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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竹篇) 狼葬 牙簪

  • 長青卷
  • 楊江梅
  • 5186字
  • 2025-08-12 17:45:54

十五年前事,盡消。

數聲狼嗥從林深處傳出,凄厲悠長。姜世遠聞聲回過神,無言望著篝火,暗自心傷。燃燒的木枝響著噼啪聲,崩起的一點火星兒飛濺到手背上,竟渾然不覺。

他這一生,唯有跟隨義兄那些年,才活得真正像個人,像條漢子。

若不是當年那群刺客追殺,他何至于負傷躲入這片糜滅林,又何至于連義兄最后一面也見不到!昔日笑晉人斧柯盡爛,而今反成爛柯人。他恨自己,更恨透了追殺自己的刺客。

然即便過去八年之久,姜世遠始終不知那些刺客究竟是什么來頭。只知他們受人指使來取自己性命。至于幕后之人是誰,卻毫無頭緒。

竹渙雖對當年之事不甚了解,但從林中樹身留下的刀斧痕跡看,那日打斗極度猛烈。姜世遠的身手自是不必說,連當今松氏宗主松全孝也曾是他的手下敗將。而那些刺客既能與姜世遠一較高下,想必來頭不小。

想到此,竹渙問:“昔日有無什么仇家?”

“我這人生性粗莽,難免有得罪人之處,但從不弒人之父、奪人之妻、殺人之子,哪里結得來這般大仇大怨。”

“既無大仇,又是何人如此趕盡殺絕?”

“我哪里知道!”姜世遠撥下一塊樹皮丟進火里,嘆了嘆息,“人心難測!有時只一句話便不知犯了誰的忌,招來殺身之禍。”

忽然,近處的草莽中發出沙沙響聲。姜世遠以為是狼,操起弓矢。細看之下,才知是夜風驟起,吹動了草木。

他稍松了口氣,放下弓矢。數年來,他之所以能在這片糜滅林活下來,全憑這一張強弓。今夜狼群遭重擊,定然怨憤,正伺機報復。因此,他不敢大意。

如此大動靜,尤長安一點未醒。竹渙擔心她傷勢,走過去看,睡得正沉,一片黃葉被風吹落,飄到她的前襟上。竹渙伸手拿開,借著火光湊近瞧她面色,發覺不對,往額上摸了摸,燙得很!

姜世遠扭頭看過來,問:“這后生是你什么人?”

“他叫時不羽,是松宗主新收的徒弟。”

時不羽?姜世遠覺得這名字聽著耳熟。他扯下自己的披風扔給竹渙,道:“天越晚越冷,給他蓋上。”

木架上散出濃濃肉香。姜世遠抽刀在燒兔上劃拉幾下,又揀來些山蔥野韭,揪成幾段撒在上頭。

竹渙抖開披風,蓋到尤長安身上,而后坐回到篝火邊。心想那幕后之人得知姜世遠還活著,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與你交手的刺客,身上有無特別之處?”

這事已過去多年,其中細節姜世遠已然有些記不清。他閉上雙眸細細回想,許久才睜開道:“當初掩埋那幾人的尸身時,我曾察看過他們的衣物,腰帶上都嵌有相同的扣子。”

“什么模樣?”

姜世遠就手從腳邊拾起一根細枝條,撥開地上的枯葉,依著記憶畫。那腰帶扣的樣式甚是怪異,即使過去數年,他仍暗記在心。扣上雕刻之物似鳥非鳥,似蛇非蛇,三足,四翼、六目。

竹渙端詳地上所畫之物,道:“此鳥我曾在古籍上見過,名酸與。”

“喔?天底下真有這等怪物?”

“此乃上古神獸。據說,它一出現,便有兇煞。”

“奇哉,怪哉!想不到世間竟還有人崇尚此物。”

“天下之大,有人尊崇不詳的怪物,也有人專門煉制讓人喪命的毒物。”

姜世遠怔住:“你這話里有話。”

“聽聞當年尤長安不過十歲左右,卻煉制了不少毒物。”

“此事我和梅大哥都知道。煉毒,實則為了解毒。”

“可最終她用所煉之毒,毒死了自己的師父。”

姜世遠抓住竹渙一只胳臂,哀傷的雙眸迸射出一絲憤然,道:“你說小尤毒害梅大哥,何以見得?天底下何止小尤一人有毒藥!”

