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凡間一處偏僻的小縣城，縣城外一座荒廢了許久的城隍廟，有幾個乞丐正擠在一起睡覺。夜色沉沉，四下里一點風都沒有。可廟里散落一地的干草卻忽然被一陣風吹起，又落地，嘩啦啦響了幾聲。一個乞丐打了個噴嚏，睜開睡眼惺忪的眼，卻看到一個黑色身影徑直穿進了城隍像。他駭了一跳，急忙揉了揉眼，再看去，卻什么也沒有了。

“大人今個怎么想到來下官這么個小地方了？”城隍忐忑地將崔玨面前的杯子滿上。

那當然是為了躲人啊。

崔玨當然不會這么說，笑瞇瞇道：“今個本判路過這里，瞧你這里頗有靈氣，便進來歇歇腳。”

那城隍笑得見牙不見眼，“大人能來是下官的榮幸。”

崔玨拍了拍他的肩，“來來來，喝酒，喝酒。”

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喝至半酣，忽聽得一聲撞門聲。

崔玨心里咯噔了一下，“糟了，這么快就找到了。”便立馬站起來，轉(zhuǎn)身朝另一個方向跑去。可還沒跑幾步，便被一根黑色的鞭子追上纏住了腿。

崔玨摔了個嘴啃泥，趴在地下“哎呦哎呦”的喊著。

城隍見狀急忙從窗戶溜出去，瞬間沒了蹤影。

九判官看都沒看他一眼，慢慢走到崔玨身邊蹲下，“你倒是挺會躲啊。”

崔玨起身，坐在地上，一把扯掉纏住他雙腿的鞭子，氣得吹胡子瞪眼，“你，不分尊卑，沒大沒小，粗魯野蠻，你看以后誰要你。”

九判官伸手扯他的臉，譏誚道：“沒人要了不是更好？要不然你們坑誰？誰給你們背黑鍋？”

崔玨一愣，訕訕地打掉她的手，轉(zhuǎn)了個身，背對著她，心虛道：“誰坑你了？誰叫你背黑鍋了？”

“哼！”九判官拿鞭子狠戳他后背，“那小綠仙子是誰？”

崔玨猛地轉(zhuǎn)過頭，驚愕道：“這么快就找上門了？”說完驚覺自己說漏了嘴，忙又轉(zhuǎn)回了頭，“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

九判官扯住他的頭發(fā)，往后拉，氣道：“你騙誰呢？你不但知道她是誰，而且還一早便預(yù)料她會找上門。說，那小綠仙子是誰。”

崔玨疼得直抽冷氣，連聲呼道：“松手，松手，我說就是了。”

九判官松開手在他身旁坐下。

崔玨摸了摸微微凌亂發(fā)，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小綠仙子是華瑟公主的貼身仙娥。”

九判官皺了皺眉，又問道：“華瑟公主又是誰？”

“天帝的五公主，身份極為尊貴。”崔玨看了她一眼道。

“難怪身邊的婢女行事如此張揚，原是有后臺啊。”九判官恍然道。

崔玨嘆一口氣，“可不是，這天界，除了文昌帝君和杏花仙子，誰人見了她都要禮讓三分，恭敬有加。”

“文昌帝君和杏花仙子？”九判官問道，“這是為何？”

“一個愛而不得，一個打不過。”

“愛而不得？”九判官一拍大腿，“他們倆果然有一腿。”

“也算不上一腿，頂多算個半腿，而且這半腿還是華瑟公主自己的。”

九判官奇道：“為何這么說？”

崔玨又嘆了一口氣，“若說起他們，也是一段孽緣，狗血的很。也不知道是哪年的蟠桃會，華瑟公主看見了文昌帝君的風姿云貌，便對他一見鐘情。他們一個身份尊貴，國色天香；一個清雅出塵，姿容絕世。便連天后娘娘都稱他們?yōu)榻鹜衽胍獙⑷A瑟公主許給文昌帝君。當時，天帝一心想要拉攏紫薇恒宮，便也默許了。誰知文昌帝君也不知抽什么風，竟然一口回絕了。就在蟠桃宴上，當著幾千號神仙的面拒絕了。不過幾日，這事幾乎整個仙界都知道了。”說完，伸指戳她太陽穴，恨鐵不成鋼，“這種事，你稍作打聽便知道了。”

“回絕了？”九判官很是驚訝，“這是為何？他不喜歡華瑟公主。”

“是啊。”崔玨痛心疾首道：“他若不喜歡直說便是了，可他偏偏找了個什么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一心愛慕之人的爛借口。就是這個爛借口，叫華瑟公主疑神疑鬼，整日派人盯著文昌帝君的行蹤，遇到可疑的人，便要立刻來報，便是男的她也不放過。”

“所以你才讓他住在察査司？來一招禍水東引？”

“是……”崔玨話至一半，又忽然住了嘴，嘿嘿笑道：“不……不是，你怎能這樣想我。”

“那要怎樣想你？”九判官氣急敗壞，“難道你還擔心華瑟公主誤會你和文昌帝君……”

