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四日，雒家村小學異常熱鬧，一群年輕人在操場打球，一些人在看球。

熱度不亞于觀看NBA。

村里高中以上的在校學生共有26人，都收到了村支書雒小億的邀請參加2015年新春青年派對。雒小億特意給這次活動起了個英文名稱：Youth Party for New Year 2015。

會場設置在六年級教室，場景布置中西結合，契合讀書的年輕人精神。教室前面黑板前面是一塊幕墻，幕布上印刷了活動名稱的中英文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整個教室張燈結彩，課桌圍成一個圓圈，像圓桌會議一樣。

出席這次聚會的除了全村的青年才俊，還有村委會和農合社的干部，是一次跨代交流。雒小億在會場外已經一一接待這26名在校生，大部分做了深入交談，未交談的至少也打了招呼握過手。村委相當重視這次交流，雒小億是想把村里的現狀和發展規劃通報給孩子們，讓他們把對未來憧憬轉化動力和實踐，立志成才。

這次聚會是村精神文明建設的重要行動，更是全村教育事業的創新舉措。

村主任王克志做了一份詳細的《雒家村現狀和未來五年發展規劃》的報告之后，雒小億說：今天的聚會最后兩個環節，一，大家自由交談，自己和家庭有什么困難可以說出來，對全村未來發展有什么期望也可以說出來。總之，雒家村未來的社會模型是：共建、共享、共治。二，娛樂活動，跳舞唱歌樣樣都可以，把你們的才藝展現出來。最后，共進午餐。

可是，事物發展的方向并沒有按雒小億預設的方向走，話語權被這幫高級神獸霸占著。

話題從民主與法制的理論與實踐模型的討論，直到村民自治的民主模型，從理論到到實踐議論一遍。最難能可貴的是，結合雒家村基層民主建設的現實狀況進行了評判性評價；而最具攻擊性的是，提出了雒家村村民委員會的三大罪狀、七條罪證。

本來是為了教育事業的發展，畫風卻變成被教育的對象。

村委會主任王克志和村支書雒小億從熱情高漲到偃旗息鼓、從侃侃而談到洗耳恭聽、從教育者到被教育者的轉變只在瞬移之間。

——失控了！這是雒小億和王克志沒有想到的。

首先發難的是郭建軍。郭四牛和何冬芳兩個本分老實的人偏偏就能生出郭二妮和郭建軍這樣地難纏鬼。

郭建軍站起來問道：“請問雒支書、王主任，韓玲玲從煮飯婆火箭式升職出納，還兼任主播；周立娟本是小學教師卻兼職農合社職業培訓中心的負責人；雒小梁跨界擔任建筑公司副經理，這三件事算不算任人唯親？作風可疑啊！”

語驚四座。事實上，這幫神獸是有備而來的。語驚的不是四座，而是前排就坐的村干們。

……………?_?

王克志拿過話筒，準備解釋。雒小億奪了過來，他說：“說吧，把心中的話都說出來吧。我洗耳恭聽，”

……………無語(ー_ー)!!

稍微停頓一下，郭建軍從理論上到雒家村的現實論證了民主與法治的偉大，把雒家村的貧窮和落后全部歸結為制度體系的僵化與落后。在他眼里，仿佛建立了西方的民主政治，雒家村就會一夜之間變成一個富裕村。

雒小億在貼紙上寫了四個字：只聽，不辯。然后，把條子滑到王克志面前。

郭建軍沒有等來反駁與回擊，于是更加恣意妄行。他說：“為什么USA那么先進？人民享有崇高的自由和富足。為什么？因為別人有地球上最先進的制度。為什么我們貧窮落后？為什么二十一世紀還有人任人唯親？就是因為，我們村民手里的這一票沒有足夠地份量，沒有得到足夠地重視與尊重。”

………………?_?

郭建軍見沒人接招，便所向披靡的演講下去，他說：“為了村民未來的福祉，我們要拿起我們手中這一票向當權者說不，說不！否則，雒家村就不是全體村民的了，它將變成真正的雒家的村。”

話說到這個份上，雒小億不說是不行的了。他拿過話筒，壓制著自己的情緒，故意慢慢地問道：“自建國以來，雒小億是第一個雒姓村支書。請問，在我之前雒家村是姓什么的村？”

全場無語，之前還有小聲私議，此時鴉雀無聲。的確，簡直是一句靈魂拷問！

雒小億繼續說道：“雒家村，是歷史傳承、是文化記憶。自古以來都不是雒家的村，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是，更不可能是任何哪個姓氏的村，它是全體村民的村，包括雒、郭、謝、韓、吳等姓氏人口。”

……………?_?

