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長斗爭的人，首先要找事，其次是找對手。

郭二爺正閑得慌，就遇上了成立農民合作社這檔子事，心情異常亢奮。一回到家，就開始通讀合作社基本法文稿。是精讀，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牟二婆忙著做飯，郭二爺忙著研究文件。這是二人幾十年形成的默契，牟二婆嫁雞隨雞也學到不少斗爭理論，這方面她是支持自家男客的。

“郭友程，你不趕緊拍照給兒子，看看有沒有問題哦。”這聲音是從廚房傳出來的。

郭二爺說道：“不僅是給你的兒子，別人的兒子更要給。牟老婆，你就放心吧！”

一菜、一湯、兩碗飯。牟二婆把飯菜端上了桌子，她已伺候郭二爺三十多年了，可她渾然不知這是伺候，只當是應該的。

“快吃，冷了！”

“不急，等一等。最后一個，趙碘得的。”

兒子來電話了，郭二爺興奮有點激動，按下了接聽鍵。

“喂，是偉業嗎？”

“是。爸，我看到了基本法文稿。這個模式很好啊，符合當前農村經濟發展的要求。你要支持，不要反對啊！特別是雒小億，你更不能去給他設路障。郭家跟周家本來就有過節，所以你要更加謹言慎行，不然叫村子里的人怎么看我們家？贊成別人，就是支持自己！”

……

郭二爺臉色早就變了，從紅潤變成了豬肝色。最后掛斷電話，推翻了桌上的飯菜。

“你瘋了撒？郭友程，你不吃，我要吃呢！”郭二婆端起碗，起身回到廚房，氣憤更害怕。

“媽滴逼，有這樣跟老子說話的嗎？啊？傻婆娘，你看你生的兒子，胳膊肘往外拐。長他人之志氣，滅自己之威風。什么是戰略？什么是政治？一點不懂，遲早玩完的玩意！”

知父莫若子。郭偉業太了解自己的父親了，就是擔心他興風作浪，歷史上類似的事件太多了。令郭偉業意想不到的是，他的警告將更加激發郭二爺的斗志。

郭二爺走出院落，一股憤怒而憋屈的神色，一副要吃人的樣子。正當此時，郭四牛背著噴霧器回家吃飯，郭二爺攔住了他，心情由憤怒轉為喜悅。

“四牛子，你去殺蟲的？”

“是啊，二爺。您跟二婆吵架了？”

“都是給你偉業叔氣的，我養了一個敵人。這家伙，從小就跟我的觀點不一致。哪有兒子反老子的，真是天理不容啊！”

“偉業叔不是開航天飛船的嗎？您用得著吃他的氣？他在天上，您在地上，夠不著啊！去我家，我們爺孫喝一盅。”

“二爺，快到屋里來，我跟你們去煨酒。”四牛媳婦何冬芳熱情地招呼著。

雒家村是一個宗法觀念根濃的村子，講究老幼尊卑，特別是宗族班輩很嚴格，不同姓氏之間也有對應的班輩，稱呼上不得亂叫，該叫叔的叫叔，該喊爺的喊爺，秩序不亂。對二爺的尊重，除了宗法規矩以外，還因為二爺當過兵見多識廣，可以提供一些咨詢與建議。

兩盅酒下肚，話題就引出來了。

“你娃兒，今天有沒有看出來？”

“看出什么？”

“雒小億，那小子，今天有點皮笑肉不笑，難道沒有看出來？”

“二爺，我真滴沒有看出來。”

“那小子啊，真的是狡猾，笑里藏刀，把你給懵住了！他為什么放棄深圳的白領不做，你知道嗎？你看，把周四爺的女兒騙到手了，是不？現在開始騙我們全村的人了！”

“我怎么沒看出來，二爺？”

“你娃呀，就知道埋頭干活，不知道抬頭看路。從大的方向看，他是想在雒家村一統江湖，把我們姓郭的、姓趙的、姓冷的、姓張的、姓吳的、姓等等的，都置于姓雒的領導之下。小的方面說，餅給你畫得很大，結算時到底有多少？不知道啊。集體生產那時，你不是不知道嘛，你也參與過決算嘛，你不懂嗎？”

