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0章 此岸·旸谷

  • 忘川兩岸
  • 檸檬Q蘆薈
  • 5634字
  • 2020-07-14 10:53:10

我招了朵云慢悠悠往旸谷去,既沒有喚擺渡人,也沒有讓畢方送我。在彼岸我學了句話,叫“近鄉情更怯”。說來好笑,宋之問來望鄉臺喝茶時,我對他著實沒甚好臉色。自己去了彼岸卻搖頭晃腦對他的詩出口成誦。什么“今年春色早,應為剪刀催”;什么“待君消瘦盡,日暮碧江潭”,還有什么“東京楊柳陌,少別已經年”。可最為我稱道的,還是這“近鄉情更怯”的“怯”字。在彼岸的一趟沒有白去,我如今也切實嚼出了個中滋味兒,這“怯”字,怯的是什么?又為何而怯?

說到底,不過“物是人非”四字罷了。

旸谷!旸谷!

二十一萬年前我便是在此破繭而出的,我和我的兄弟姐妹都生于此,長于此。那棵巨大的扶桑樹下,有我們幾個最溫暖刻骨的回憶。寒川援木建屋,我的屋子在第一層,視野最開闊,景色也極好,時常一早醒來便看見窗口多開了兩朵扶桑花。寒川的屋子最開始是在下方的樹杈,后來受了點情傷,要傷個懷望個月什么的,便在最上方的樹枝上又搭了間屋子。而樹下的幾廳木屋和亭子,則是我們吃飯玩耍之地。扶桑樹前方是寒川種的滿湖的青蓮,蘊慈極喜以青蓮入菜。后山的幾畝麥子也是寒川種的,因為更染很會攤面餅子。還有山下慕弦離和栢東臨辟出的幾畝果園子菜園子,隔壁崦嵫山的孰湖獸和人面鸮經常膽兒很肥地來偷果子,栢東臨和慕弦離那倆大男人以前倒也不計較。可我和剪殤是女子,而且都是小心眼兒的女子,簡稱小女子。有一年他們偷了我們的木桃,那是我和剪殤澆了好多次水才結出的紅肉木桃,為了那幾個紅果子,我和剪殤甚至偷偷割破了手指喂過它幾次血。

“欸,你怎么又耍賴,這次該給它喂我的血了!”我沖剪殤吼道。

“小點聲兒,給更染聽見了又是一頓啰嗦。”

“不公平,你都割破四根手指頭了,我才割破兩根。”我不服氣地繼續吼道。

“我是大人,你是小孩兒,小孩兒流太多血會長不高的,看看你多矮,小嘎嘣豆子。”她嚇唬我。

“你只比我大一歲,你也是小孩兒。”我指出她的邏輯錯誤,“而且,我矮是因為我年紀小,我長大了就會長高的,會長得又高又好看。”

“大一歲也是大,大一天也是大,小的要聽大的,所以你要聽我的。”我那時候年紀小,嘴皮子沒她利索,說不過她便只得聽她的,很羨慕地看她在中指上劃破一道小口子,滴了一滴血在樹下。她沖我驕傲地說:

“好了,這樣果子的肉就更紅了。”然后很大方地拍拍我的肩膀,“放心,我會把最大最紅的一個留給你的,誰讓你是我帶大的人呢。”我認命地嘆了口氣,寒川說,剪殤出生的時候扶桑花開了,等扶桑樹再次開花的時候,我就出生了。所以她大我一歲,我得聽她的。記得我們剛會走路的時候,她便顫顫巍巍端著個比臉盆子還大的木碗,里面是蘊慈燉的給我補身體的苦藥。她定定地放在我面前,肥胳膊叉著肥腰,命令道:

“喝完。”我賭氣不肯。她便說:“要乖”。我若還不肯,她會再追上一句:“要聽話!”那時我是個小個子,瘦瘦巴巴,不得不從了她那身肥碩的橫肉。等我也長成她那樣的一團肉球時,她就成了比我更大團的肉球,我們隔了一個花期,她總是在前面。

有一次我委屈地撐著圓滾滾的肚子去找寒川,質問他為什么我是最小的,為什么沒有早點為我結繭讓我出生在剪殤前頭。寒川為難地說:

“那時候我不知道你想出生在她前頭啊。”他蹲下身把我抱起來哄道,“這樣,以后剪殤讓你吃的喝的,你不喜歡吃的我幫你吃,你不喜歡喝的我替你喝。”

“真的?”我難掩興奮。

“當然,我沒能讓你生在剪殤前頭,是我的不是,我替你分擔一點兒,算是向你賠禮了。”

“嗯,你說得有理,我大人大量,便不與你計較了。”

