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那個時候娜莎還是娜莎大人,還是那么口是心非——
北風呼嘯,卷起地上的白雪紛飛起舞,莽原悲歌,難吟哭林嗚嗚聲作響。蒼茫大地上,獨獨一要塞屹立,通城雪白透亮,卻又似隱金光。
黑鷹盤桓,獨獨棲息于冰砌高墻之上,一人身旁。
風過扶面,玉肌似月發如雪,天金難嵌作眉眼。她將一白石隨手一擲,黑鷹既吞,鷹唳驚空遏云,引得玉顏輕笑,柳眉微翹。
“娜莎大人,昨夜墓室有些動靜——那位大人出世了。大長老已前去迎。”伊人身后,另一白發女人拱手恭敬稟告,其著金絲白袍,身姿挺拔,花容卻是遜色不少。
“哼。”
娜莎大人冷哼一聲,隨后朝朝玉手,黑鷹乖巧停落至其面前,“給我盯緊了她,若有雷響,可用禁陣除了。”
“遵命。”說完拜過即退。
娜莎大人逗弄著黑鷹的脖頸兒,獨自呢喃,“你醒來干什么呢。”
“嘩啦——”
黑鷹忽飛,伴著另一空中孤影,盤旋而去。
娜莎只是不想我再生事端,遠離是非,而麗拉卻是一心想置我于死地,招惹是非——
再說那金絲白袍的女人,轉眼間已至城墻下,她回眸望了一眼天上歡快追逐的鳥兒。攥緊了袍子快步向墓穴走去。一路上族人議論聲不斷——
“那就是龍族的魔女大人啊,看起來真小。”
“那你可就錯了,魔女可是不老不死的,我爺爺以前聽西龍族的人說,這位魔女大人已經上千歲了!”
“娜莎大人也有幾千歲了,看起來也很年輕的,而且我們還有初代玄武王當年送的禁陣,或許和這位魔女大人不相上下呢?”
“娜莎大人畢竟是妖,傳說千年前有一位魔女大人,為算風流債,硬生生屠了一個萬妖城。我看這位大人也絕非等閑。”
“噤聲!龍族還把我們害得不夠慘嗎?你竟然還為她說話。”
“也對哦。要不是當年龍族之爭……”
“兩族大事是你們這些雄性配議論的嗎!”白袍女人停下腳步,厲色喝道。
“啊!麗拉大人貴安。小人有罪,小人有罪……”
“大人貴安。小人先告退了……”得到麗拉首肯后,二人紛紛匆忙行禮告退了。
白袍女人很滿意二人的表現,正欲走時,又聽到遠處幾人指著她議論紛紛——
“麗拉大人真的太過分了……”
“就是說,要不是娜莎大人……”
“你們——”
她正欲前去懲治,卻想到剛剛娜莎的吩咐,不得不止步,只能別過臉,滿腹不爽地快步離開了。
麗拉是娜莎的姐姐,卻總被妹妹的光芒掩蓋,因此她做事比較愛走極端,想做到最好——
麗拉胸有成竹地走進大長老的地盤,誰知不一會兒,剛至大長老宮殿附近便被人生生攔了下來,無論如何都不能過去。
“我來見魔女大人,竟敢阻攔,誰給你的膽子。”麗拉大人瞪著面前的幾個雄性,眼神里充滿了厭惡,“想被丟去喂鷹么?”
