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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軍部遇襲

  • 都付與
  • 不沉默的螺旋
  • 2944字
  • 2020-07-25 13:46:03

立了秋,長沙依舊熱得穩定,天空時而暴躁時而溫柔。人們開始等候秋意,一候涼風至,二候白露生,三候寒蟬鳴。

文華走至我身邊好奇地問:“清平姐,你在等什么?”

“我啊,我在等湘潭的蓮子。”我癡癡望著大門。

在蘇州時我就聽說湘潭盛產蓮子,比江南的雞頭米更糯香鮮甜。南朝江淹的《蓮花賦》有言:“著縹菱兮出波,攬湘蓮兮映渚,迎佳人兮北燕,送上客兮南楚。”其中“南楚”便指現今的湖南地域。前年文夕大火逃去湘潭避難之時,蓮子早已過了時節;去年又逢戰亂,無人有心采摘,一來二去,竟還從未有機會品嘗。這次蓮子剛一上市,湘潭老家便托人捎來一大口袋,個個飽滿渾圓、肉色乳白。我們在家蒸的燜的煮的變著法兒吃了三天,還剩下大半口袋,于是商議做些銀耳蓮子羹送去軍隊慰勞兵士。大家在院子當中支起一口大鍋,將去衣去心的蓮子和泡發的銀耳倒入鍋中,加清水大火煮開后轉文火燜煮兩小時,再放適量冰糖攪拌至融化,最后將冷涼的羹湯倒入保溫桶里,由我和文安文華三人送去軍部。

軍營中類似小邵的士兵與我已熟識,見了我嘰嘰喳喳歡呼雀躍道:“顧姑娘來了!”又對文安文華客氣道:“真是感謝你們送好吃的來!”“我要多喝幾碗!”他們雖吵吵嚷嚷,隊列卻排得一絲不茍。文安一面給他們盛湯,一面對我笑道:“這些士兵真是訓練有素,喝東西也排得這么整齊。”

一時顧紹桓笑瞇瞇地來了:“聽說有人在這里做好事,我也來討一碗湯喝。”我捏捏文安的手,朝顧紹桓的方向努努嘴:“快去說話,這里交給我。”文安嬌羞地踩我一腳,端了碗湯朝顧紹桓走去,身段端的是搖曳生姿、婀娜動人。我津津有味地欣賞這一對璧人的背影緩緩朝樹蔭下去了,手上動作卻不停。穆嘉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用眼神脅迫新兵蛋子給他讓位,插在隊伍最前端沖我傻笑。我本想教訓他句“為老不尊”,瞧著后方天真無知一臉燦爛的新兵還是忍了忍。算了,給他這個小長官一點面子。我假模假樣地微笑著將蓮子羹遞給穆嘉生,他接過時嘴角簡直要咧到天上去。我在心里默默丟他一記飛刀。

一時分完了羹,我獨自上樓去顧紹桓的辦公室洗手,他又跟上來搭訕道:“好久不見。”

我不冷不熱地回他:“也就一個月的時間,不算久。”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我被這話肉麻得不禁抖了一抖,扁扁嘴道:“倒也不必。”他寸步不離地跟著我上樓進了辦公室,拿顧紹桓的臉盆出門打了盆水回來,又將顧紹桓的茶杯添滿水遞給我。我接過茶一飲而盡,又用溫水洗了把臉,頓覺渾身舒爽不少,口氣也隨之軟下來:“謝了。”

他從我手中拿過杯子:“我們之間不用說‘謝’字。”我心里微微有些甜意,溫聲問他:“最近訓練很辛苦吧?你看你眼底老大塊烏青……”窗外卻由遠及近傳來飛機呼嘯之音。我尚未反應過來,他臉色已然一變:“是空襲!”我悚然一驚,未及答話,上空已投下一顆炸彈,“轟”一聲巨響落在屋外空地上,連帶整棟房子都晃了三晃,桌上茶杯書籍被震得跳起來散落一地,屋頂上簌簌地落下灰來。穆嘉生將我一把拽進書桌下護住,我卻想起顧紹桓文安他們都在樓下,一時心急如焚,趁著爆炸聲停止的間隙,迅速從書桌下鉆出去直起身,推開了門就向下跑。

穆嘉生在我身后大叫:“顧清平!”我跌跌撞撞地奔下樓,聽著他的腳步聲逐漸跟上來,耳畔忽而又傳來引擎轟鳴聲,接著是“咻”的炮彈降落聲,貌似打中了半邊屋頂,我腳下一個踏空,人嘰里咕嚕地滾下樓梯。我咬牙忍受著肉體與臺階的激烈碰撞,腦海中天旋地轉。似乎是一瞬間,又好像過了一個世紀,視線所及處是灰色的水泥地面,我心里明白自己滾到了樓梯盡頭,吃力地用手撐著地面想站起來。

穆嘉生幾乎瞬間奔到我身邊,嚇得人都傻了:“顧清平!你怎么樣?”我痛得齜牙咧嘴,握住他的手腕借力站起來,目光向門外逡巡,遠遠看到顧紹桓護著文安走進來,文華緊隨身后,一顆心才放下來,腳底一軟,眼前一黑,向后昏倒在穆嘉生懷里。

我在柔軟的床上醒過來,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文家,床頭亮著一盞小燈,穆嘉生一臉焦急地坐在床邊注視著我,見我醒了又驚又喜:“清平……你醒了!”