寒川言出必行,說到做到。之后有段時間便是我端了一大盆顏色奇怪的湯水放在他面前,向他一挑眉。他也立刻以眼神會意,豪氣沖天端起來就是一大口,之后遞給我,我也義薄云天喝一大口。你一口我一口,等見底了我便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道:“不愧是當師父的,夠義氣。”他也向我抱拳,道:“好說好說。”我說聲下次再戰,他說隨時候命。然后我便拿了空碗去向蘊慈和剪殤交差。

那時我傻得徹底,全然沒注意到喝藥的碗缽大了一倍。

再說我們用鮮血養大的紅肉果子,被那頭小孰湖和一只人面鸮摘了兩個,不知這倆蠢貨是無知無畏還是膽兒肥,因了那倆果子,我和剪殤追殺了他們七年,見一回打一回,想起一次打一次。葡萄熟的時候,我們一邊往嘴里扔一邊閑聊:

“今年的葡萄不大甜啊。”我說。

“想來是雨水太多的緣故吧。”剪殤說。

“欸,想起那年我們倆用血澆灌的那幾個蘋果,才真真香甜。”

“誰說不是,可恨那兩個毛賊偷了倆去。”

說著說著便覺得生氣,氣著氣著便覺得非要給他們點教訓不可,然后便出門打架去了。蘊慈從樹上探出頭問:“氣沖沖這是去哪兒?”

“那小孰湖偷了我的果子,非要卸他一條胳膊方能泄憤。”

“上次吃西瓜時不是已經卸了一條了嗎?”

“那次是拔了人面鸮的幾根羽毛。”我糾正她。

“哦,想起來了,后來更染拿來做了個毽子,卸那孰湖的胳膊是吃桃子的時候。”

“嗯,想來他應該也養好了,我再去卸一次,或者打斷一條腿也行。”剪殤說罷便拉著我出門了,臨走前我還不忘提醒蘊慈晚上多燒幾個好菜,打架很費勁的。那倆小賊被我和剪殤折騰得怕了,雙雙繳械投降,我和剪殤大獲全勝。后來那孰湖成了更染的坐騎,再后來被白澤打跑了。而那只人面鸮現在還在孟婆莊燒湯呢。

至于當年跟我打架廝混惹是生非的孟婆莊主剪殤大人,是如何一夜之間褪盡稚嫩青澀而變得風情萬種,以至如今情場老手之名如雷貫耳的,我至今不明白。

現在上了年紀再看小時候干的事兒,覺得自己挺渾的。不過也不是我的錯,是那幾個大的沒有當好榜樣,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是被帶歪的。一群渾蛋處在一塊兒作天作地搭伙混日子,如此十幾萬年也就過了,且過得不賴。彼岸的人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此言甚是。我們幾個終是散了。如今的旸谷只余慕弦離和栢東臨倆人住著,不過栢東臨在衣領樹有公務,大多時間是慕弦離獨守空閨,他掌管萬水千山,若精怪間有了無法解決的亂子,便會來尋他做主。不過這種情況很少,所以他很閑。他本不是個清冷的性子,耐不住寂寥倒也不似彼岸的閨中婦人,非得生出些怨仇寫幾句小詩排遣排遣,他既沒那愛好,更沒那本事,倒是自得其樂,變著法兒的給自己找樂子。幾萬年下來,精通了不少手藝,其中之一便是機巧玩具,還鉆研出一套術法,使之收放自如。扶桑樹下的手工作坊便是他的第一件成品,之后更是屢出奇新,連剪殤的孟婆莊子都是他在這間作坊里搭出來的,至今坐落在奈何橋頭,氣派無兩。

我來得不巧,慕弦離不在家,便自個兒去了早先的屋子,打算小憩一會兒等他回來。多少年了,屋子里的陳列擺放竟與先前一般無二,半點灰塵也無,這慕弦離倒是個有心的。半睡半醒間似乎聽到了說話聲:

“今年的葡萄倒是結得好,個個鮮亮,皮兒薄汁兒多,東東,你近日辛苦了,該多吃些。小心汁水,別濺到衣裳,不過濺到也無妨,我給你洗。”沒聽見另一人說了些什么,那男子繼續說:“我前幾日得了塊上好的血玉,刻成發簪或者扇墜子都是極好的,回頭你繪了喜歡的紋樣給我,我來刻成一對兒,咱倆日日帶著。”

可憐我的一身雞皮疙瘩,這倆人還真是肉麻得緊,十幾萬年的老夫老妻了,還黏糊個什么勁兒。

“欸——”我故意拉長了聲音,提高了嗓門兒:“還是有夫君的好啊,栢哥哥有慕哥哥這般捧在手里,放在心上,一會兒擔心汁水濺到衣裳,一會兒又給刻簪子墜子,當真令人羨慕。”