攔路的幾個雄性依然毫不讓步。魔女大人是修爾大人最后的希望,就算喂鷹他們也甘心。
“呵呵呵呵……不敢不敢,手底下人不知輕重,還望大人海涵,麗拉大人大駕光臨,老朽有失遠迎啊。”
一個白袍老者從那幾個雄性背后緩緩走了出來,他拍了拍他們的肩膀,一邊笑著一邊捋著白花花的胡子。
“哼。”麗拉大人抱胸挑了挑眉毛,“原來是大長老啊,您這是想干什么,嗯?”這個老東西,又在打什么算盤。
“麗拉大人莫不是忘了?老朽的敝處就在附近。魔女大人正在給修爾治病,不方便任何人打擾,也不知麗拉大人見魔女大人所為何事,還望大人通融通融了。”說完老者還不忘微笑著拱了拱手。
“哦?”麗拉一邊的嘴角一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過以前修爾治病可不見這么大費周章,莫不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誒呦,麗拉大人可不能冤枉老朽啊,老朽扶持了多少代白虎王,忠義之心,天地可鑒的。”大長老瞇了瞇眼睛,隨后話鋒一轉,“不過嘛、小老兒就這么一個孫子,是萬萬不能有什么閃失的。而且有魔女大人出世相救,老朽自然想再盡力而為,否則如何面對先王啊……”說完笑意更甚。
大長老永遠都是笑意盈盈,從未見過他有其他的什么表情。
但是如今面對大長老的瞇眼微笑,麗拉大人既然沒來由地打了個寒磣,她眼皮跳了一下有些不自在,“行吧。既然有魔女大人,修爾一定會痊愈的,就先恭喜大長老了。”
處理魔女的事情可急不得,看來今天是討不到好了。
麗拉拱了拱手,有點不甘心地離開了,臨走時還挑眉瞧了一眼近處的宮殿。魔女大人么,竟然能搬出大長老,也罷,我們來日方長,就讓我瞧瞧,你還有多少能耐吧。
“慢走不遠送。”看著麗拉的背影漸漸消失,大長老的笑容越發的深,“呵呵呵呵……”
麗拉高傲、目無一切,這是她最大的特點,也是她喪命的根源——
大長老隨后一個轉身打開了一處殿門。
“吱呀——”
冰冷的觸覺從脖頸席卷他的全身,而大長老鎮定自若地笑了笑,他毫不退讓并沒有要出手的意思,“你要現在殺了老朽嗎?這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塔沙眼神一稟,轉身收了禁冰劍。依然一言不發。
“呵呵呵呵……”大長老也不動怒,依然笑著走了進來,“魔女大人那里……”
“已經好了。”塔沙沒有回頭,靜靜地帶著他進入內室。
大長老笑了笑,捋著胡子,看著塔沙的背影若有所思。
內室里,充斥著濃郁的中草藥味和墨水茶香的氣息,一個約十歲模樣的孩子在床上清咳著緩緩起身,盯著魏花羅忙碌著的背影沉思良久。
“好了,這幾日你再讓你這里的治療師再施幾次治愈法咒就可以了。”魏花羅將藥碗收拾干凈,低頭舔了舔自己的手腕。
“咳咳,多謝魔女大人救命之恩。”少年稍稍回神,拱手行禮。
“嗯,舉手之勞。”魏花羅自顧自地轉身正欲離開。一心想著塔沙怎么出去這么長時間,會不會遇到什么變數。
“大人且慢。”少年有些急了,正欲下床,不料還未習慣走路,一下竟要摔了。
魏花羅扭頭一看,快步上前護著-——
“咚咚—-”
少年直接撞進了魏花羅的懷里,而魏花羅則被撞倒在地上。連她附近的小木桌子也不能幸免,零零碎碎的東西散落一地。
當時的修爾很單純,認為一切都在計算之中,卻獨獨失算了人心——
“抱歉,大人。”少年趴在她的身上連連道歉。
“再怎么冒失,就算是傳說治療師也救不了你。”魏花羅皺著眉頭,正想將他抱回床上。
少年卻阻止了這個動作,他深吸一口氣,低頭看著魏花羅認真地說,“我想和魔女大人您……”
“大人!”一句喊叫硬生生地打斷了修爾的話。
躺在地上的魏花羅抬頭就看見塔沙低頭站在門口,沉默不語。
“塔……”魏花羅還未來得及說完,下一秒就見塔沙抬頭略帶微笑著說,“大長老到了。”