“二爺啊，我想過。你看我入股合作社，可以有一半多點的分紅，我還可以在社里做一份工，拿一份工資。我從小就放牛，對牛有感情。我打算學習現代化養牛技術，到時候工資也很高。”

“你傻啊！你忘記了你爺爺就是給雒小億爺爺放牛的嗎？你想回到解放前，吃二遍苦，受二遍罪？歷史就是教訓啊，不能忘記啊。忘記歷史，等于背叛！”

“二爺，你說得有道理，但是雒小億說的的確可以給我更多的收益啊。”

“他統治了雒家村，他說了算。成本控制掌握在他那里，他想讓你賺錢就賺錢；他一不高興，你就虧本了，還得倒貼。你娃，醒醒吧！”

“二爺，有點道理。喝酒，不管他，看他娃兒怎么搞！”

“不管，不行啊！你把土地給了他，你失去了自由。你要想種的時候，怎么辦？受制于人啊！受制于人的事，咱們最好別干！”

郭二爺的心情從煩躁漸漸舒坦起來，他成功地把雒小億樹立成了假想敵。有了斗爭的對象，他的心情又變得更沉穩踏實起來。他與侄孫子喝著酒，想到了自己的兒子，這家伙可是永遠的敵人。凡事敵人擁護的，就要堅決反對。這是郭二爺專屬人格模型所衍生出來的行為特征。懂的人，并不奇怪。

“雒家村農民合作社基本法”宣講順利完成，標志著創辦農村集體經濟的概念進入實踐階段。開弓沒有回頭箭，再大的困難也要頂著上。

送走表叔和鎮領導，雒小億召集村委班子召開了一個工作分配的會議。會議決定成立“雒家村農民合作社”并向市場監督管理局申請登記注冊，由王克志負責；成立畜牧業事業部，暫由謝地基負責；成立花椒和辣椒種植事業部暫由茍麗麗負責；合作社的經營管理由雒小億負責，王克志協助。

圍繞創辦農民合作社，有若干股枕邊風正在吹，其中有兩股半枕邊風值得記錄以作紀念。

夜幕降臨，已衰落的農村社會經濟致使山河安靜得蕭條，冷落得依稀聽到犬吠……

村委會的燈亮著。自從上次王克志被整，態度和氣了許多。周立娟趴在王克志的肩膀上看他敲鍵盤、劃鼠標。都到這個份上了，王克志依然無心那最后臨門一腳，自然故我地寫著文稿與資料。

“村里給你一家三口標準的干股，真是看得起你娃哦。你要知恩圖報，為雒家村做出貢獻，才對得起這份恩情與責任。”

“那是當然！”

“克志，那干股我想要一份。”

“你要，就要。全部給你也可以。”

“你說的，我錄音為證，你再說一遍。”

“可以，全部給你都可以！”

“克志，我們應當再投一點錢，支持雒家村，也是支持你的事業。”

“我是窮小子，我可沒錢。”

“我可以向我爸媽借，有錢了再還他們。”

“很好，你投吧！”

話都說道這個份上，最后兩人還是各自回到自己的宿舍。王克志到底是玩策略，還是真的不懂？雒家村的看官們都被弄暈了。

可是另一家，卻是完全不同的景象。周小慧躺在雒小億的胸脯上，陶醉著幸福。

“小億，我這里有20萬元，我們投到合作社去。”

“嗯？哪里來的？”

“你給的彩禮，還有爹媽給我的陪嫁。我相信，我的男人一定成功，所以……”

“所以什么？”

“你猜……”

巴州城，燈紅酒綠，車水馬龍，一派繁榮的景象。那老兩口過的是小兩口的日子，青春不減當年。

“耀南，我拿得出50萬元，我不圖報酬，權當慈善性投資。”

“有點少。”

“只有這么多，你真拿我當富婆啊！你可以找國資委投點資，也可以去弄點扶貧貸款，還可以找一些大老板投資，思路擴大一點。”

“不錯，慈善性投資、國資、貸款……哎，老婆，你是經濟學家啊，你會創造詞語和概念。老婆，你真行！你真了不起！”

這兩股半枕邊風吹響了雒家村農民合作社進軍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