我扶著繩梯下來,邊走邊酸他們。又道:“這繩梯該換成正經梯子,不好走。”

“你個沒良心的丫頭,好久沒回來了,一回來便聽你哥哥的墻角,去了一趟對岸也是死性不改啊。”慕弦離笑,往日我和剪殤幾個沒少聽他們的情話,然后再像模像樣地模仿給他們看。慕弦離一張老臉比城墻的拐角還厚,早不害臊了。卻是那悶葫蘆的栢東臨臉皮薄,每次被我們打趣便紅了臉低下頭去或是躲到他夫君后面。我們就喜歡看他這幅樣子。我也在亭子里坐下,還故意擠在他倆中間。栢東臨橫了我一眼,我故作不知。

“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兒又惹什么事兒了,跟哥哥說說,讓哥哥樂呵樂呵。”

“哥哥呀,我二十一萬歲了,還當我是那個惹是生非的黃毛丫頭呢。”我白了他一眼,“飯呢?好容易回趟娘家,連口熱飯都沒得吃嗎?”

慕弦離把桌上的葡萄往我這邊推了推,道:“很甜的。”

“欸,你妹妹我笨手笨腳,汁水會濺到衣裳,我可沒夫君替我洗哦。”我邊說邊拿眼睛去瞟栢東臨的反應,他躲開我的眼睛,低下了頭。

“這有何難,哥哥替你把皮兒剝了便是。”說著便真的動手剝起來。慕弦離其實和寒川很像,對我們寬宥寵溺,無有不依,只是他心性活躍爽朗些,而寒川則更溫和從容。此時的栢東臨心里可能恨不得對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然后換把刀接著捅,偏偏面上還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喏,給。”慕弦離把剝了皮的葡萄遞給我,我看了栢東臨一眼,道:“喂我。”說著便長大嘴巴,“啊——”隨即感到嘴里一陣香甜,果然汁兒多肉甜,齒頰留香,是好葡萄。旁邊的栢東臨鼻息都重了,冷冷地哼了一聲。我在心里看熱鬧看得更起勁了,可惜了剪殤不在,錯過這出好戲。這悶葫蘆的醋壇子,吃醋都只得吃個悶醋。如果眼神能殺死人,我肯定橫尸當場好幾回了。

慕弦離又開始剝第二個葡萄,我道:“慕哥哥,你也想要發簪和扇墜子,回頭我也繪了花樣給你,可好?”我扯過慕弦離的袖子擦了擦嘴,抱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肩上,一副撒嬌賣乖樣。

“你……你抱他作甚?”栢東臨終于站起來。

“他是我們的哥哥呀,你不也抱他嗎?憑什么你抱得我便抱不得了?”我故作驚訝,心里笑得不行,這悶葫蘆吃醋的模樣實在太可愛了。

“你為甚不推開她?”他憋了一肚子氣又說不過我,便轉而找慕弦離說項。

“哦,那我推。”慕弦離聽話地戳著我的額頭把我從他肩上推開,順手又往我嘴里塞了一顆葡萄,甜!

“你為何還喂她吃葡萄?”他繼續吃醋。

“哦,那不喂了。”慕弦離繼續聽話,然后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道“你,剛才的葡萄,吐出來。”我脖子一哽,張大了嘴巴,表示已經咽下去了。還火上澆油地做了個鬼臉。

“哼!”栢東臨終于氣得拂袖而去。

“哈哈哈!”我和慕弦離都笑得不行。我又往嘴里塞了兩顆葡萄,當然,這次是沒剝皮的。“喂,你那夫君也太好玩了,這么多年了怎么一點長進都沒有,一點就著,一逗就醋。”

“東東醋了是因為他在乎我,這叫閨房之樂。你個小丫頭在風月事上到底眼皮子淺,二十萬年白活了,整天跟剪殤她們瞎混,也沒混出個名堂。”

“欸,我倒是想跟哥哥你混啊,可你那夫君看得緊啊。”我陰陽怪氣,知道栢東臨在樹上偷聽我們談話。

“說吧,這次來想討點什么便宜?”到底是當哥的,一語中的。

我跟他說明了來意,表示他妹妹我養的娃娃松青,想養個更小的娃娃。不好叫襁褓中的嬰兒跟著我們風餐露宿,是以,老哥,我要座宅子,而且得是好的。他一口應承,這有何難,說話間便帶我進了他的作坊,果然許多房舍模型,個個巴掌大小,倒是風格各異,種類俱全。