我頭昏沉沉的不甚清醒,有氣無力地問他:“我哥和文安文華呢?”

他耐心道:“他們都沒事。顧長官還在軍部和其他人處理空襲一事;文安和文華都回來了,剛剛來看過你。”

我長舒了一口氣。穆嘉生緊緊盯著我的臉:“今日之事太過突然,我眼睜睜看你從樓梯上滾下去,嚇得三魂丟了七魄,幸好你沒事。”

我心懷歉意地望著他:“對不起啊,太久不鍛煉,運動細胞都遲鈍了,不知怎么就摔下去了,害你擔心了。”他傾過身子來握住我的手:“說什么傻話,只是以后別再這么冒冒失失的了;今日若是敵機不走,你就算沖下去,也救不了別人,反倒白白把自己搭進去。”

我嘆了口氣:“可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哥和文安他們出事,就像你不會眼睜睜看著我有危險而無動于衷,不是嗎?”

穆嘉生溫柔地撫摸我的臉:“是。”我撐著胳臂想要坐起來,穆嘉生拿枕頭掖在我身后讓我坐得舒服些,從床頭端了藥碗給我:“大夫給你開的藥,再怕苦也得喝了,不然日后若落下什么病根來,可有的罪受。”

“啊?”

“啊什么啊,快喝了,這事兒沒得商量。”

我察言觀色,見他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只得捏住鼻子一口氣吞掉這碗黑乎乎黏答答的中藥,直苦的舌頭發澀面部扭曲。穆嘉生遞給我一片山楂,我嚼了,舌尖的苦澀感褪去不少。我靠在枕頭上定了定神,腦子慢慢清醒過來,問他:“你們的人可有傷亡?房屋受損嚴重嗎?”

他道:“當時新兵營里混亂了一陣子,有幾個人躲避不及受了輕傷;再有就是司令部的屋頂被炸塌了一半。”

我仔細回想當時場景,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這次轟炸不似以往,不僅波及范圍小,而且日機只俯沖了一回,剛受到地面反擊就走了。”

穆嘉生接口道:“更像是蓄意挑釁。上個月英國與日本簽訂協議,封閉滇緬公路三個月,禁止抗戰物資從緬甸運往中國。國內抗戰疲乏,加之在國際上孤立無援……日軍怕是想借機一舉吃掉我們。”

我氣憤地攥緊拳頭:“把飛機開到第九戰區司令部,這是明目張膽地騎到我們頭上來。”

他點頭:“雖然明知是挑釁,可軍中大部分人都咽不下這口氣,第二次反擊作戰計劃估計要加快進度了。”

“什么時候開打?”

“早則冬天,遲則明年這個時候,定有一場惡仗要打。”

我先是熱血沸騰,可沸騰之后心底隱憂卻漸浮出水面:“到那個時候,你、我哥還有高大哥都要上戰場吧。”

屋內一時間靜默下來,只有電流經過臺燈不時發出的“嗡嗡”聲。穆嘉生背對我,口氣卻是堅定不移:“可這仗不能不打,我們被日本人逼得沒有路走,是時候拿出血性反噬他們一口了。薛將軍說過,‘湘人民氣可用’,就是說我們湖南子弟兵霸得蠻、不怕死,青山處處埋忠骨,無需馬革裹尸還。”

我心下兩難,一面是作為國人支持抗戰、恨不能親赴戰場驅逐日寇的豪情壯志,一面卻是作為女子畏懼戰爭、不愿讓所愛之人以身犯險的懦弱膽怯;理智讓我鄙視后者,可感性逼得我不得不承認與審視它的存在,甚至在某些時刻認為它才是最原始的自我。可不論是面對穆嘉生還是顧紹桓,我只能將后者盡量掩藏,不讓自己成為他們作戰時的負累。我靜靜望著穆嘉生寬厚的溫暖的后背,開口道:“我明白,我會在后方做好自己的事等你。”

穆嘉生展開溫暖的笑容,十指與我緊緊交握,真誠而懇切地說:“清平,謝謝你。”

我紅著臉打開他的手道:“不是不說‘謝’字嗎?”

他的眼里有跳動的火苗:“我是代替這一千一百萬平方公里的國土上被壓迫、被欺凌的百姓,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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