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京市郊區。

“呵——哈——”

已經中午十一點半了，陳江河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從床上慢吞吞坐起來，打了個哈欠。

“熱死人了——”陳江河半死不搭活拖著長音抱怨了一句。

電風扇發出吱吱扭扭的聲音，由于開了一晚上，現在吹出來的風都已經有些溫熱了。小窗戶的縫隙里夾著半個被當作窗簾的床單，由于窗戶不是很緊密，床單的半個角耷拉到了窗臺上已經干枯的盆栽上。

陳江河伸了個懶腰，擦了擦頭上睡出來的汗，一條腿垂下床憑感覺找著拖鞋。

可樂瓶、啤酒罐、零食袋子……

陳江河的腳丫子左探又尋也沒能找到自己的拖鞋，索性把腳下的瓶瓶罐罐一踢光著腳站下了床，隨手在一旁雜亂的床頭柜上拿起昨天吃剩的半塊面包叼在嘴里走向了電腦。

房子很小，充其量有個三十平米，陳江河時長拿‘房子小了有安全感’安慰自己，但實際上又有誰不想住大房子呢。

還不是窮。

陳江河是個游戲視頻作者，之前還做過電子競技游戲的解說，憑著過硬的游戲實力和兢兢業業的態度，幾年打拼下來在網絡上還有不少粉絲。

曾經的粉絲們質量很高，有調侃的有提意見的，還有借著他的視頻寫短篇小說的‘文豪’。

但現在，‘粉絲’們有百分之八十是來陰陽怪氣罵他的，還有百分之十是直接罵他的，剩下百分之十是來打廣告的。

曾經有趣的評論區變成了垃圾場。

打開電腦，陳江河熟練地登錄作者后臺，點開自己最新一期制作的游戲推廣的視頻，瀏覽起觀眾留言來——

‘來了來了，恰飯主播他又來了。’

‘新劇已追（狗頭）’

‘不懂就問：為什么主播做這種垃圾游戲的推廣？這種人也配做主播？還有粉絲？’

‘害，這人老腦癱了，不會真有人喜歡他吧！不會吧不會吧！’

‘看三A大作攻略就圖一樂，真要玩精品游戲還得是看我小河哥哥嗷（up up！）’

‘恰，就嗯恰。’

‘這游戲太好玩了！我已經沖了一個億了！感謝主播推薦！（五毛一條括號內刪除）’

……

不一而足。

他啃了一口面包，干干巴巴的面包嚼起來有些費力，陳江河咀嚼了半天伸了伸脖子想把面包吞下去，卻被噎得一愣一愣的。

咕嚕。

陳江河拿起一旁的水杯喝了口水，才把這塊粗糙干燥的面包勉強順了下去。

他順了順胸脯緩了口氣。

陳江河知道自己做推廣的游戲很爛嗎？

當然，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為什么自己的粉絲群體變成了這個樣子，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從七八歲，陳江河就接觸到了游戲，從馬里奧、坦克大戰打到紅警、CS、魔獸再到后來的絕地求生、太吾繪卷、只狼等等，不管是大熱的還是小眾的，國內的還是國外的，不管是網游還是單機，也不管是橫版過關、動作冒險、類DOTA、即時策略還是休閑沙盒，只要是游戲，那怕只是那些鮮為人知的小游戲，他都會去嘗試。

不得不說他的游戲悟性很高，往往一個游戲只需要稍加研究就能快速上手，并且再枯燥的游戲也能找到節目效果，可以說是天生的游戲視頻制作者。

自從第一次視頻制作后引起了不少觀眾的關注和喜愛，陳江河便一發不可收拾，他是真的喜歡游戲，也喜歡分享。

但這都是幾年前的事了。

因為不賺錢，因為吃不起飯，為了這個職業，他曾經一天打兩份工也才只能勉強維持生計。

偶然的一天，一個推廣游戲的運營找上了他，請他做一款手機游戲的廣告，秉著視頻質量不能差的原則，陳江河還特意沒有運營給的滿級號，而是自己創建人物悶頭玩了很長時間，然后得出了結論——這東西簡直是個垃圾，這玩意甚至不配叫游戲。