我選了座兩層樓的竹屋,前后各帶個院子,后方的院子還帶間草房子,很是清幽雅致。大小也夠我們三個住了。

“原來你喜歡這個調調,這套模具還欠些意思,回頭我在前院給你搭間亭子,往后來喝茶的便在這亭子里吧。四周再種些梅蘭竹菊,這才顯出你的氣韻來。”我心里感動,這般周到義氣,不枉我叫他幾聲哥。

“果然妥帖,怪道你能娶到栢哥哥這般玉樹臨風的可人兒呢。”我提高了聲音,故意讓樹上的栢東臨聽見。

我們又笑了幾聲,突然想起六首蛟的事兒,便正色問道:

“哥,你守在旸谷,萬水千山可有異樣?”我問。

“沒有啊,這些年幾方不過都是些搶山頭搶水源之類的芝麻小事。”

“可六首蛟龍出現了。”

“你是說,九萬年前……難道是封印?”他神色也凝重起來。

“不清楚,封印絕不會有問題,可他到底是又出現了。”

“他現在在哪兒?”

“我砍了他四顆頭,正要審他,白澤出現了,二話沒說殺了他。如今,怕是已沉入忘川,神魂俱散了。”

“莫非?是當年的漏網之魚?”他揣度道。

“也只有這個解釋了,可若是漏網之魚,已潛伏了九萬年之久,現在又為何出現?”我百思不得其解。

“或許是他一直潛伏,直到被白澤發現,一路追殺再遇到你,這便解釋得通了。可整整九萬年他又是怎么做到在我的地盤完全銷聲匿跡的?”

“我查過司妖錄,司怪簿和司神冊,均無記載,我們當年便默認他被封印了。若是漏網之魚倒罷了,即便是別有用心之徒將他藏起來了,在你的地盤也翻不出什么浪來。可若真是從封印逃出來的,那情況就復雜了。”

“其中隱情或許白澤知道,但他不愿說的事兒誰也沒法子。不過既然更染不作聲,那便不會有大礙。為今之計,先靜觀其變吧。放心吧小六,一切有哥哥姐姐在。”他捏捏我的臉,安慰我道。這時樹上掉下來一個人影,一手打掉了慕弦離捏我的手,這個醋壇子,至于嘛。

“呃……得了,走吧,這就給你安置宅子去。”慕弦離轉移話題,“葡萄你拿些吧,不是養娃娃了嘛。”

“你們一起走?”栢東臨開口,這冷氣森森的口吻,刮出我一身雞皮疙瘩。

“呃……要不你們倆去吧,我去采些茶葉,順便找你姐蹭飯。”我很識趣地告辭了。

“你不是吃葡萄了嘛?”慕弦離一臉嫌棄。

“葡萄也能算飯?”

“你說得是,對你來說確實不算。”

“是妹妹。”栢東臨開口,說著伸手遞給我一筐葡萄,“拿給她。”

“到底是親姐弟啊,有人想著念著,我就沒這么好運了,非得巴巴地自己上門來討吃的。”栢東臨和蘊慈是雙生子,兩人同時破繭而出,貨真價實的親姐弟,或者親兄妹。因分不出先后大小,兩人都認定自己先出生。蘊慈稱他弟弟,他則喚蘊慈妹子。更有趣的是,兩人還是情敵,一卵雙生的兩片癡心都給了慕弦離這禍水。這孽緣真不可謂不深。當然,因為慕弦離是個死斷袖,所以栢東臨贏得毫無懸念。蘊慈忿然惜敗,輸給了她弟弟的性別。那段時間她終日哭喪個臉,整天郁郁寡歡。不過真正愁死我們的是她罷了工,不再進廚房那個傷心地。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她不做飯,我們只得靠更染的面餅子過日子。

“是兄妹。”他剪短地糾正我。

“小氣樣,你都贏了夫婿了讓蘊慈當回姐怎么了?”我痛心疾首。他不接話,只舉著筐里的葡萄,我沒好氣地接了:“給我把那宅子歸置好點。”

“謹遵朧音大人圣命。”慕弦離戲謔道,栢東臨橫了他一眼,他立馬正經。不等慕弦離反應,栢東臨便招了朵云拉起他的寶貝夫君向我的望鄉臺去了。我嘆了口氣,也招了朵云找蘊慈去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道真| 长乐市| 晴隆县| 蒲江县| 合川市| 同心县| 突泉县| 广德县| 济宁市| 德州市| 绵竹市| 永兴县| 双流县| 沛县| 葫芦岛市| 宁城县| 静海县| 特克斯县| 洛浦县| 大英县| 博野县| 巴南区| 五莲县| 浦东新区| 栾城县| 深圳市| 万荣县| 五指山市| 深州市| 茶陵县| 石泉县| 安丘市| 蓝田县| 鹿泉市| 大田县| 南投市| 阳新县| 息烽县| 木里| 通辽市| 南汇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