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戰(zhàn)國史料編年輯證(全二冊)
- 楊寬
- 3539字
- 2020-07-15 14:11:38
卷一 周貞定王元年(公元前四六八年)至十六年(公元前四五三年)
周貞定王元年(公元前四六八年)
秦厲共公九年,晉出公七年,齊平公十三年,楚惠王二十一年,越句踐二十九年,魯哀公二十七年。
案:《史記·周本紀》云:“元王八年崩,子定王介立。”《索隱》云:“如《史記》,則元王為定王父,定王即貞王也。依《世本》,則元王為貞王子,必有一乖誤。”《左傳》哀公十九年《正義》引《世本》,既云:“魯哀公二十年貞定王介崩,子元王赤立。”又云:“敬王崩,貞王介立,貞王崩,元王赤立。”據(jù)此可知,介有貞、定二謚。《周本紀·集解》又引皇甫謐曰:“元王十一年癸未,三晉滅智伯,二十八年崩,三子爭立,立應為貞定王。”考《世本》以元王為貞定王之子,而《史記》則以貞定王為元王之子。《帝王世紀》從《史記》之說,但《史記》謂元王八年崩,定王二十八年崩,而《帝王世紀》又謂元王二十八年崩,貞定王十年崩,與《史記》不合。今從《史記》。
[魯哀公]二十七年春,越子使舌庸來聘(“舌”原誤作“后”,今從唐《石經》宋本、《金澤文庫》本及《國語·吳語》改正),且言邾田,封于駘上。二月,盟于平陽,三子皆從,康子病之,言及子贛,曰:“若在此,吾不及此夫!”武伯曰:“然。何不召?”曰:“固將召子。”文子曰:“他日請念。”夏四月己亥,季康子卒。公吊焉,降禮。(《左傳》)
案:子贛即子貢,端木氏,名賜,衛(wèi)人,孔子弟子,少孔子三十一歲,時年五十四,善于外交辭令,又善經商致富。魯哀公六年孔子絕糧于陳,使子貢至楚營救。次年吳向魯征百牢,吳太宰嚭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貢辭。哀公十一年吳王夫差賜叔孫甲、劍鈹,叔孫不能應對,由子貢代對。次年衛(wèi)侯會吳于鄖,為吳所執(zhí),經子貢進言太宰嚭而得釋。是年越以霸主而遣使至魯,約定以駘上為魯、邾之間疆界(蓋魯嘗侵取邾地),欲迫使三桓從魯哀公聽命于平陽之盟,季康子為越使所困,因而欲召子貢前來救解。此后不見有關子貢之記載。《史記·儒林列傳》云:“子貢終于齊”,不知在何年。
公患三桓之侈也,欲以諸侯去之;三桓亦患公之妄也,故君臣多間。公游于陵阪,遇孟武伯于孟氏之衢,曰:“請有問于子,余及死乎?”對曰:“臣無由知之。”三問,卒辭不對。公欲以越伐魯而去三桓。秋八月甲戌,公如公孫有陘氏,因孫于邾,乃遂如越。國人施公孫有山氏。(《左傳》,杜注:“有陘氏即有山氏。”)
[魯哀公]二十七年春,季康子卒。夏,哀公患三桓,將欲因諸侯以劫之,三桓亦患公作難,故君臣多間。公游于陵阪,遇孟武伯于街,曰:“請問,余及死乎?”對曰:“不知也。”公欲以越伐三桓。八月哀公如陘氏,三桓攻公,公奔于衛(wèi),去如鄒,遂如越。國人迎哀公復歸,卒于有山氏。子寧立,是為悼公。(《魯世家》)
