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孜再一次踏上了去明縣的道路，黃昏時的天空格外的黃，鐘孜隨著太陽的漸漸沉落跑向前方。

鐘明義又開始撓背了，不知道為什么，進來渾身上下總是出現大大小小紅彤彤的水泡，癢得要死，今天早上一照鏡子，臉上也出來了不少。

鐘明義并沒有住在戈蘆之前在寧樂村說的那種縣城的小二樓里，自從來守攤后，戈蘆一直讓他睡在一間地下室里，地下室里陰暗潮濕，堆滿了各種雜亂無章的貨物，老鼠和各種叫不上名字的蟲子更是無間斷的出現。

鐘明義在地上鋪了一張草席，睡的時候就用自己的外套把自己的上半身包的嚴嚴實實的，腿和腳就晾著。

鐘明義剛開始以為戈蘆晚上的時候也會跟他來一起睡，可不曾想的是，戈蘆從來沒有來過，他便一直一個人住在地下室里。

這兩天關節處也是疼的厲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直把腿晾在外邊的原因。渾身上下的痘痘長著長著就成了一個個膿包，一用手扣就破了，不扣就瘙癢難忍。

鐘明義正拿手扣著臉上新長出來的痘痘，便看見鐘孜從老遠跑了過來。

鐘明義立即把手放下，喊道：“你咋又來了？”

鐘孜一路小跑過來，口渴的要死，便先過去抓著鐘明義的水杯猛猛地喝了幾大口。

鐘明義：“跑什么呀，看自己累的，家里出啥事了嗎？”

鐘孜：“爸，沒啥事，就是那個爺爺常說的好朋友，叫馬修業的爺爺來我們家了。”

鐘明義：“馬修業？是那個爺爺一直提起的馬先生嗎？”

鐘孜點點頭，說：“嗯，那個爺爺人可好了，他讓我們五個小孩站在炕沿邊，一人給了100元呢！”

鐘明義：“那咱們回去一趟吧，反正這會兒天也快黑了，我把攤收了吧！”

鐘孜：“嗯好，爸，我幫你一塊兒收。”

鐘明義：“嗯，我們麻利點，天快黑了。”

鐘孜：“爸，爺爺還讓我們叫上二叔一起回去呢！”

鐘明義：“你二叔這會兒已經下班了吧！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鐘孜：“那怎么辦呀？”

鐘明義：“我們過去找一趟吧，說不定你二叔還沒下班呢！”

鐘孜：“嗯好，爸，爺爺還讓我們買點東西，肉啊之類的東西呢！”

鐘明義：“你爺爺給你錢了嗎？”

鐘孜搖搖頭說：“沒有。”

鐘明義：“那爸的工資還沒發呢呀，這可怎么辦啊！”

鐘孜：“爸，我們不是還要去找二叔嗎？二叔肯定有錢，我們先借上點嘛！”

鐘明義：“好。”

兩人拾掇完后，天也漸漸暗了下來。

鐘明義領著鐘孜到了鐘明誠的單位門口，鐘明義往里一看，沒有一個窗戶口透著光亮。

鐘明義：“你二叔已經下班了，咱們上哪兒去找他啊？”

鐘孜：“爸，我去問問門衛，你等一下。”

鐘明義：“好，你去吧！”

鐘孜跑到門衛的門口，敲了一下窗戶，問道：“爺爺，能問你個事兒嗎？”

門衛探出頭來，說：“怎么了？”

鐘孜：“爺爺，你這么晚了還在守門嗎？”

門衛笑了笑，說道：“嗯，你有什么事嗎？”

鐘孜：“爺爺，你知道這單位里的叫鐘明誠的那個人住在哪里嗎？”

門衛思忖了一下，說道：“我不知道。”

鐘孜：“哦，那好吧，那爺爺您快休息吧，打擾啦。”

門衛猛地抬頭，說：“小子，我知道鐘明誠今晚去了哪里。”

