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來到選文殿前,汪植心情復雜。
其實,昨夜他一夜未眠。
他發現自己看不透這個小皇帝了,這對于他而言是很奇怪的事情。
畢竟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靠的根本不是他半步大宗師的實力,而是他看人的本事。
27年前,當時還是大景朝的時候,而他汪植也還只是內衛軍的一個營指揮,一個小小中階武者。
那一年,他站在大殿的門外,只是遠遠地看了率兵進京勤王的清蕭侯姜成裕一眼,便知道只有此等英雄人物才能挽救天下局勢。
故而在后來姜成裕因功高蓋主遭幼主忌憚,被布下天羅地網的殺局時,被安排到參加圍殺部隊中的汪植果斷偷偷潛出,跑去給姜成裕報了信,助他在踏入陷阱之前殺出了重圍。
他賭對了,這才有了后來的大虞太祖,大虞王朝。
他本人也得以拜到名師門下繼續習武,加上太祖賞賜的大量天材地寶,硬生生地把實力堆到了如今半步大宗師的層次。
6年前,大虞的太子之爭鬧得沸沸揚揚。
大皇子姜元瑞是太祖亡故的發妻所出,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是武道天才,有望在30歲之前成就大宗師,同時有極大的軍事才華,在戰場上戰無不勝,因此無數人投到了大皇子的門下,希望有朝一日大皇子能繼承大統。
但汪植看出了,太祖因為種種原因最后選擇的是二皇子姜元泓,而大皇子為人剛直,永遠不會越過忠孝的底線。太祖選擇了姜元泓,姜元瑞就不會以武力奪嫡。
因此汪植果斷站到了鄭黨的一邊,助姜元泓登基從而獲得了第二次從龍之功。
這才有了他內常侍,內衛大將軍的地位,如果不是鄭太后和姜元弈鬧翻了,他這次憑借護送新帝回京的‘功勞’,鄭太后甚至安排了給他封侯。
可姜元弈這個人...汪植發現自己看不透。
對方行事似乎完全不講邏輯,前一刻可發出幾道圣旨把太后、鄭黨、軍功貴族和士大夫都得罪一遍,下一刻又能精準地說出時局變化,識破自己等人的陰謀,以此來迫使自己放掉他的人,脅迫鄭黨向他妥協。
可如果他的目的只是為了迫使鄭黨妥協,那他大可不必做的這么激進,這樣不但一不小心容易把他自己也給埋了,而且和鄭黨徹底翻了臉,接下來無論雙方怎么合作,都只會是虛與委蛇。
總之,無法理解。
這讓汪植莫名想起了一句古話——君心不可測。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能讓臣屬輕易猜中心思,還怎么做君王?
搖了搖頭,收斂起了心中的猜想,汪植帶著剛剛被釋放出來的太監、侍女和侍衛們,走進了選文殿中。
既然明天要演戲,今天太后就必須和陛下見一面才行,要知道政治表演可不是兩個人上去演完就行的,要充分表現出‘皇帝不是傀儡’這一核心主題,那是得拿出實實在在的東西出來,才能堵得住悠悠眾口。
汪植來此,就是來替太后請姜元弈過去商議的。
姜元弈在圣皇宮里時,對于外界是隱隱有一絲感知的,因此當他注意到有人靠近,立馬就‘醒’了過來。
他此刻完全不知道汪植對自己的‘精神分裂癥’是怎么猜的,如果知道了,大概會笑出豬叫,然后感嘆一聲果然大人物放屁都是香的...
門口的太監唱名之后,汪植帶著幾人走了進來,姜元弈一看到他們,便吃了一驚。
鄭黨放人的速度快得超過了姜元弈的想象,昨天晚上談妥條件,今天早上就放回來了,哪有這么快的?
但他一轉念,便意識到這些人質壓根就沒被押去什么皇陵,而是就關在宮里某個地方,鄭黨是欺負自己無人可用,無法驗證他們所說的話。
這倒也是件好事,人質沒押出宮,整個事件的影響力就完全封鎖在宮里了,降低了不少泄露的風險。姜元弈終歸是不想和鄭黨同歸于盡的,這樣一顆大雷,自然是埋得越深越好。
姜元弈在汪植身后的人臉上一一掃過,立刻就認出了自己的王府長史、司馬、侍衛親軍的幾名副將以及兩名近侍宦官。
最終,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郡王府的掌印太監周斐的身上——此人算是自己身邊的老人了,從當年母妃的昭顏宮,到后來的春邑侯府,再到長離郡王府,最后回玄京,周斐是一路跟隨。
在昨天原主下詔晉升的宦官中,周斐居其首,升任從二品的右常侍,在整個大虞的宦官體系中,僅次于正二品的內常侍汪植。
不過姜元弈注意到他卻是因為——從那些因不被原主重視而遭到忽略的記憶細節來看,周斐竟然有很大嫌疑是白胖子口中的內應。
畢竟近段時間,他話里話外透露的東西總結起來就一個意思:
陛下你當王爺的時候對他們唯唯諾諾,當了皇帝還對他們唯唯諾諾,那這皇帝豈不是白當了嗎?
年輕氣盛的小皇帝哪里受得了這種刺激?而且是每天反復地刺激,于是就干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可以說,那幾份圣旨的出現,周斐有很大功勞。
但從其他記憶來看,姜元弈又很難相信這么一個在最難熬的日子里都陪伴著自己的老太監會在自己當了皇帝之后背叛...當然,也可能是當時他沒有受到任何誘惑...
不過,也不能排除真正的內奸是周斐身邊的其他人,他只是被利用了的可能性,畢竟周斐年紀大了,又不以精明著稱。
姜元弈思索的片刻功夫,幾位核心幕僚都走到了書案前,他只能暫時放下內奸的事情,起身相迎。
為首的一人正是自己的‘第一謀士’,郡王府長史劉和同,此前封地長離的一切事務,皆由此人主持。
自己能在長離的地圖上有那么濃的‘白霧’,劉和同當居首功。
因為劉和同是文官的緣故,自己之前將他安排到了以前的春邑侯府中居住,他便因為不在宮中而免受了昨日的危機。
他今天本是來找姜元弈商量昨天圣旨被駁回的事情的,卻沒想到在選文殿外遇到了汪植他們,才知道昨天后來發生了這么多事。
此刻劉和同的身后身后,站著自己的三個侍衛親軍副將,三個高階武者,雖然都是初入高階,但也是自己僅有的高級武力了。
最可惜的是自己的侍衛親軍統帥蘇文定,自己手下唯一的半步宗師,在昨天因為堅持反抗而被汪植手下的強者當場斬殺。
如果說自己的背刺是鄭黨注定無法再和自己和解的原因,那么侍衛親軍統帥的死,大概就是自己無法和他們和解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