案:《左傳·正義》據(jù)《左傳》以駁《史記》,云:“《傳》稱國人施罪于有山氏,不得復歸而卒于其家也,馬遷妄耳。”其說非是。有山氏當為由魯出國之通道,哀公由此往越,又經此歸來,未及回國都而卒。
[周]貞定王元年癸酉於越徙都瑯邪。(今本《竹書紀年》)
案:《越世家》云:“句踐已平吳,乃以兵北渡淮,與齊、晉諸侯會于徐州,致貢于周,周元王使人賜句踐胙, 命為伯。”又云:“當是時,越兵橫行江、淮東,諸侯畢賀,號稱霸王。”《越絕書·外傳本事》云:“越伐強吳,尊事周室,行霸瑯邪。”《越絕書·記吳地傳》亦云:“越王句踐徙瑯邪。”《吳越春秋·句踐伐吳外傳》又謂句踐二十五年,“霸于關東,從瑯琊起觀臺,周七里,以望東海。”又云:“越王使人如木客山取元常(當作“允常”)之喪,欲徙葬瑯邪,三穿元常(當作“允常”)之墓,中生熛風,飛砂石以射人,人莫能入,句踐曰:吾前君其不徙乎!遂置而去。句踐乃使使號令齊、楚、秦、晉皆輔周室,血盟而去。”此雖雜有神話,其徙都瑯邪當為事實。《漢書·地理志》云:“瑯邪,越王句踐嘗治此,起館臺。”《水經·濰水注》亦云:“瑯邪,山名也。越王句踐之故國也。句踐并吳,欲霸中國,徙都瑯邪。”諸書未言句踐于何年徙都瑯邪,惟今本《竹書紀年》列于周貞定王元年,王國維《今本竹書紀年疏證》以為即據(jù)《吳越春秋》,不確。《吳越春秋》謂句踐于瑯邪起觀臺在句踐二十五年,即平吳之次年。今本《竹書紀年》不知何據(jù)。錢穆《越徙瑯邪考》肯定今本《竹書紀年》之說,云:“是歲越使舌庸來正邾、魯之界,公與盟平陽,蓋即越北徙時矣。”并舉《墨子·非攻中》“東方有莒之國……是以東者越人夾削其壤地,西者齊人兼而有之”為證:“蓋越都瑯邪,莒正在其西,地望正符。”(增訂本《先秦諸子系年》第一一〇至一一三頁)據(jù)《左傳》及《史記》,此年魯哀公欲以越伐魯而去三桓,三桓攻公,八月公出奔,經有陘氏、衛(wèi)、鄒而如越,旋又為國人迎歸而卒于有陘氏,前后不過四五閱月。蒙文通《史記越世家補正》于“越都瑯邪”條下,論之曰:“哀公七年《傳》載:邾子益曰:吳二千里,不三月不至,何及于我。邾、吳之間,較魯、越之間為猶近,已是不三月不至。而哀公之輾轉如越,又自越返魯,前后不過四五月,亦證哀公之所往者,是瑯邪之越而非會稽之越也。”其說甚卓。蒙氏又謂:“《越世家·索隱》引《竹書紀年》言:朱句三十四年滅滕,三十五年滅郯。《戰(zhàn)國策·魏策四》云:“繒恃齊以捍越,齊和子之亂而越人亡繒。皆明越人之活動多在北方。惟徙都瑯邪始克滅滕、滅郯、亡繒、削莒,于時遂大顯于中原,而與齊、楚、晉相提并論。”(《越史叢考》第一二一至一二二頁,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出版)蒙氏此說亦足證越王句踐徙都瑯邪,至遲在此年。《越絕書》言句踐徙都瑯邪,并“行霸瑯邪”,確為事實。
