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緩緩的從里面打開，一襲白衣的沈臨霜看向門外的杏色衣衫的少女。

她看起來大概十四、五歲，臉上帶著這個年紀的孩子獨有的稚嫩，可偏偏她又那么瘦，臉上連一點多余的肉都沒有，襯的那雙狡黠的眼睛越發的大，眼仁兒黑白分明，亮晶晶的看著他。

和他對上視線的那一刻，那雙剔透的眼睛仿佛刷的一下點亮，臉頰上的兩顆酒窩藏也藏不住。

“沈道友，你看我好看嗎？”說著，蘇年年故意假裝天真的抱著石頭轉了個圈圈，鵝黃的裙裾仿佛一朵盛放的花舒展開來。

有那么一刻，沈臨霜以為他回到了過去，他仿佛透過這個小姑娘看見了時間掩藏住的心事。

好像有一顆尖尖的小芽在氤氳的雨后，偷偷的探出小腦袋，然后破土而出。

但只那么一瞬間，沈臨霜便又恢復了清明。

世界上不可能有這么相似的人，甚至連脾氣、性格、習慣都一模一樣。

除非她們根本是一個人。

可蘇年年是被他親手殺死，再也沒有人比他更加肯定，蘇年年已經死去。

他看著眼前這個與記憶里有八分像的少女，她比她更稚嫩，看起來年齡更小一些，即使仰著頭看他，身高也只到他的胸口，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區別。

“你……今年多大了？”

蘇年年臉上的笑容變了變，她哪里知道她這具身體多少歲。

沈臨霜該不會懷疑她的身份了吧？

她剛想隨口編一個年齡糊弄過去，卻突然聽到沈臨霜輕顫著聲音問她：“是十四……歲么？”

蘇年年目光閃了閃，連忙附和著點點頭道：“對，沈道友你怎么這么厲害，連這個都知道了？”

好險……

也不知道沈臨霜自己腦補出什么來了……

這邊蘇年年還在擔驚受怕，另一邊沈臨霜卻心神巨震。

十四歲，十四年了……

這和年年當初隕落的時間剛好吻合，難道說，她就是年年的轉世？

沈臨霜突然心頭涌上一股似喜似悲的復雜，她昨日還說喜歡他，可如果她記起是他殺了她，那年年還會再像現在這樣對他毫無防備的笑么？

她還愿意喜歡他嗎？

沈臨霜臉色驟然一白，宛如一捧皚皚白雪，連身上的血液似乎都冰涼起來。

不。

她會恨他。

“呃，沈道友，其實我找你是有點事想請你幫忙，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時間？”蘇年年看見對面的男子一直不說話，身上的氣息卻越來越冷，小心的問出聲。

這沈臨霜什么毛病，動不動就板起臉來放冷氣。

呵，陰陽怪氣的老古板。

沈臨霜沉下心來，長而卷翹的睫羽顫了顫，依舊是那個高冷不可攀的男子。

恨就恨吧。

那段感情早就斬斷了。

他早就不喜歡蘇年年了。

“什么事？”沈臨霜的聲音聽起來冰冷異常，本想一口回絕，可話到嘴邊卻成了一句詢問。

蘇年年狐疑的掃了眼沈臨霜，他散著烏發，似乎是打算歇下了，聽到她敲門又從床上下來的，平時雪白整齊的外袍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褶子。

“我買了塊翡翠原石，想請你幫我震碎它的外殼，對了，只用弄碎一點點露出里面的翡翠就可以了，不用全部震碎。”

“可以。”沈臨霜說完，宛若蔥削般修長的食指在那塊成年男子兩個拳頭大小的石頭上輕輕一點，翡翠外面的那層外殼克吧克吧自一個點碎裂開來。

不愧是入道中期的修士。

灰色的石頭殼子脫落，瞬間碧綠的翡翠露出來，果然是一塊帝王綠。

蘇年年連忙捂住手里的翡翠，賊頭賊腦的四處看了看，見沒有路過的人，這才心情頗好的對擰著眉毛的沈臨霜得意的說：“看到沒，等我賣了它就把借你的錢原封不動的還給你。”

頓了頓，見沈臨霜冷著臉沒什么反應，又說道：“不，雙倍奉還！怎么樣，我還是很大方的吧。”

沈臨霜的視線淡淡的掃過那塊翡翠，最后目光落在蘇年年得意的臉上，冷聲道：“不必！”

說完，客棧的門砰的一聲關上，連同蘇年年的叫聲一起關在了門外。

“啊！沈臨霜，你干什么你！”被那猝不及防關上的門板磕破鼻子的蘇年年一邊捂著自己血流成河的鼻子破口大罵，一邊疼的跳腳。

蘇年年又在門口罵了一會兒，見沈臨霜這個狗東西一點反應也沒有，只能像一只斗敗了的公雞一樣捂著自己的鼻子離開，火急火燎的去止血了。

聽著門外的蘇年年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沈臨霜才僵硬著脊背從門前走到燈下。

他不明白，為什么剛剛蘇年年說要還錢，他竟然會那么生氣。

沈臨霜看著那棵搖曳的豆燭，火苗微微顫動著照亮那一寸之地，好像有什么東西，在今晚變得不太一樣。

沈臨霜出了一會兒神，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他又聽見自己的房前響起悉悉索索的的聲音，半晌，聲音消失。

他想到什么，清冷的臉上出現一絲無奈，打開房門果然看見自己的房門上貼了幾張紙。

一張上面畫了只烏龜，一張上面畫了個圈圈，還有一張上面龍飛鳳舞的寫了三個大字：老古板。

沈臨霜忍不住笑起來，像一株夜間神秘美麗的優曇，緩緩的伸展開自己的花瓣，悄悄吐出嬌嫩的蕊芯，轉瞬即逝。

蘇年年還是這么幼稚，受了欺負也只會像一只貓一樣撓爪子，不重不癢，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可她偏偏卻以為占了多大的便宜。

沈臨霜的心情又詭異的好起來，他大概明白這些畫的意思。

不就是在罵他烏龜王八蛋么？

真是和以前一點變化都沒有，連罵人的話和花樣都不知道換一換。

說不定她正躲在角落里準備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沈臨霜心里嘆口氣。

當然，蘇年年確實正躲在墻根處，偷摸的觀察沈臨霜，竟然磕她的鼻子，甚至一點兒抱歉的意思都沒有，惡劣。

可那沈臨霜竟然一臉淡然的扯下了那幾張紙，沒什么表情的看完就回屋了？！

蘇年年更氣了，險些沖上去硬剛。

不過她好歹還有理智，要是現在就過去，那不就是變相的承認那些畫是她貼的了嗎。

蘇年年咬咬牙，暗暗吞下這次的虧。

狗霜，咱們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