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

很多人不喜歡我。

我出生那天，媽媽因為堅持保我難產去世了；

我體弱多病，沒法替家族與同齡人相爭；

我是家主的兒子，理所當然地占了查爾斯下任家主的位置，擋住了他人瓜分利益的渴望……

惡意漸漸匯聚。

小小的我不知道緣由。

只好捧著沒人要的心獨自舔舐傷口。

一點點，在眾人矚目、無人矚心的暴露下長大。

一點點，悄無聲息地走到陰郁封閉的世界里。

我不被需要。

我不被期待。

……或許沒有我就好了。

*

*

在遇見她之前，我是知道她的。

麗芙?阿爾瓦，一個皮膚呈現和她的平民母親一樣的古銅色的小女孩，我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要被那群無聊的家伙嬉笑著排斥在外；

至于我？貴族家的小東西們天生就會踩高捧低，奚落般的施舍和相處輕飄飄地隨著笑聲砸在我的骨頭上

……

呵，再怎么著的體弱多病，我也是查爾斯的下任家主，小孩子就是沒大人有眼力。你看那些背地里說三道四的，見了我還不是要畢恭畢敬地挨我的脾氣。

……只是看著這些虛偽熱情的臉，我常常會想作嘔罷了。

……

一個人的時候，我有時會想著這個從別人口中聽到的名字。

麗芙?阿爾瓦——

一個怪物；

迪拉?查爾斯——

一個廢物。

真是有趣極了。

……

我曾以為我們倆一樣孤獨。

后來我發現，

還是不一樣的。

我爛在了孤獨的泥里，而她開出了孤獨的花。

那是后話了。

*

*

第一次真正見到這個與我齊名的女孩，是在我十二歲的時候。

盡管我已經十二歲了，由于從娘胎里帶出來的病弱，我也就如七八歲的孩子一般，蒼白而瘦弱。

那段時間波那城鬧人販子，家家都把孩子看得緊緊的，恨不得一天三次耳提面命。

我卻拖著這副病弱瘦小的軀體，從只住著我的院子里溜了出來。

我也不知道自己聽到這個消息時，為什么想要偷偷溜出來。

只是當我記下那些下人和守衛的例行時間和喜歡偷懶耍滑的面孔后，我第一次就成功了。

我溜出來，游蕩在一條空蕩蕩的石子路上，心里沒有一絲喜悅。

我多聰明。

……我多可笑。

……

人販子發現了在城門附近晃悠的我。

我看著那個賊眉鼠眼的男人擠出一抹和藹的笑容靠近，腿上沒有動作，心里也無半分波動。

這副病弱的軀體拖著一個無聲息的魂，終于要被開眼的神明記起，扔到銷毀箱去了么？

我的身后，輕快雀躍的女孩的聲音卻逐漸靠近。

“凱德叔叔，你下次還要教我打拳！麗芙真的超級開心！”

那人販子看見有大人來了，失掉表演的欲望就想扯住我的胳膊走，那個聲音驚呼著飛速靠近，掄著拳頭就往人販子的身上打，還一邊跳來跳去躲避對方慌亂的還擊。

女孩旁邊跟著的大人也趕忙上去，三兩下結束了動作。

陽光下，她得意地拍拍手，古銅色汗濕濕的臉蛋向我看來，那雙清澈璀璨的眸子突然闖入我的眼中。

怪物和廢物就此相識了。

*

*

從那之后，她常常會來找我。

我雖然表面上神情嫌棄，但看著她明亮清澈的眼睛，我的心里每每會莫名涌現出一股不知明的歡喜。

我喜歡逗她，看著她沖我急眼，全身的情感和注意都集中在我身上的樣子。

這樣的日子幾乎揮去了我心上的陰霾。

只是偶爾我跟她笑著鬧著突然會有些喘氣吃力，這是時恍然發覺自己蒼白瘦弱，而她健美利落，像一顆小太陽，心里涌上深深的自卑，喉嚨間默默咽下自己的歡喜。

我在不敢開口間習慣了她的存在。

直到克勞德的出現。

她迅速地愛上了他。

……

陷入愛河的少女，漸漸冷落了昔日的伙伴。

我無從反應。

我不曾開口。

我沒有挽留。

沒有太陽的我，躲回了陰影之下。

*

*

克勞德對麗芙不是真心的。

對他多加注意的我很快發現了這個事實。

那個因為兄長意外死去而被召回的少年，風度翩翩地對待著每一個貴族出身的女孩，濫情而虛偽的曖昧網住了一顆又一顆單純稚嫩的心。

可麗芙那樣歡喜，我要怎樣開口呢？

……或者她會選擇相信克勞德，然后撤走在我的世界里曾經灑下的所有光？

我退縮了。

我拿著我曾無數次厭惡不已的身份成功接近了克勞德。

沒有同齡人能比波那三族的繼承人的身份更加尊貴。

于是，一個穩定的三人圈子出現了。

我，我心愛的女孩，和她心愛的少年。

*

*

今天遇見了兩個討厭的人。

不說那兩個人時不時的膩歪吧，那個艾斯初次見面就勾走了麗芙的魂。

煩死了。

除了克勞德我還要再忍受其他人么？

*

*

寫情書？

簡直是笑話。

……但也許她會喜歡。

我真是欠了她的。

……

本來想好好落款，權當表白的，

考慮之后還是決定匿名加換著筆跡寫。

還不是她總覺得自己不招人喜歡。

嘖，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至于告白，還是再花些心思當面說吧。

*

*

完了，情書的事情被戳破了。

她知道了。

她看我了。

她會喜歡我么？

我不敢看她。

*

*

為了穩固自己的繼承人地位，也為了有能力守護自己心愛的女孩，我跟著艾斯和阿諾德離開了波那城。

之后沒有平靜多久，搖搖欲墜的平靜被驟然打破，戰火開始四處蔓延。

查爾斯家的人來到王城接我回去。

我拒絕了。

這里有危險，但同時也伴隨著天大的機會。

把握住，把握住。

我輕輕地對自己說。

所以我不回去。

我留在了王城。

……

我再次見到她時，是卡佩的那場婚禮上。

因為在那場戰亂中立下的功勞和創造的利益，我現在也有一個子爵爵位了。

她是那位卡佩公爵的伴娘。

我在人群中默默地看著她穿著白裙一臉祝福的興奮模樣。

我只是沒想到，她接過捧花時，臉上浮起兩朵紅霞。

……她又有喜歡的人了么？

*

*

輕柔的禮樂聲纏纏依依，牧師的詢問和戀人的承允彼此印證。

我輕輕吻上我朝思暮想的女孩。

怪物和廢物在一起了，他們成為了彼此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