“偏偏梅宗主所中之毒極為罕見,天底下只她一人有。當日梅宗主倒下時,她就在身旁,手里還握著那瓶毒藥……”

姜世遠的手一顫,木然松開了竹渙,心一下子涼了。他呆愣望著不遠處的草莽,遙想當年小尤對藥草近乎癡迷。小尤,莫非真是你下的毒?

不,不會是你!義兄不會看錯人!姜世遠心中篤定,漸漸打起精神,道:“小尤今在哪里?我要親自問問她當年的事。”

“她……死了!”

姜世遠一時難以置信,揪住竹渙的衣襟,聲音發抖:“你適才說什么?”

“尤長安八年前已死,就在梅宗主過世當日墜崖身亡。”

本已止住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姜世遠推開竹渙,背過身去,飲泣無聲。舊時種種早成空,一種孤寂感涌遍全身。頃刻間,他覺得周遭一切生疏得駭人。自己像個棄兒,被歲月遺忘在這片深山窮林中,飄飄蕩蕩,茍延殘喘。

突然,姜世遠瘋了似仰天狂笑,跌腳叫罵:“老天!你真是不公!我姜世遠平生耿直坦蕩,非奸詐使惡之徒,為何如此戲弄于我……”

霎時,怒火攻心,忽覺頭重腳輕,兩眼一黑,癱倒在地。全身動彈不得,僅存一點知覺。模模糊糊聽到竹渙叫喚,有心應答,卻使不上勁,渾身軟得像一坨爛泥,又好似整個身子已不是自己的,死了一般。

這樣也好,落個干凈!只盼著竹渙能將他的尸首留在林子里,讓狼吃掉。在他的家鄉,這叫“狼葬”。如此,方能魂歸九天。

這時,姜世遠隱隱感覺有人一把抓起他的五指,用什么在指尖處逐一點刺,接著使勁往外擠血。當刺破第十指時,他有了明顯痛感。

如此運針,讓姜世遠想起一人。迷蒙中好似重見義兄,神韻如故,捻針時眉目間依然沉著悲憫,下針時仍舊迅疾果斷。

待他醒轉,身旁除了竹渙,還有一年輕后生,手里拈著一支象牙簪,見他已無大礙,臉上浮出些輕松的笑。

***

“我對人世已再無留戀,你又何必救我!”

“你這人真古怪,別人求生,你卻求死,是為何?”

姜世遠久久未答,眼底透出一股子蒼涼。他佝僂著身子,背幾乎要彎到土里。

此時,尤長安依稀聽見腳步響,輕盈盈朝她走來,很快停住。接著又聽見一陣水聲,像是有人舀水洗東西。

片晌,尤長安感到臉上陣陣涼意襲來,撐開雙眼一看,松瑤正用濕帕子替她擦臉。

松瑤不知尤長安已醒,直至她握住自己的手,這才又驚又喜,抱住她哭了一場。

尤長安坐起身來,迷迷愣愣道:“你因何也在林子里?”

松瑤拭掉眼淚,不覺露出笑來:“你好好看看,這是哪里。”

尤長安掃了眼周遭,屋內東西各一張床,門窗潔凈,家什也眼熟。此地并非糜滅林,而是風回竹苑!

松瑤走到桌邊,提起瓷壺斟了一盞水端來,遞給尤長安道:“方才你和竹少主倒在禁地前的石林中,被幾個竹氏弟子發現后背了回來。”

尤長安接過水,兩口喝盡,頓覺清醒了許多,問:“姜大叔呢?”

“哪個姜大叔?”

“在糜滅林時,他從狼口中救過我和竹渙。我剛才還跟他說話……”

“你一直昏睡,這會兒才醒來。屋中只有你我二人,并無旁人。”

尤長安震愣。莫非是夢?可無論是那番話語,亦或姜大叔的神態,皆歷歷分明,近在眼前。她十分肯定,絕非夢!

她凝神回想,卻只記得昨夜自己和竹渙困在糜滅林之中。兩人何時回來的?為什么會昏倒在禁地前的石林中?姜大叔又去哪里了?