他本想回絕運營，但家中大姐打來的電話卻讓他動搖了，只因為大姐說的那一番話——江河，男人三十而立，你都二十七了，這打游戲，什么時候是個頭啊。你總說靠游戲能賺錢，能賺錢。幾年了，你賺沒賺到錢我相信你心里最清楚。你落生咱爸就沒了，媽自己一個人把咱仨孩子拉扯大，從來也沒指望咱姐仨能報答她什么，你為了夢想在外面受苦沒錯，媽掏錢她也認投。但是江河，媽今年都六十八了，家里的條件你也知道……

大姐的語氣并沒有責備，也沒把話說的太直接，陳江河知道大姐一直以來也是最包容自己，最疼自己的。

他能明白。

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的確是萬萬不能的。

第二天陳江河主動聯系了那個游戲的運營，并獲得了一筆收入，雖然算不上高，但是總比之前賺的多得多，至少能養活自己了。

從那以后，陳江河的重心放在了游戲推廣上，隨著日常游戲的更新量越來越少，觀眾們也從之前的扼腕嘆息變成了惡語相向，甚至直言陳江河整天光想著恰爛錢。

爛錢也得恰，他總得有口飯吃。

“唉，”陳江河看著滿屏幕的陰陽怪氣嘆了口氣，將滾輪向下接著滑動。

這是他多年養成的一個習慣，每一期視頻的評論區不論留言多少他一定會抽出一些時間爭取全部看完，之前是為了接受觀眾們的建議和反饋，以求增加自己的節目效果，而現在則變成了一個陰陽怪氣的學習交流區。

留言一條一條看著，從幾千點贊看到幾百點贊，劃過評論區那些復讀機陳江河將評論區滾到了只有寥寥幾個贊的最新留言區。

突然，一個只有兩個贊的評論吸引了他的目光：

‘您好，陳江河先生，我是游戲《樞紐》的運營，想與您接洽商務合作，如有意向請您加我的微信shuniu……。’

“運營？”陳江河輕輕皺起了眉頭。

這本來是一條平平無奇的商務合作留言，說不準還可能是個騙子，但陳江河卻捕捉到了不同尋常。

這個游戲運營知道他的真名？

陳江河做視頻做解說從來沒有露過臉，也沒有透漏過任何關于自己的信息，他一直在用‘小河小河’作為自己的ID發表視頻，登錄網站。

這人為什么會知道自己的真名？

熟人？

不可能，沒人知道自己的ID，更何況自己都沒什么朋友。

網站透漏？

更不可能，網站不是傻子，這種明目張膽在自己家網站泄露自己家主播信息的蠢事做不出來，況且如果真是網站接洽的推廣一定會和自己說，至少也要主動加自己，而不是用這么不起眼的方式留言。

那會是誰呢？

陳江河有些好奇，刪除了這條留言，然后拿起手機打開微信向對方發送了好友請求。

秒通過。

對面似乎一直在守著手機，陳江河發過去請求的一瞬間，好友驗證就通過了。

‘您好，我是小河。’

陳江河跟對面打了個招呼。

‘您好，陳江河先生，我是《樞紐》的運營，您可以叫我02’

‘你好，冒昧問一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每一位內測推廣員在我們的信息處都有備案，不過您放心，您的信息絕不會有泄露的風險。’

什么內測推廣員？

陳江河在腦子中仔細想了想也沒回憶起來自己什么時候成了這個《樞紐》的推廣員。

‘恕我冒昧，我似乎從來沒有報名過什么內測推廣。’

陳江河嗤笑一聲搖了搖頭，準備刪掉這個人，個人信息泄露這種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對于陳江河這種屌絲來說，屬實是沒什么影響。

當啷！

突然，手機的提示音響了起來，把陳江河嚇了一跳，緊接著一條消息出現在兩人的對話框里——向你轉賬200000元。

啊？

這啥啊？

陳江河有點懵。

他瞇著眼睛拿手指頭一個一個點著數了數后面的一串零。

“個十百千萬……”

