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鴦的背影在桌子前端坐著，靜靜撥弄著自己的琵琶弦。

夜深了，卻絲毫沒有要睡的意思，似乎月老的到來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找我，月老上神。”

她溫柔緩慢的聲音悠揚在寂靜如斯的夜中，顯得格外刺耳。

月老不禁瞇起了眼睛，試圖看清女人的真面目。

今夜的月色皎潔明亮，照在少年鮮艷的紅袍上，透漏出陰鶩的色彩。

“真是沒想到，居然是你。”他的語氣平靜之至，不帶一絲感情色彩。

宿鴦放下手中的琵琶，緩緩轉身，動作依舊柔和，直視著站在窗邊的男人，美麗的面孔在月色的襯托下多了一絲朦朧，輕笑道：“我也沒想到，常來大手筆點我曲子的貴客月公子，居然是月老大神您。這么多年過去了，月老大神你過得還好嗎？”

頓了頓，她繞過面前的桌子，緩緩走到他身旁，在他耳邊低語：“我在冥河中沉睡百年時，可沒想過能與您再相見，看來，我們才是真的有緣。”

月老聽出她話中有話，不愿與她寒暄，只警醒她道：“你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答應了他，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那個交易，尤其是本嬈。

可今天在她明明看到他眼神中的提醒時，還生出交朋友這種種事端，這很難不讓他懷疑，她就是故意的！

“哦！”宿鴦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姿態，“她用的，就是我的身體吧！”

月老似乎對這句話格外敏感，即刻眼神便生出慍怒，聲音低沉道：“我已助你轉世重生，希望你也能遵守承諾，今后我不愿再聽到這句話。”

她突然大笑起來，雪白的皮膚在夜色中顯得慘白，趁得這笑聲在寂靜的夜里凄厲無比。

有那么一絲瘋魔感。

笑罷，她眼神犀利地直視月老，“你是助我重生，可你沒有告訴我要在冥河沉睡百年之久，這其中苦楚，誰來替我承擔？百年之后的人間，早已不是我認識的人間，誰又能為我彌補？”眼里的攻擊性越來越強，“我可以替你將此事保密，可是我憑什么？別說交易不交易，答應不答應，即使我現在反悔了，那也是因為你！”

最后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

月老知道她所說的，他帶給她的苦楚與不便，他愧對于她。

事情已經發生，他確實無法替她承擔，若是她肯繼續保密，他愿意彌補她，承擔自己曾為了一己私利犯下的滔天大錯。

“你想怎么樣。”月老直接問。

無論她要什么，只要他月老能做的，他一定盡力彌補，一是為了讓她能繼續保守這個秘密，二是愧疚，既為她，也為自己犯下的錯。

宿鴦也不是個拐彎抹角之人，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在冥河中沉睡百年之久，才得來一世壽命。

一世壽命不過了了幾十年，她所得到的根本配不上她的付出，這一世還有幾十年就要結束了，到時，她再不能重生，再不能彈琵琶，再不能享受世間一切美好，真正的死了，消失在這人間。

她不服，為什么她上一世的身體被他人的靈魂占領，滋養，能活千年萬年，而她卻僅有一世。

她想要靈魂與身體共存，她在冥河百年的等待，不愿只換就了了幾十年光景！

她想要更長，更久！

“我要長生不老。”

月老被她的直言驚住了，沒想到她能有如此大的野心，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欲望的樣子，真叫人佩服。

只可惜凡人長生不老本就有違天機人道，人間萬物平等，他不可能為某個人打破這份平等，輕則違背天條，不僅他們會受到難以想象的懲罰，還會連累身邊的人，重則天下大亂。

這是不可能的事！絕不可能！

他神色凝重，斬釘截鐵地告訴她：“不可能，這個我做不到。”

“若是我不能得到我想要的，我便不能保證答應你。”宿鴦并不在乎后果，她只在乎她想要得到的。

她知道月老在意這件事，尤其在意被本嬈發現，她自以為捏住了他的把柄。

宿鴦再次湊到他耳邊，不緊不慢地說：“只需把我變成與你們一樣，便可。”

可惜月老平生最厭惡別人威脅他。

天界掌管人間，與凡人不可有任何私情糾葛，凡人不可成仙成神。

他已經犯下滔天大罪，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再拉上天下人為他承擔這個錯。

“我已說明這不可能，此事有違天機人道，我辦不到。我已給了你一條命，你也答應了這個交易，如今我心存感激，愿意彌補你，已是仁至義盡，你若再得寸進尺，別怪我不念舊情！”月老眸如靜潭，深不見底，冷得似乎能把人刺穿。

這副稚氣未脫的少年容貌，與此刻他冰冷刺骨的眼神格格不入。

他很擅長用眼睛說話。

看著他的眼睛，只一眼，便如受萬箭穿心之痛。

他就這樣直直的看著宿鴦，她強撐著身體沒有哆嗦，其實雙腿早已癱軟，只需別人輕輕碰一下，或是他再多直視一秒，她便要癱坐在地上。

月老沒有繼續，只冷冷轉身離去，留下一句：“別再生事端。我還會再來，若是你想好要什么，到時再告訴我。今后我不愿再看見你。”那一抹紅色就那樣逐漸消失在濃濃夜色中。

宿鴦終于嚇得渾身癱軟，無論方才她如何強勢，如何不害怕，如何有野心，在看到他凌厲眼光的那一息，潰不成軍。

漫長得，像過了幾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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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沒有立刻回去，漫步在京城的屋頂。

夜色背景下，圓月低掛。月光，薄霧，屋檐，與他紅色的身影相得益彰，美得像一幅畫，渾然天成。

可少年卻面色凝重，眉頭緊皺，自顧自地思考著，根本注意不到此刻的良辰美景。

宿鴦本該在這一世平安幸福地過完一生，本該相安無事，她本該更珍惜這次生命，更加愛惜疼惜自己，完成自己的心愿。

可是誰料他們竟還是再見了。

月老自嘲似的笑了出來，看來上天真是會安排啊！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