然變得有禮貌了？”任悅說完便覺得失言，這句話完全沒必要問。

林航尷尬的看向他，穩穩的拐了右轉彎，“要不是你搭救我。現在的林航可能就剩一把灰了…感謝的話，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這份恩情我會還的。”

“你記著就行。”任悅不在搭話，抱著胳膊閉眼裝睡。

一路都很順利。到總部門口遞了通行證，進去下車卸貨。簡單整理一下，天就黑透了。任悅要招待這些兄弟吃完飯。林航不好意思掃興，等大家回去換身衣服的間隙，才對任悅請假。門口那邊，小景在車里已經等候多時。

任悅只能點頭默許。雖然工作環境變了，周圍熟悉的面孔越來越少。就算被同事簇擁，坐在熱鬧的飯館吃飯。任悅依然感到孤獨，臉上自動反應的笑看起來很木訥。偶爾幾杯敬酒的湊過來，看他的反應也就都噤聲悶頭喝。后來任悅偷偷付了飯錢，一個人在街上閑逛。

小景帶著林航來到一座別致的宅院。

林航跳下車，驚訝到合不攏嘴，“你們住這？”

“協會的人說，這房子是老幫主買來送人的。上一戶主人舉家下南洋，房子又回到咱們手上，這也可以叫物歸原主？！”小景很開心的在前面帶路。

一樓客廳，拐彎連著廚房。還有一個開放式作坊。木質半成品，還看不出都是做什么用的。正對門口是樓梯，拐到樓上共有四間房。徐乾一身清掃打扮，提著水桶拖布下來。

“來的正好，你那間已經弄干凈了。一會小景帶你上樓看一眼，湊合弄點吃的。真是餓壞了！”徐乾皺著眉頭摘下口罩，癱在沙發上有氣無力。

林航坐到他旁邊的沙發，好奇的問：“你，不會就我們兩個朋友吧？家里不配有司機，廚子，廚娘！”

徐乾用手包住林航掰開的手指，“兄弟，清醒一點！能有住的地方就不錯了。這幫人能把房子讓給我，不還是看在高萬里的面子上？他即代表日偽政府的態度，也代表任青山為首的江湖一派。我才是最不好過的一個。商會那幫人，看我的眼神懼怕又厭惡。”

林航甩開他的手，“你要是有那個人半點狠勁，也不至于被六爺耍。”

“說實話！”徐乾坐起來，“殺他的瞬間，你一點都沒猶豫？”

林航笑容僵在臉上，他明知道徐乾會對這件事好奇，但這瞬間也難以掩蓋內心的不安。他將目光移向窗外，“結束一條生命哪有那么容易。我餓了……”

突然轉移話題，徐乾尷尬的笑了兩聲，“你是我見過最誠實的人。行！就讓本會長給你做晚飯。吃完洗澡睡覺！明天，你們肯定要開會宣布各種事。別忘記和我互通消息啊！”

“你還不如把小景按在我身邊，這樣你獲得消息更方便！”林航拎著自己的行李上樓，看到門上貼有自己名字的紙條。走進去關上門的剎那，林航目光里滲出空洞與悲涼……

隨著高詩琴和任爾東的頻繁走動，人們已經猜測將會有盛大的喜訊。任青山作為高萬里背后力量，在新職位公布之前，暫緩前往上海的行程。未來前程不可限量。就在他們啟程這天，任青山在當夜回到上海一處秘密宅院。那里便是他創立的六執堂。

任悅疲憊的推開門。無論多晚，他都要回到這里，向任堂主匯報最近發生的事。守夜的大叔在門房打瞌睡，聽到腳步聲急忙跑出來打手電。

“您回來了？堂主已經睡了。用我去敲門嗎？”大叔揉了揉困倦的眼睛。

“沒關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任悅退了半步準備回房休息。

大叔攔住他，“堂主說讓你住到老房子那邊，離單位近一些。東西都收拾好送過去了。我……”說著從口袋里掏出兩把鑰匙和一個寫有地址的紙條。

“我知道，你也是按照規矩辦事。沒關系。”任悅雙手接了過去，又向大叔鞠躬表示感謝。

大叔看著任悅離去的背影，念叨說：“用之換命，棄之如衣。唉，都是命苦的人。”

正式在總部上班的第一天。任悅帶著他們二隊的人開會，先發巡警服，接著器械分配。一水的黑衣，就像蝙蝠一樣在樓前空地集結。等了十分鐘的時間，各部門負責人穿著黃色軍服在前排站列。大領導在主席臺前訓話。

林航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不是看房檐上落腳的麻雀，就是看花壇里的雜草。早上起晚了，出來的急，什么東西都沒吃。周圍又都是陌生面孔，他也只好耐著性子忍著。

半個小時過去了。一聲解散，才把林航拉回現實。任爾東被任命特別行動組長，奉城帶過來的人都協助行動。過來道賀的人，在昨晚歡迎宴上認識的差不多了。他們互相投去滿意的目光。林航面無表情的從任悅面前經過。

“等等。”任悅叫住林航。

林航返回面向他，“隊長，有事？”

“嗯。”任悅雙手插在褲兜，晃了一下腦袋讓他跟著自己。走廊里，二隊的人集合完畢。林航站在任悅后面顯得格格不入。何況這些弟兄都在用奇怪的眼光看著他。林航剛要邁步歸隊。任悅突然開口道，“現在任命林航為我的助手，我不在的時候他的決定代表我。出發前，我重申一遍。咱們的任務我就不重復了。到管轄區內摸排不是霸占和欺負。咱們要辦的事盡快做完，別惹不愉快。我也不想聽到有任何對咱們的議論。能做到嗎？”

二隊的隊員齊聲喊道：“能”。

十幾個人騎著自行車向目的地出發。他們的工作就是統計雜居地的人口數和簡要經歷。說白了就是重新摸排奇怪的人。他們可能混雜在這些人中間，做一些對租界安全有危害的事。近千口的居民常駐，日常還有不熟悉的面孔在這里進出。到了工作的地點，二隊的人干瞪眼也沒了出發前的興致。

“隊長，這怎么進去啊？房子違建，七拐八拐的路都不曉得通向什么地方。地上都這么難搞，就別說地下會藏什么了。”“是啊！這明擺著欺負咱們人生地不熟啊！”“居民身份不明，咱們很有可能遭受報復。”“我怎么看這些人，眼神都兇巴巴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越說越沒底氣。任悅沉默著環顧周圍，看著林航一舉一動。

林航把自行車停在修鞋匠旁邊，問對方要了一根煙，點燃后吸了一口。可能是很久不抽的緣故，他嗆的咳嗽兩聲。兩米不到的距離，兩個大爺正在下象棋。林航的咳嗽聲引得他們哈哈大笑。眼前的畫面變得和諧，甚至有點溫馨。

突然身邊有人說了一句，“也不看自己來是干什么的。還有時間抽煙嘮嗑？”這句話本就沒錯，聽的人也認同，三三兩兩合作登記摸排去了。只有林航依然嬉皮笑臉的聊著。巷子的一頭，騎自行車的年輕人和任悅對視后，慌張的扔掉車奪路狂奔。

這一跑，直接引起任悅的懷疑。二隊有幾個人，跟著任悅跑去追捕。林航嘆口氣，嘟囔道：“這大哥，真是有力氣沒地使了。”他扔掉煙頭。從大路跑看到堆放雜物的胡同便沖進去。接著他翻上二樓，一個跟頭躍到對面的陽臺，看見這一幕的居民忍不住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