他的身后,大長老捋著胡子笑著走了進來。
“老朽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這時魏花羅已經利落地將修爾抱回了床上,并且回頭瞥了一眼少年,意味深長地笑道,“不打擾,時間剛剛好。”
說完之后,魏花羅就和大長老一同出去議事了。
塔沙則十分自覺地留在內室,悶頭收拾著一片狼藉的房間。
“塔沙。”修爾深深地看著低頭撿東西的塔沙,“你為什么要回來。”
塔沙的手稍稍停頓,隨后頭也不抬地繼續收拾,“我為什么一定要離開。”
還有塔沙,那個眼里只有我的傻孩子——
修爾皺了一下眉頭,“塔沙你變了,你以前可不會這么和我說話。是因為魔女大人么。”
“沒錯。”塔沙將小桌子立起來,仔細將每一件物品都放回原處,分毫不差,“我還會繼續變的。”變得更加配得上她。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命令過你什么。”說著修爾扶著床欄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冷眼俯視著個子較小的塔沙,“我現在命令你,離她遠點。”
塔沙迎面直視,毫不回避他的目光。
“我天生反骨,你忘了么。”
我依稀記得寒棘那種苦盡甘來的味道,雖然它現在有些昂貴——
另一邊,魏花羅隨著大長老來到另一所宮殿,那里野獸貂皮的各色裝飾琳瑯滿目,殿內要開闊宏偉不少。她看著大長老將煎好的淡藍色的液體濾到木杯中,不禁會心一笑,“竟是上好的寒棘。”
大長老聞言點頭微笑。
今天她可是有備而來。
“白虎一族,三百年來一直將鎮壓炎魔女為己任,然而不過是名義上罷了,希望魔女大人莫要介意。”大長老笑請魏花羅入了座,“當年龍族之爭,西龍落敗,隨白虎北遷在此的百條西龍僅剩一名,老朽失職,望魔女大人恕罪。”
“無妨。極寒禁域,是炎龍的地獄,他們既愿追隨與我,死也是無憾的。”想到這里魏花羅難免心頭沉重,雖然他們追隨的魔女大人不是我,但那心中的悲壯是怎樣也抹不掉的。
大長老笑呵呵地坐下,握杯稍稍抿了一口,“話說回來,您知道這寒棘茶在外面有多昂貴嗎。”
QUEEN報來一個數字,魏花羅不由得眼皮一跳。
“寒域里到處都是。”說完還撇撇嘴,臉上的皺紋擰成了一個疙瘩,“真難喝。”
“大長老想不想嘗嘗京茶的滋味呢。”魏花羅也捧起了一杯,淺嘗輒止。
“呵呵呵呵……”大長老捏著茶杯,笑而不語。
“大長老雖風光無限,可也有煩惱之事啊。”
“哦?”大長老瞇了瞇眼睛,“老朽已是垂手之年,修爾痊愈后,可盡享天倫之樂,哪有什么煩事。”
“高原極寒,一百年都不見得能有一個白虎幼崽,若是水性的玄武還好說,而偏偏是主金的白虎,寒季的時候,連驅寒都成了棘手的問題。三百年來與世隔絕,在冰封炎龍尸骨的同時,也不知道斷送了多少白虎后代。”
大長老轉著茶杯,臉上的笑容一滯。
魏花羅這次可是做足了功課,她凝視著淡藍色的茶水,又回到剛剛的話題上,“京茶只有妖族疆域南方的艷陽才有,四季和暖,冬無嚴寒、夏無酷暑,不僅有6星茶師用天甘雨露滋養,還有用至純的魔法純液育土,一株長勢不錯的出手就是上百的高級魔法石……”
“老朽已經許久未嘗過那神仙滋味了。”大長老捋了捋胡子,笑容漸漸平和。
“時隔多年,未免有些物是人非,而大長老的寒棘生長在極寒邊境,卻能凌風傲雪,留著獨有一端醇香,不比那些名茶差。”魏花羅說完又低頭輕抿一杯。
“呵呵呵呵……寒棘入味,人盡享,寒棘之苦,天難知。”大長老略露笑意,將余下的微藍輕輕一飲重重放下,“就讓老朽再好好品品……這外面的好茶。”
那個時候白老頭總是明里暗里試探我的立場,麗拉大人也有事沒事地找茬,我和塔沙的日子一直過得很艱辛,但還算快樂——