五個零，沒錯，二十萬。

對方二話不說就打款，還一下就是這么大金額的操作讓陳江河手有點哆嗦，小心翼翼回復道：‘打錯了吧？’

‘沒有，陳江河先生，這是定金，二十萬元整，在您推廣游戲結束后我們還將支付您二十萬元作為尾款，如果您在測試后能夠給我們提出建設性的評論和意見，我們將會以一定比率再給您額外酬金。’

四十萬？

甚至更多！

陳江河從來沒有見到過這么多錢，什么公司，什么游戲會一條十幾二十分鐘的推廣視頻就給四十萬？

說句不好聽的，自己什么樣陳江河自己心里清楚，他是有粉絲群體，但他粉絲的數量遠遠比不上那些大主播，大視頻制作者。

按照市價來說就憑他絕對不可能拿到這個價格。

這錢就跟大風刮來的一樣。

陳江河第一反應就是這人是個騙子。

但轉念又一想，自己卡上那兩千塊錢，對比四十萬似乎顯得有些小巫見大巫了，況且這個轉賬的的確確是貨真價實的人民幣，并不是那種惡搞圖片。

‘額，您確定沒發錯？’

陳江河還是有點難以置信。

‘沒錯，陳江河先生，希望您能看到我們的誠意。’

管他呢！

金錢的誘惑面前，陳江河不假思索，把心一橫，心說你騙不騙我我收了這二十萬就知道了，你要往回要，或是說有什么別的條件，大不了老子報警還錢一氣呵成就是了。

想到這，陳江河點了一下接收轉賬，接著，點開自己的微信支付頁面查看自己的余額——

202213.75

對方沒設置延遲轉賬。

臥槽！

真的！

陳江河感覺有點夢幻，但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告訴自己一定不要露怯，絕不能一副沒見過錢的樣子。

陳江河，穩住，千萬不能被資本主義的狗鏈子拴上了。

錢，得拿好了；逼，得裝足了。

‘好的我已經收到了，貴公司的誠意我已經感受到了，不知道您是否能將貴公司的游戲發給我看一看，我體驗一下。當然有一點我想我有必要提前和您說一下，我私以為我對游戲理解還算有一定深度，如果貴公司的游戲有大量瑕疵或漏洞并直接影響游戲玩家體驗，那這個推廣就恕我愛莫能助了，屆時定金我會原封不動退還給您。’

漂亮，陳江河看著自己發過去的這段話，在心里給自己豎了個大拇指，這話說得有點水平。

當然，話雖然這么說，但事該怎么做他心里也很清楚。

二十萬，退，是不可能退的，只能硬吹這樣子，哪怕這游戲做成一坨屎他也要往好了說，然后拿下另外的二十萬。

管他里子什么樣，面子得到位了。

正想著，對話框發過來一條消息：

‘當然，《樞紐》一定會讓您滿意，我向您保證，這是一款開創時代的游戲，絕對會給您前所未有的全新體驗。’

陳江河撇撇嘴。

渣渣輝也是這么說的，這種摸不著邊的話，看看就行了。

接著，對方發過來了一個網址。

‘祝您游戲愉快。’

還是網頁游戲？

陳江河咽了口唾沫，心中暗自祈禱這游戲別真的爛出天際，至少也得是個一刀999級別的，不然自己再怎么巧舌如簧怕是也圓不回來。

想著，陳江河拿起桌上的可樂喝了一口，同時，手指點開了那個網址鏈接。

嗡——

突然間，大地開始顫動，陳江河只覺得眼前的景象瞬間變得旋轉扭曲起來，就像小時候看的萬花筒，

誒我……

還沒等他把最后一個植物的名字說出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當啷。

剩了半聽的可樂罐子掉在了地上，咕嚕嚕滾到了桌子腿邊卡住了，可樂咕嘟咕嘟從罐子口流了出來灑了一地。

老舊的電競椅轉了兩圈吱扭一聲停了下來，座位上已經空無一物。

一切重歸寂靜，仿佛剛才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