鐘孜：“去了哪里呀？”

門衛：“聽說今晚鐘明彩請大家，哎…就是一些領導吧，請他們這些人吃飯呢！”

鐘孜：“二叔再請別人吃飯嗎？”

門衛：“原來是你二叔呀！嗯，他請別人吃飯呢，你出門左拐一下走到巷道里，里面有一家叫吉慶樓的店，他今晚就在那里。”

鐘孜點點頭，滿臉欣喜的說道：“嗯，那太好了，謝謝爺爺，謝謝爺爺了！”

門衛哈哈笑了幾聲，說：“不謝，不謝，快找人去吧！”

鐘孜點點頭，跑到了鐘明義身旁。

鐘孜開心的說道：“爸，爸，二叔就在左拐進去的那個巷道里面，他今晚請人吃飯呢，我們快過去，說不定還能吃上晚飯呢！”

鐘明義：“你二叔請人吃飯呢？”

鐘孜：“嗯。”

鐘明義：“那…那咱們就先不過去了吧！”

鐘孜沮喪的說道：“為啥啊？”

鐘明義：“咱倆先回家吧！”

鐘孜耷拉下頭，緩緩地說道：“爸，咱倆去嘛！二叔又不會怎么樣。”

鐘明義看了看沮喪的鐘孜，說道：“行吧，那走吧！”

鐘孜眉眼間散出開心的氣息，說：“嗯。”

兩人走到巷道里，站在吉慶樓的面前，望著里面，遲遲沒有進去。

鐘孜：“爸，咱們進去吧！”

鐘明義拉起鐘孜的手，走了進去。

鐘明義活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走進這種大飯店里面。

鐘明義握著鐘孜的手緊了緊，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徑直往里走去。

鐘孜：“爸，你為什么吐氣啊？”

鐘明義：“爸就喘了口氣，小孩子話怎么這么多？”

鐘孜：“哦。”

兩人走到大堂里，一個個穿著光鮮亮麗的人朝他們倆走了過來。

鐘明義的手濕漉漉的，緊張到了極點，他已經想好了要是他們質問，自己該怎么說的說辭，自己就說來找人，找見了就立馬走，不會打擾他們。

然而五六個面帶微笑的人過來后，齊聲說了句歡迎光臨，其中一個女人笑瞇瞇的問道：“您好，先生，請問是兩人用餐還是已經提前預約好了？”

鐘明義聽不懂那人說的什么，便自顧自地問道：“請問…請問你們這兒可以找人嗎？”

那人笑瞇瞇的說：“請問先生找什么人呢？”

鐘明義：“嗯…鐘明誠。”

那人滿臉疑問的問道：“請問您確定您找的人就在里面嗎？”

鐘明義故作鎮定的回答道：“嗯。”

那人剛要說話，只見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走了過來。

男人：“請問先生是有什么事嗎？”

鐘明義：“我找…我找人。”

男人：“請問先生找誰呢？”

鐘明義本以為進去就能看見鐘明誠，卻沒想到找個人還這么麻煩，還要回答這么多人的問題。

他不耐煩的回答道：“鐘明誠。”

男人一下子喜出望外，說道：“原來是鐘先生的朋友啊，見諒見諒，鐘明誠先生就在里面，快請進。”

鐘明義：“進哪兒呀？你去把他給我叫出來，我在這里等他。”

男人：“哎，好嘞，您在這里坐一下，稍等片刻，稍等片刻。”

男人轉而對那些迎出來的女人說道：“快，快去給這位先生倒杯水，讓他在大堂里好好坐著，快去，這可能是鐘先生的貴客，快去啊！”

男人一路小跑，鐘明誠是他們餐廳的包年貴客，每次來都能帶著各種各樣的大領導們，他們都敬重不已，女服務員更是上趕著巴結鐘明誠，他心想：想不到鐘明誠還有這么穿著樸素的朋友，差點給懈怠了。