這些通通不記得!尤長安輕輕敲著腦袋,竭力回憶,卻仍舊想不起任何。慌急之下,想到了竹渙。或許竹渙曉得真情。她匆匆將水盞塞還給松瑤,移步下床,穿好鞋子,欲往洮院去。

只行了數步,未出房門便迎頭撞上一人。尤長安瞬覺頭又疼又暈,抬頭看看來人,是松逸。

“居然這么快醒了?”松逸拍了一把尤長安的肩頭,“平日看你這小身板嬌弱無力,沒想到還算皮實。我說你沒啥事,三妹偏不信,鬧著要我去延醫。”

一聽延醫,尤長安立馬慌了。大夫一切脈,自己是女子一事便瞞不住了。她忙搖手阻止道:“我沒啥病,只是太乏,睡一覺好些了。不勞煩師兄!”

“‘大夫’已經讓我請來了,就是韓續,姐姐正領他往這邊來。人既已來了,你讓他瞧瞧又何妨。”

“師兄,真不必了……”

“怎么,莫非你小子還有諱疾忌醫的毛病?”

松逸本就一身力氣,以為尤長安要逃,攬住她的肩膀,將她按回床上。見勢不妙,尤長安忙服軟,說肚子餓了。

松逸不知真假,回頭吩咐松瑤去找些吃食來。松瑤洗凈帕子,擰干后搭在盆沿上,囑托道:“二哥,一會兒莫忘了再打盆洗臉水進來。”

“我?給他打洗臉水?”

“我不在,自然是二哥你!”

從小到大,松逸哪里伺候過什么人,一向都是別人事事依他,照料他。想到要給別人打洗臉水,對方還是個男子,松逸心里一頓嫌惡,忙喊住松瑤:“三妹,你留下,我去給他找吃的!”

尤長安瞧出松瑤是為幫自己脫身,才故意那樣說。待松逸走遠,立即拉松瑤離開。

趕至洮院,恰巧見容景端個方木托盤從竹渙房里出來。尤長安上前問了問,才知竹渙也醒了。正想進去,卻遭容景攔住,道:“時公子還是改日再來吧,方才少主說想一個人靜養,不要旁人打攪。我這才不得不出來。”

“可我有要緊事,需見見他!”

“什么要緊事,不知在下能否幫得上忙?”

此事說不定容景知情。轉念想了想,尤長安便問:“竹渙提沒提及在糜滅林的事?”

“提了,說在糜滅林找見時公子的。”

“之后呢?”

“別的沒說。”

照此看,容景定然也沒聽說姜世遠這人。尤長安此趟前來,一則尋問姜大叔的去向,二則想看一看竹渙。既然竹渙已醒,且身體無恙,心稍安了些。

尤長安不再為難容景,回身要走。房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是竹渙,像早已知曉她在門外。

尤長安扭頭看松瑤,只見她微微一笑,道:“去吧,我在外頭等你!”

步入房中,桌上擺著一碗芡實粥、一碟蓬糕和兩碟素菜。看上去一口未動。

“多好的粥菜,你怎么不吃?”

“你要是餓了,就吃吧。”

尤長安早就腹中饑餓,聽到這話,便從碟中拿起一塊蓬糕,咬了一口。

竹渙坐到旁邊,從懷中摸出一方折疊著的帕子,放到桌上,移到尤長安面前。尤長安疑惑,將手中剩的蓬糕丟進嘴里,拍了拍手,展開帕子看,里頭包了一支象牙簪。

“我的簪子?怎會在你這?”

“你不記得了?”

尤長安搖搖頭。

“罷了,不記得也好!”

尤長安拈起牙簪,站到一面青銅鏡前,攏了攏發髻,把簪子插回發間,又側頭側腦地照了幾下。她驀然停住,想起醒來前那個“夢”,當時自己手上也拈了支牙簪。

“你在門外說有要緊事見我,現在怎么不說話?”見尤長安失神盯著銅鏡看,竹渙納悶。

尤長安過來將帕子疊好,還給竹渙,道:“我說出來,你莫要取笑。昨夜在糜滅林發生的事,好些都想不起來了。”

竹渙似一點不意外。只因尤長安昨夜生了一場小病,當時有些神志不清,事后記不住也不奇怪。

“你說說,記得什么?”