“那可說不定，我青春正茂呢，又不是魏征那個糟老頭子。”崔玨繼續(xù)道：“更何況，我在地府這么些年，一向清風高潔，若是惹上那種丑聞，晚節(jié)就不保了。不像是你，傳出去頂多算個癡男怨女的風流逸事，傳個幾日便也停歇了。其實吧，華瑟公主我也見過。樣貌上，你一點都不輸她，差也就差在身份地位上了，若是能再溫順乖巧些會更好。”

“哼……”九判官鐵青著臉，咬牙道：“你怕晚節(jié)不保，我就不怕？虧我還拿你當兄長看，你就這么對我。”

“嘿！你倒是會倒打一耙。”崔玨一瞪眼，“你少來這套。”他指了指臉上的傷，“有哪家的女子會對自己的兄長做這種事？”

九判官一噎，面上訕訕的。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崔玨忽然轉(zhuǎn)頭看向她，神情難得的嚴肅認真，“我們雖是陰司判官，可若是把判官的名頭去掉，跟平常的鬼魂沒什么兩樣。沒有仙籍，沒有品階。文昌帝君掌管天下文官，深得紫薇大帝看重，身份極為尊貴。雖他似乎對你有些另眼相待，可你斷然不可生出旁的心思，你可明白？”

九判官點了點頭。

崔玨繼續(xù)道：“他來地府是為了五年后投胎轉(zhuǎn)世。這期間，咱們只管伺候著，不管他要我們做何事，都只管應(yīng)承著。待他來日神元歸位。若是記得咱們的好，便給咱們多記幾筆功德；若是不記得，咱們也沒什么可怨怪的。”

九判官點點頭，頗認真道：“你別咱們咱們，他一直以來可都是我一人在伺候，若是算功德，也沒你的份。。”

“嘿！”崔玨瞪眼，“你這丫頭，真是斤斤計較。”

九判官起身，拍了拍衣褲上的塵土，望著崔玨嘿嘿一笑，“閻王馬上回來了，想來我又得去罰惡司呆幾日了，屆時這個重任就托付給你了。”

崔玨也站起身，整了整儀容，氣定神閑：“那可不一定，還有魏征呢。”

二人回到地府，果真被閻王派來的鬼差攔住了。

九判官與崔玨對視一眼，搖頭嘆息，好日子是到頭了。

九判官走進閻王殿，一眼便看見了文昌帝君。這人仿佛自帶光芒，走到哪兒都能使人一眼望見，簡直漂亮的太過耀眼。

許是因著文昌帝君在旁聽審，閻王特意拿出壓在箱底的正裝換上。他下首坐著魏征，擺著一張萬年不變的臭臉，見她望過來，哼了一聲。

九判官懶得理他，卻也不想坐他旁邊，便走向了文昌帝君旁邊的位子，剛要坐下去。

堂上閻王卻“啪”的一聲拍了驚堂木，“犯人林九，你還有臉坐？”

九判官撇了撇嘴，折返回去，規(guī)規(guī)矩矩的跪下，“林九知罪，請閻王責罰。”

閻王緩和了語氣，“你可知所犯何罪？”

九判官伸出十指，一一列數(shù)，“桀驁不馴，不知尊卑，詆毀上司，擅作主張，劫持陰律司鬼差，濫用私刑，無視律法，濫用禁術(shù)，最最重要的是……”九判官抬起頭，勾起嘴角，“知情不報，未攔下城隍，擋了大人的升官路。”

“咳……”閻王嗆了一下，臉漲得通紅，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恰在這時，大堂內(nèi)卻響起了一陣爽朗的笑聲。

九判官看向文昌帝君，有些莫名。

他從來都是笑得文雅矜持，似這般爽朗倒是少見，可盡管如此，他面容還是那般好看耀眼。

閻王看著文昌帝君，敢怒不敢言，直將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許是察覺出其他幾人異樣的目光，文昌帝君漸漸收了笑，“本君失態(tài)了，閻王請繼續(xù)。”

閻王整了整面容，肅聲道：“林九身為地府判官，知法犯法，不知悔過，即日起免去察查司判官一職，發(fā)往罰惡司任雜役。”說完，似又想起什么，笑著問文昌帝君道：“帝君意下如何？”

文昌帝君認真地想了想，緩緩道：“本君覺得重了些，方才九判官所述罪行，除了濫用禁術(shù)違反了地府律法，旁的倒也算不得違反，免去察查司判官一職有些過于苛刻。不如就先停職一段時日，至于罰惡司便先去一個月吧。”

這叫什么懲罰，簡直是變相的給她放假。

閻王目瞪口呆，顯見是沒有預(yù)料到，他不過是出于客氣才征詢一下文昌帝君的建議，卻沒想到當真得來了他頗為認真地建議。關(guān)鍵是這個建議，他還不得不采納。

他努力擠出一絲笑，說出的話也似是從牙縫里一點一點擠出來，“帝君說得極是。”

話音方落，便聽得“撲哧”一聲。

閻王登時黑了臉，煩躁地揮了揮衣袖，“帶下去，帶下去，本王不想再看見她。”

九判官站起身，朝閻王一抱拳，笑道：“罰惡司嘛，下官知道，閻王就別差人送下官了。”

誰要送你，閻王恨不得撲上去錘她的腦袋，但礙于文昌帝君在旁，便生生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