第一波攻擊，被雒小億抓住破綻頂了回去。

本應是一個快樂迎春聚會，搞成了一個批判會。村干們面面相覷，每個人都臉露尷尬，在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之間切換。

王克志眼見與人應答，拿過話筒說道：“大家沒有說的，我們就到此結束吧，下面請各位年輕朋友，到餐廳聚餐。”

這時，趙云峰站了起來，義正言辭地說道：“請看，這就是獨裁者的做派！請問王主任，你怎么知道大家沒有說的？”

王克志坐了下來，他說：“沒有關系，你說吧。”

趙云峰煞有介事地問道：“為什么要排斥異己，阻擋村里招商引資？為什么？到底村委會為誰服務的？”

………………無語-_-||

沒有人能答，也沒有人愿意答。誰答，誰是敵人。

表演吧，你就自個兒表演！村干們，個個洗耳恭聽……………

“寶叔，攜帶巨資回鄉投資，拉動內需不說，解決了大量勞動力就業，功德無量啊！為什么以違建為名設置障礙？”趙云峰鏗鏘有力，抑揚頓挫地說：“到底為什么？難道建高樓不好嗎？社會主義新農村，就是要把農村建得向城市一樣美麗！”

韓玲玲再次發放茶水，這次不發礦泉水，全發冰鎮可口可樂。神獸們一點不客氣，仿佛是吃一家東西一樣，啟開拉環就往嘴里倒，神情自信又坦蕩。

冰鎮，并沒有能降下火來，反而更清醒、更有斗志。

吳映鴻的孫子吳酒泉，這家伙是父親在酒泉當兵時生的，所以叫酒泉，戶籍屬于城市戶口。非雒家村戶籍，沒有選舉權。這次聚會邀請對象不限戶籍，只要籍貫屬于雒家村都是被邀對象。他咕嚕咕嚕吞了幾口可樂，接過趙云峰的話，沖了上來。這就是輪番作戰，大有攻占村委會的勢頭。

吳酒泉模仿電影里議會質詢場景，條理清楚地問道：“請問農田基本建設工程，為什么承包茍興旺而不是別人？請問為什么把牛圈和大棚鋼結構承包給牟中平而不是別人？請問，縣里要求全鎮遍山種植青椒，為什么只是荒地種植？反其道而行之，大面積搞大棚建設，這是不是對抗上級、對抗組織嗎？所有這些行徑，是不是搞獨裁統治？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呢！”

吳映鴻大聲說：“酒泉兒，你獨個鬼！還裁什么裁？你趕緊給我滾出去！”

“獨裁村委會，就該被打倒！”吳酒泉卻大聲吼道，算是對爺爺的應答。

吳映鴻漲紅了臉，快步走到吳酒泉的座位，他說：“你個狗日的，要打倒，就先打倒我！”抓住吳酒泉就往外拖。

好家伙，沒有跟爺爺來硬的，而是順勢跟著出了教室。

大家也跟著出了教室。每個人都未曾想到，這個聚會以這種方式收場。吳映鴻用非議程與程序的手段中止了這場鬧劇。

這真是一場鬧劇嗎？有理無理，任人唯親、作風問題和獨裁統治三大罪狀先立起來。

村委會餐廳，雒小億熱情的招呼這群高級神獸吃肉喝酒。郭二爺也正在張大爺，張有鉈家吃肉喝酒。

郭友程舉起酒杯，他說：“挑明說吧，我對目前村委的領導很擔心，也很不看好！”

“喝！”張有鉈只喝酒不接郭二爺的茬。

郭二爺再度提壺，說道：“咋倆為村里奮斗幾十年，你也是老黨員了，怎么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呢？憑你兩個兒子的實力，不能回村干一番事業嗎？”

“喝酒，二爺。兒子們是事，我從來不摻和，管他呢，兒孫自有兒孫福啊！我們喝好我們的酒吧。喝！”張大爺淡淡地說道，說得那樣悠閑自得。

郭二爺三度提壺，他說：“你狗日的，就知道埋頭種地，不知道抬頭看天。國家未來的政策方向，你看懂沒有？你家再不回來，就回來不了拉！可以說，在神州大地已經刮起了一陣圈地運動，這就是新農村建設。吳有寶回來干什么？圈地！雒小億回來干什么？圈地！他們兩個方向不同，方法也不同，但結果一樣。都是圈地。”

……………

“懂嗎？喝～”郭二爺氣憤地指著張大爺說道。

張有鉈舉起酒杯，說：“懂，基本懂了。我把你的話轉告我那兩個狗東西就是了。喝～我們只管喝好！其它的，不管！”

“喝～喝好～其它的，不管！”

郭二爺無意間從外圍配合著這些高級神獸，高級神獸在配合誰呢？

——老的少的、明的暗的、還有沒有想到的勢力，似乎正在走向聯合，直指雒家村支部和村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