男人敲開包間的門，鐘明誠正跟人敬酒，他便識相的站到一旁，等鐘明誠敬完酒，他走到鐘明誠身旁，悄聲在鐘明誠耳朵里說道：“鐘先生，大堂里有客人找您。”

鐘明誠遲疑了片刻，想不到是誰，便站起來說道：“各位領導先慢慢享用著，我去趟洗手間。”

鐘明誠走到二樓樓梯口，往大堂里望了一眼，便看見自己的哥哥和侄兒子端端正正的坐在大堂里，他連忙停住了前進的腳步。

他心想：他們怎么找到這兒來了？這回又是什么事情？他們怎么能找到這兒來呢？他下去還是不下去？家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最終，他怕家里發生什么事，還是走了下去。

他望著他哥哥穿著縫縫補補，又破又舊的衣服和褲子坐在富麗堂皇的大堂里的沙發上，頓時間覺得這一切那么的荒唐可笑，不切實際，一股煩躁勁從心底里涌了出來。

他沉著臉走過去，鐘孜一望見他，便笑逐顏開地跑了過來。

鐘孜拉著他的手，說：“二叔，二叔！”

鐘明誠低聲應了一下，便走過去，問道：“哥，你們怎么來了？”

鐘明義趕忙站了起來，說道：“明誠，哥去你單位找你去了，結果你不在，那門衛便告訴我和鐘孜你在這里，我倆便找了過來。”

鐘明誠：“哥，是家里發生什么事了嗎？”

鐘明義：“明誠啊，是這樣，你應該不記得了…就我小的時候…”

鐘明義話說了一半，就被鐘明誠堵了回去，鐘明誠說道：“哥，你能不能長話短說啊，我還忙著呢！”

鐘明義本想著把事情描述的嚴重些，重要些，想必鐘明誠就覺得他們倆著實辛苦，可話說了一半就被堵了回去，他便不再啰嗦，轉而說道：“爸常提起的那位馬先生來我們家了，爸讓鐘孜來明縣告訴我們倆一聲，讓我們倆買點東西回家，我就來找你了。”

鐘明誠的怒氣一下子沖出頭頂，怒吼道：“不是，哥，這是什么天大的事兒嗎？這有什么可叫我們回家的？啊？我說鐘孜不懂事，哥，你也不懂事嗎？我在這么重要的場合招待客人，你就為了這么一個和我挨不著邊的雞毛蒜皮的事兒來打擾我，有必要嗎？啊？”

鐘明義一下子被吼的說不出話來，一陣陣羞愧和后悔爬上心頭。

鐘明義本想轉頭就走，可不成想，自己沒有錢買東西，只好硬著頭皮說道：“明誠啊，是哥對不起你，哥馬上走，馬上走啊…”

鐘明誠陰著臉：“那還賴著干什么？難不成還要給你倆買頓飯吃嗎？快走！”

鐘明義：“走，我倆馬上走，明誠…明誠…就是…我…你…你能不能給哥借點錢啊，哥回去還要買點東西。”

鐘明誠從褲兜里拿出錢包，掏出二十元錢，直接扔到沙發上面，說：“拿著錢快走！”

鐘明義顫顫巍巍的拿起沙發上的二十元，說：“謝謝明誠，哥先走了，你有空了就回趟家啊！”

鐘明誠頭也不回的往里走了進去。

鐘明義拉著鐘孜的手往外走去，大堂經理也不敢過問什么，就只好裝作什么也沒看見。

鐘明義的眼眶里漸漸地噙滿了淚水，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他直視前方的門，睜著眼想看清，卻怎么也看不清，他那因為緊張而發燙的手此刻卻冰冷刺骨，鐘孜再怎么不懂事，也明白他的父親剛剛經歷了什么，他低著頭跟著父親，他記得走向大堂的門并不遠，可父子倆卻走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