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下了半月的雨。
正式入夏的第一聲驚雷,也在他們前往尋找聚靈囊之時,錯過了。
蠻南子舉起手邊的茶盞,品了一口。南山清潭確是水源清澈,用來泡菊花茶,實在是人間佳品。不僅將菊花襯得更為清香,回味也更甘甜。
他坐在屋內(nèi),放下手捧的香茶,望著窗格外,下個沒完沒了的雨,略感心煩。
“今年雨水甚多,怕是人間容易澇災(zāi)。“蠻南子嘆息一聲,”這等異象,可是暗示什么?“
素日天朗氣清,這個時辰,他照例會去后山散散步。山野的清新空氣,容易靜心,心靜則萬物靜,對修為、對靈術(shù)都是大有增益。作為醫(yī)者后人,更是需要這份空靈靜氣,以保自恃。
不過這一連半月的雨,也是下的讓他困在屋內(nèi),未能出游。
掃不掃興倒是其次。
關(guān)鍵還在于,連日潮雨,怕是不利于他心愛的十八菊。夏日沒養(yǎng)好,秋收的菊花,曬成茶干,不僅失了清香,口感也是差了好多。
以往蠻夏在家,雖耐不住性子,好歹有人陪他嘮嘮。不說對上幾句,下完一局棋還是很可能的。況且蠻夏這丫頭,鬼精靈多,總能有些他想不到的玩意兒,逗得他樂呵。
雨下的越發(fā)急。細如絲的雨點子,轉(zhuǎn)眼變大了,晶瑩透明的好像水晶簇,打在窗外的芭蕉葉上,濺起高高的水花。
桌案上的菊花茶,泡的差不多沒味了。本該澄黃得茶色,瀝了幾回,也越發(fā)顯淡,喝到最后,渾然覺得在喝白水。
蠻南子在屋里待的也夠久,坐了半天,也是腰酸背疼。
起身披上外袍,推門而出。
檐下形成一道水簾,把長廊遮得密不透風(fēng)。
他停下腳步,看看天色,烏云仍在遮天,“看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侍從跟在身后附和道:”豈止停不了,弄不好還要下上好幾日呢。“
“再下,這一院得菊花該是挺不過了。“
侍從望去,心里哀婉,嘴上卻默聲。
蠻南子甩過衣袖,負于背后,步伐行的更急了。
“老爺,咱們這是要去祠堂嗎?“
“我這幾日,心頭總慌,想給蠻夏的娘再上一炷清香,保佑幾個孩子平安歸來。“
侍從道他是想親閨女了,忙搭話,道:“莫說玄重少爺,一身本事,有他在,不用擔(dān)心。”侍從邊說邊看看蠻南子的臉色,繼續(xù)道:“那位長身玉立,目若朗星得白面公子,我瞧著修為實在不容小覷,該是不比玄重少爺差……”
“何止不差,他年紀輕輕,已經(jīng)飛升上神,簡直天賦異稟。”
聽聞上神二字,再一想北辰的年紀。侍從暗暗驚了一下。
“仙家竟有這般才俊!”
“長江后浪推前浪,有這等賢才也不是奇事,只可惜生在了仙家。”
侍從聽他這語氣,自是明白他在擔(dān)心魔界的未來。自打鄔影之后,后輩多是資質(zhì)平平,鄔玄重算有魔緣,不過他沉不下心,況且年紀尚輕,還不足以擔(dān)下魔界得重任。
差不多年歲,不僅修為了得,北辰給人感覺已經(jīng)成熟穩(wěn)重。
鄔影的魔靈,尚且能抗衡天帝。但幾十萬年后,他這位賢侄,真能抗衡仙界四殿下嗎?
轉(zhuǎn)了幾個彎,到了祠堂。
“你在門外且等著。”
侍從躬身行禮,等他家老爺跨進了門檻,才重又直起身子。
祠堂是清凈之地,布置的相當(dāng)簡陋。
兩只長明蠟燭間,供著兩盤糕點,一盤果盆。糕點分別是適合夏日的沁脾綠豆糕,和南方特有的鮮花餅。一盤九只,五、三、一依次壘上,堆成一座小塔。果盆里放的是綠中透紅的荔枝,其上放著一把芭蕉,和三只夠紅夠大的蘋果。
再往前,桌上供著一橫排排位,大多都是以蠻姓開頭,想來都是蠻家先祖。
蠻南子的目光,落在靠近邊上的一塊排位。上面寫著:愛妻蠻家洛氏翹菊之位。他輕撫其上端莊的字跡,那是他親筆題寫。和他年輕時的作品相比,寫的著實不算好。落筆時,太過傷心,有些筆畫失了筆鋒。
“翹菊,你一定要保佑四個孩子,平安歸來。”
他卷起衣袖,從香筒里抽出三只清香。就著木火,點了起來。
裊裊青煙從香頂端散開,他用手輕輕扇了扇,將煙弄得小了些。對著一眾排位,鞠了三躬,把香插進香爐。
地上的三塊蒲團,只有中間那塊凹陷的厲害,想來經(jīng)常被人跪拜。
他照著往常的舊習(xí),跪坐在蒲團上,念了一遍蠻家家訓(xùn),才緩緩起身。抬頭間,瞧見一旁的花瓶里,三支金絲雛菊,放置幾日,已漸顯殘敗。
喚著侍從的大名。
“命人把瓶中菊花,換三支新鮮的。翹菊最喜菊,有菊花陪她,我心里才踏實。”
“老爺放心,這就差人換了。”
蠻南子點點頭,算是表達了自己的滿意。他沒有著急走,還想在這祠堂多待片刻,畢竟孤單一人,回屋或去書房,也沒啥不同。
門外跑來一侍從,慌里慌張,額頭的水珠,也不知是汗水,亦或是沾上的雨露。
“老爺……老爺……”
“喘口氣,慢慢說。”
蠻南子向來溫雅,做事有條有理,他堅持“事緩則圓”、“忙則生亂”。對于下人也是寬厚仁慈,少有訓(xùn)斥。
“回來了……他們回來了……”
這句話讓他喜出望外,回來了,定是指蠻夏四人回來了。他眼放光彩,幾日陰霾從臉上退了開去,顯出笑容,嘴角和眼周不覺展露幾條細紋。
蠻南子提著衣擺,跨出祠堂。
“快領(lǐng)我前往,”他這下,反而比報信的侍從行的更敏捷。恨不得使出靈術(shù),一步飛去。
雨還在下著,已從淅淅瀝瀝,變成了傾盆大雨。
他趕至廳堂,方才喜笑顏開的臉,逐漸收起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加厚重的云霧。
“你們?yōu)楹喂蛟诘厣希靠墒侨〉昧司垤`囊?”他上前想把三人攙扶起,三人卻都是執(zhí)意不起。蠻南子轉(zhuǎn)向鄔玄重,道:“太子殿下,你這大禮,蠻伯伯受不起,快快起來。”
“蠻伯伯……”
不等鄔玄重說下去,他繼續(xù)問道:“蠻夏呢?怎么不見蠻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