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太初表情認真，像是他再說一句，就會用匕首劃破那脆弱的脖頸。

“不要……”

話音剛落，那閃著寒光的鋒利的匕首已經貼上了那片細嫩的皮膚。

裴封瞬間瞳孔緊縮，雙目血紅，向后退了一步。

“阿初，放下刀好不好。”裴封的神經像是一條緊繃到了極致，隨時就會斷掉的線，他緊緊盯著那把匕首，生怕小公主真的劃破自己的脖頸。

他這條狗命不算什么，若是傷了小公主，他會慚愧至死。

“你離開，我就把刀放下。”

溫太初薄如蟬翼的睫毛掛著淚珠，鼻尖微紅，珍珠似的淚珠讓裴封心都要碎了。

裴封不愿離開，可是再多停留一分，那匕首就更近一分。

“好。”他聲音低沉喑啞，像是終于妥協，他向后退了兩步，深深地看了脆弱如白紙的溫太初一眼，轉身翻過了窗戶。

像是來時一樣，無聲地離開了。

“當——”

幾乎是在他離開的一瞬間，溫太初手中的匕首落在了地上。

她渾身顫抖，無助的坐在床榻上，臉埋在雙膝里，淚無聲地流下來。

一夜無眠。

——

至此，裴封一切的夢已然破碎，他以前總想著重生了加倍償還小公主，卻沒想到她也重生，并且如此恨他怨他，用自己性命相逼也要讓他離開。

他總以為自己今生可以彌補以前犯下的過錯，拼盡全力也要保護公主，只是小公主如此排斥他。現在他一靠近她，溫太初就皺著眉頭，眼睛里是掩飾不住的厭惡，自從上次用自己的死來逼退他之后，他每次一想著道歉，小公主便還是那句話。

“如果你想我死，就還繼續來纏著我。”

他沒有辦法，只能妥協，小公主說從此陌路，他不想答應，卻也不得不答應。

她還是那個高高在上金枝玉葉的懷若公主，如月宮里高不可攀的清冷桂枝，他是將軍，是臣，是奴，卻也怎么都成不了駙馬。

她要陌路，他便恪守君臣之禮，安安分分地當一個御封的護衛。

她盡量不與他說話，不與他接觸，偶爾一句吩咐，他便奉為金科玉律，鞍前馬后半分不敢懈怠地去辦。

如此相安無事的過了許久，她似乎終于相信，兩人形同陌路了。

可是這只聽話的狗，夜里卻免不了偷偷潛入公主的房間，在無數個朗月高懸的夜里，露出白天不敢露出的滔天悔意與癡迷，抬起手一次又一次，卻始終不敢觸碰她，只敢站著，站到半夜里，又悄無聲息地走掉。

回到自己的狗窩，他通常要好久才睡得著，一閉眼，不是前世那些恍若隔世的噩夢，就是今生小公主用刀抵著脖子讓他走，他常常夢到那把匕首插進了那脆弱的脖頸，血流了一地，他像前世那般在公主府門前跪了一個月，再也見不到溫柔又脆弱的小公主。

他像她身邊最忠誠的狗，她指東他不敢往西。

可沒有哪只狗敢這樣肖想自己的主人。

江南水患的事，因為小公主提前有所察覺，修了堤壩，又重新拓寬了支流用于儲水和灌溉，最終沒有釀成大禍。

三個月后，懷若公主起駕回了宮。

路途遙遠，因為在江南懲處了一幫貪官污吏，不知牽扯了多少朝廷命官，懷若公主手里拿著罪官名單的事不知何時走漏了風聲，一路上殺手刺客不斷。

還好裴封這條御封侍衛武功高強，護著公主一路平安到了京城。

不過出了些小差錯，路上深秋的一場大雨，雨勢浩大，公主尊駕不得不停在一處暫避風雨，不知哪方的殺手得了消息，來勢洶洶，一行人多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宮人，一時死傷數人，最后在裴小將軍與幾名親衛的拼死保護之下，才得以殺出重圍，保護懷若公主安全。

裴封為小公主擋了一劍，沒想到那劍上有毒，到了京城，太醫院數十名太醫合力相救，才救回他一條狗命。

一晃已是一個月過后，沒幾天，裴小將軍終于悠悠轉醒。太醫院的太醫都說裴小將軍命大，那劍離心臟不過分毫，再偏一些恐怕當即就沒命了，又因為他封住了穴道，才使毒素沒有入侵心臟，一個月內不知道在鬼門關去了幾遭，總之是九死一生。

這天，溫太初遣退了宮人，正要歇息，一個高大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覺的進了宮里。

他像往常一樣，站在那重重帷帳之后，癡癡地看著里面那道瘦弱的身影，小公主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若隱若現，像是已經睡熟了。

“太醫院的人都說你命大。”

忽然，里面的人起身，幽幽的低聲說了句話。

裴封嚇了一跳，瞳孔一縮，急忙道：“對不起，我又犯病了，我這就走。”

他轉過身，邁開步子要走。

“等等。”

溫太初掀開了帷帳，遙遙的看著他依舊挺拔如松的背影。

“傷，好些了嗎？”

裴封壓下心中的雀躍，說道：“好了，公主一關心，就好了。”

溫太初穿了鞋，向前走了幾步，裴封耳朵靈，聽到細微的腳步聲，吃了熊心豹子膽地想要轉身，看一眼許久未見的小公主。

溫太初有所警覺，皺著眉道：“不許回頭，不然你就走。”

“別趕我走，我不回頭，不會回頭的。”

溫太初走近了，才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不只是胸口那要命的一劍，他當時滿身是血，如今后脖頸上還包著繃帶，右手手指折了幾根，現在還在用幾塊木板夾著。

這還只是看到的傷口。

溫太初皺著眉：“傷這么重，還來找我做什么。”

裴封忙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沒睡。”

“睡了就能來了？”

“……”

裴封不敢說話了，再說下去不出意外會被趕走。

他轉移了話題，道：“我還要謝公主的救命之恩，要不是危急之下公主推了我一下，我當場就死了。”

“嗯。”

裴封膽子有點大了：得寸進尺道：“公主是不是，還對我……”

“沒有，”溫太初神色淡淡，“你為我死了我會愧疚的。”

“哦。”如果他有尾巴，恐怕現在已經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