晉荀瑤帥師伐鄭,次于桐丘,鄭駟弘請救于齊。齊師將興,陳成子屬孤子三日朝。設乘車兩馬,系五邑焉(“邑”通“裛”。《說文》云:“裛,書囊也”)。召顏涿聚之子晉曰:“隰之役,而父死焉(“而”通“爾”)。以國之多難,未女恤也。今君命女以是邑也,服車而朝,毋廢前勞。”乃救鄭。及留舒,違谷七里,谷人不知。及濮,雨,不涉。子思曰(杜注:“子思,國參”):“大國在敝邑之宇下,是以告急。今師不行,恐無及也。”成子衣制,杖戈,立于阪上,馬不出者,助之鞭之。知伯聞之,乃還,曰:“我卜伐鄭,不卜敵齊。”使謂成子曰:“大夫陳子,陳之自出。陳之不祀,鄭之罪也,故寡君使瑤察陳衷焉,謂大夫其恤陳乎:若利本之顛,瑤何有焉。”成子怒曰:“多陵人者皆不在,知伯其能久乎!”中行文子告成子曰:“有自晉師告寅者,將為輕車千乘以厭齊師之門(“厭”通“壓”),則可盡也。”成子曰:“寡君命恒曰:‘無及寡,無畏眾。’雖過千乘,敢辟之乎?將以子之命告寡君。”文子曰:“吾乃今知所以亡。君子之謀也,始、衷、終皆舉之,而后入焉。今我三不知而入之,不亦難乎!”(《左傳》哀公二十七年)
案:顏涿聚即顏庚,庚其名,涿聚其字。前四年荀瑤伐齊,戰(zhàn)于犁丘,顏庚為荀瑤所擒。顏涿聚,《孔子世家》作顏濁鄒,《晏子春秋·外篇》、《漢書·古今人表》作顏燭鄒,《淮南子·氾論訓》作顏喙聚(“喙”當為“啄”之訛),并聲同通用。《孔子世家》云:“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如顏濁鄒之徒,頗受業(yè)者甚眾。”《呂氏春秋·尊師》篇云:“顏涿聚,梁父之大盜也,學于孔子。”《韓非子·外儲說左下》記南宮敬子問顏涿聚曰:“季孫養(yǎng)孔子之徒,所朝服與坐者以十數(shù)而遇賊,何也?”《淮南子·氾論訓》云:“顏啄聚,梁父之大盜也,而為齊忠臣。”
又案:此后四年,知伯再伐鄭,攻入南里,門于桔柣之門,見于《左傳》末尾“悼之四年”。《六國表》混淆知伯兩次伐鄭事跡,謂周定王五年“知伯伐鄭,駟桓子如齊求救”。齊平公十七年“救鄭,晉師去,中行文子謂田常乃今知所以亡”。此以首次知伯伐鄭之事,誤以為知伯再次伐鄭之事。
晉智伯伐鄭,齊田恒救之。有登蓋必身立焉,車徒有不進者,必令助之。壘合而后敢處,井灶成而后敢食。智伯曰:“吾聞田恒新得國而愛其民,內同其財,外同其勤勞,治軍若此,其得眾也,不可待也。”乃去之耳。(《說苑·指武》第九章)
【附編】
東方有莒之國,其為國甚小,間于大國之間,不敬事于大,大國亦弗之從而愛利,是以東者越人夾削其壤地,西者齊人兼而有之,計莒之所以亡于齊、越之間者,以是攻戰(zhàn)也。(《墨子·非攻中》)
案:莒在今山東莒縣,瑯邪在今山東膠南縣瑯邪臺,正當莒縣之東,因而“東者越人夾削其壤地”。《楚世家》載楚簡王元年“北伐滅莒”。《墨子》所述,當為楚滅莒以前之實情。《墨子》常以越與齊、晉、楚并提。《節(jié)葬下》云:“南有楚、越之王,北有齊、晉之君,此皆砥礪其卒伍,以攻伐并兼為政于天下。”《非攻下》又云:“今天下好戰(zhàn)之國齊、晉、楚、越……今以并國之故,四分天下而有之。”《非攻中》亦云:“此四國者以攻戰(zhàn)之故,土地之博至數(shù)千里,人徒之眾至有數(shù)百萬。”墨子生當越強盛之時,所言越人削莒壤地之事,當為目睹之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