那天大長老和她一直聊到天黑才停,魏花羅疲憊極了,一出門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大長老給他們安排的住所睡覺。
“吱呀——”
“咚……”
剛關上門,塔沙就將魏花羅撲倒在床上,在她的懷里一陣亂蹭。
“哎呀,好啦好啦……”魏花羅任由他蹭了一會兒后,“別動……癢……”
便抱住了他的頭,“我累了,讓我睡會兒……和那個老頭說話太費腦細胞了……”
“……”塔沙聽完果然不蹭了,也攔腰抱緊著她的腰,將腦袋全部埋進魏花羅的長袍里。
“好啦,不吃醋不吃醋,修爾故意氣你的。”魏花羅閉眼輕輕撫摸著他的小腦袋,紅色的頭發梳散開來,好似在她那白袍上憑空開了一朵蔫了的無憂花一樣。
“我知道。”塔沙抱得更緊了。
雙方沉默很久之后。
“大人。”
“……”
“大人!”塔沙輕輕搖了搖迷迷糊糊的魏花羅。
“嗯?”魏花羅勞累了一天,已經昏昏欲睡。
“等五個月后……我成年了……我們就……”塔爬到她的耳邊,小聲說的話斷斷續續地入了魏花羅的夢里。
“大人?”
“嗯……好啊……”留下這一句呢喃,魏花羅終于如愿以償地進入夢鄉。
“太好了呢。”塔沙抬頭看著魏花羅熟睡的臉龐,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臉龐,微笑著輕喚道,“花羅。”
之后在大長老的扶持下,我在白虎族的名聲大噪,成為白虎族的庇護魔女,破了將白虎族禁錮在這莽荒之地的陣法。一時之間,白虎歸位,妖族的四大族重新洗牌,而引發這一政變的我成為眾矢之的。很快,危機終于爆發了。
在海丈冰淵一役,前來示好的朱雀使者帶著塔沙忽然消失,我和他失去了聯系。
冰川融化跌落,四周冰雪驟起,頓時暴風雪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那里真的太冷了——
“塔沙人呢?我在問你話!”魏花羅伸展諾大的龍翼,防御瘋狂沖撞而來的冰凌。
“魔女大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大長老引領部分族人一邊提高警惕施加魔法金盾回擊冰凌,一邊觀察周圍的情況,忽然察覺到了不對道,“是玄武一族的禁冰,魔女大人快走啊!”
“魔女大人,救救我!”
是他的聲音!
“這是陷阱,魔女大人別去!”修爾抓著我的胳膊想要阻止。
可我當時怎么聽得進去,甩開修爾,義無反顧地獨自飛下進入冰淵深處,只留下一句,“去金瑯等我。”
修爾化成藍紋白虎欲跟上,卻被大長老化成的白虎攔住去路。大長老塊頭是修爾的九倍之多,身上的黑色條紋里數千金文游走,庇護余下的族人,震懾四方冰雪不能接近族人半步。
“現在敵人眾多,局勢于我族不利,大人自有打算,我們先撤退。”大長老深深的看了一眼不見深淺的冰淵。漆黑的虎眼里隱隱有些擔憂。
“不行,是我謀劃失誤。這明顯是幾大族給魔女大人設的局,讓我跟著去!”
大長老低頭面對依然不死心的修爾憤怒咆哮一聲,吊起他的后脖頸率領族人盡快逃離。
魔女大人,別讓老朽失望啊……
冰,劃開手指和臉龐,割傷了我的翅膀。我提著一口氣跌跌撞撞地來到深淵盡頭,見到的只有麗拉和她的下屬,她們被凍成了冰塊,碎了一地。
我在那里挖了很久,沒有見到塔沙的尸體。
卻見到了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時的朱雀和東龍的魔女,她們好像認識以前的我,好像叫什么安娜,不過我可不管這么多。
最后重傷了一位魔女,總算九死一生地逃了出來。
然而,依然沒有線索。
我一直堅信塔沙沒有在那次埋伏中死亡,我一直相信他還活著。一眨眼直到兩年后,我證明了我是對的。
然而,我卻后悔了。
我應該早早承認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