“我記得姜大叔昏倒,然后又醒了。”

“沒錯,是你施針救了他。”

“果然不是夢。那么姜大叔去哪了,是不是也離開了糜滅林?”

“沒有,他留在了那。”

姜大叔獨自在糜滅林度過八載,此番不愿離開,本是情理之中。可尤長安心頭卻無來由感到一絲堵塞。正如談及姜大叔時,竹渙神色間貌似有種傷悲。與竹渙相識以來,他極少這樣。

想來其中有隱情!偏偏尤長安一丁點兒也記不起來。她在房中踱來踱去,漫不經意地瞥了眼那面青銅鏡,想起適才之事,便搬來兩張凳子擺置到銅鏡前,拉竹渙過去同坐。

竹渙只覺奇怪,問她:“你這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為了想起點什么。”

“此乃尋常鏡子,不是魔鏡,能想起什么!”

竹渙從凳上起身。尤長安拽住他的衣袖,道:“此事需要你相助,也只有你能讓我記起。”

透過銅鏡,看見尤長安臉上的執著,竹渙心軟了幾分。可出于私心,他寧愿尤長安記不起來。

竹渙重新坐回凳上。銅鏡里,清晰映出兩人的模樣。看向鏡中的尤長安,竹渙問:“你記不記得我的火鐮和腰牌在哪?”

“火鐮在袖中!至于腰牌,自然在腰間。”

“昨夜你從我身上共找出三樣東西。除了這兩樣,還有一樣,是什么?”

“帕子?”

竹渙搖頭。

“玉笛?”

竹渙還是搖頭。

尤長安有些氣餒,胡亂猜了一通:“錢袋?”

“不錯,是錢袋。在哪找到的,記得么?”

尤長安頓時來了精神,仔細回想。片晌,她的一雙眼忽亮,想起來似地往竹渙懷里看,隔著衣裳摸了摸,卻空空的,什么也沒有。

“我明明記得揣在懷里,怎會沒有?”尤長安嘀咕了一句,手下貼著一股溫熱,手指似觸到了竹渙的心跳。她慌了一下,收回手,臉上微露羞意。

“你沒記錯,昨晚的確揣在這里頭……”竹渙發覺尤長安低著眼,沒有瞧他。

他借機多看了幾眼,心里頭奇怪得很,覺得尤長安似乎沒從前那般惹人生厭。

“簪子借我一用!”

尤長安拔下牙簪,遞了過去。

“此簪藏了銀針,是不是?”

尤長安吃驚。此簪的確與尋常簪子不同,除雕琢精細外,里頭嵌有銀針。撥動機關,銀針展露。不到緊要關頭,尤長安不會動用此針。然而,如此隱秘之事,竹渙從何知曉。

“方才你問簪子因何在我這,是你用它救了姜大叔。”

經竹渙一說,尤長安慢慢記起,姜大叔暈厥時,自己用牙簪中的銀針給他放血。由此,姜大叔才在蘇醒時說了那些話。

此外,尤長安想起另一樁事,在那之后,姜大叔曾向她要過牙簪細看,那神情像是見過此簪。

屋外傳來松瑤的催促聲。興許見尤長安許久未出來,她等著急了。

尤長安只得起身出去。走到一半,略停住腳道:“我還是不記得,你我是如何回來的。”

“莫說你,我也不記得了。”

步出房門,尤長安仍覺心中不踏實。信步在竹徑上,不覺間走到了一處院角。抬眼一看,前方就是書房,門窗未關。

尤長安倚窗朝內張望,里頭無人,陳設如舊。唯一不同之處,便是墻上懸了一張強弓和幾支箭矢。原先沒有,應是近來才懸掛上去的。

松瑤探頭向里看,也留意到了墻上的弓矢,驚嘆道:“好一張硬弓!看上去非中原之物!”

尤長安移步從門進去,走到墻邊。細看那幾支箭矢,楛木為桿,青石為鏃。果然是姜大叔的隨身武器!

瞬間,尤長安雙眼蒙上一層淚光。她全想起來了!

今天清早,她和竹渙在糜滅林醒來時,四周不見姜大叔蹤影,只有他留下的弓矢。兩人心一緊,往窮林深處找。最終,在狼群出沒的地方找到了幾塊染了血的破衣布,是姜大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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