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幽幽的燈光照著土窯洞，一位穿著藍色上衣的中年婦女看見陽回來，揭開鍋蓋，把一碗冒著熱氣的黃米飯放在了木頭餐桌上，陽拿起了筷子，那中年婦女言道：“罐頭瓶子里面有豬油，給黃米飯拌點豬油吃就不扎胃了?！标柼痤^，笑了笑，擰開罐頭瓶子蓋子，用筷子使勁弄了一筷子頭豬油，拌進了黃米飯里。白白的豬油見了冒著熱氣的黃米飯，融化成光油油的油滲進了黃米飯。陽端起碗，狼吞虎咽吃了起來，中年婦女用溫柔的目光看著陽吃完了兩碗黃米飯，然后站起來，撿起陽扔下的碗筷，洗了起來。

“陽，墻頭那朵茉莉花還沒有澆，你可不要忘了澆水?！?

每次吃完晚飯，母親總催著陽去澆院子墻頭那盆茉莉花，這已經成了慣例。陽不明白母親為什么每次晚飯后要他去澆那盆茉莉花，陽更不明白母親為什么不要別人去澆那盆茉莉花。有一次，妹妹給那盆茉莉花澆了水，母親不但沒有表揚妹妹，還狠狠地責備了妹妹一頓，母親說自己的花必須自己澆，不準別人代澆。妹妹哭了，陽看見淚流滿面的妹妹，心里開始討厭那盆茉莉花，為什么要澆那盆茉莉花？陽咆哮著。

母親拉著陽的手，讓陽站在那盆茉莉花前，對陽說：“孩子，這盆茉莉花就是你的媳婦。媳婦，你懂嗎？”

陽那時候太小，不懂事，也不知道媳婦是個啥東西，便問道：“媽媽，媳婦可以吃嗎？”

母親笑語道：“傻孩子，媳婦是用來看的，不是用來吃的！”

陽撅著嘴言道：“不能吃的東西還不如摔了去！”

母親用燒火棍狠狠地揍了陽一頓，陽哭了，看見陽哭，妹妹反而不哭了。

從那以后，陽便開始討厭那盆茉莉花，可母命難違，每天晚飯后，母親總說著同樣的話，陽總做著同樣的事。

“陽，母親給你講個故事。”

“哥哥，媽媽要講故事了，一定是你媳婦的事。”

母親講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年輕人，他家貧窮的叮咚響，到了結婚的年齡，盡管人長得帥，但因為家里貧窮，沒有一個姑娘愿意跟著他過苦日子，就這樣他變成了光棍，每天要生火做飯，白天的日子還好過，可一到晚上，他一個人睡在空空如也的土窯洞，他心里就想要個媳婦。一個星稀月圓之夜，他正在想媳婦，突然緊閉的門開了，從門外走進來了一個美麗的姑娘，淡淡的月光照在姑娘的身上，她的輪廊清晰，美麗動人。年輕人嚇壞了，以為見到了鬼，那姑娘笑著說，不用怕，我是你墻頭那朵茉莉花，你天天給我澆水，你是我的恩人，如今我已經有了人形，只要你不嫌棄我，我愿意做你的新娘，從今以后永遠和你在一起。年輕人高興及了，緊緊擁抱住了姑娘……

“哥哥，媽媽的故事可好聽了，原來嫂嫂就是墻頭的茉莉花?！?

從此以后，妹妹每天晚上跑到墻頭看茉莉花在不在，看了，還不忘打開陽的窯洞門，用小眼睛在窯洞里面搜索一頓。

一年過去了，三年過去了，茉莉花還是墻頭的茉莉花，陽還是一個人睡在土窯洞，晚上從來沒有一個美麗的姑娘走進來。

可母親依然叫陽每天晚飯后澆那朵茉莉花，陽已經習慣了，澆就澆吧，母親說過：“陽，你要好好對待你的媳婦，媳婦是茉莉花，需要你每天用水澆。記得每次澆水的時候，要留意花朵的枝葉，看一看有蟲子嗎？看一看缺肥嗎？看一看有雜草嗎？”

妹妹撅著嘴說道：“哥哥的媳婦可麻煩了，哥哥天天給他澆水，可她就是不對哥哥笑?！?

母親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丫頭片子，茉莉花天天都在對著你哥哥笑，旁人是不知道的，只有澆花的人才會知道？”

“哥哥，媽媽說的對嗎？”

陽點點頭，妹妹突然不笑了，小眼睛忽閃忽閃的。

“丫頭片子，你在想什么呢？”

“媽媽，我也想養一朵茉莉花?！?

“丫頭片子，女娃娃不用養茉莉花，茉莉花是女人花，女娃娃要養男人花?！?

“媽媽，什么是男人花？”

“傻丫頭，男人花，叫無心花，也叫硬枝黃蟬，全身都是毒?！?

“無心，全身都是毒，我才不養它?！泵妹镁镏?，走了。

我有一朵茉莉花

開在墻頭上

天天澆花

花不語

夜夜看花

花不來

我有一朵茉莉花

媽媽叫它媳婦花

妹妹叫它墻頭花

天天飯后把水澆

看了枝葉

又看蟲

還不忘把那草草拔

我有一朵茉莉花

天天看花

花看我

我看花來花帶羞

花看我來我已醉

……

淡淡的月光照在山谷里，淡淡的歌聲飄過土院子，飄過柳樹林，飄到了桃花林。

一個美麗的姑娘偷偷地從桃花林跑出來，沿著歌聲走過的路，急急忙忙跑去。

“陽，我就是你的茉莉花，你帶我走吧！”

“可是，我不能！”

“陽，如果錯過了今晚，我永遠成不了你的茉莉花。”

淚水輕輕地跌落，跌落，大地一片寂靜，那飄揚的歌聲沒有了，蟋蟀停止了吹彈，鳥兒蓋上了被子，野狼做起了甜甜的夢，柴門旁的狗打起了呼嚕。

“陽，我們一起走，離開這里，我們遠走高飛！”

“小桃，我實在不忍心留下我的媽媽和妹妹，我要種地養家，要供妹妹上學，要照顧有病的媽媽，我不能一走了之。”

“陽，我們離開黃土地，去外面賺錢，賺到錢了，我們把錢寄給她們。”

“可是，可是……”

“你簡直就不是一個男人，你還是回去每天養你的茉莉花去吧！”

她哭著跑了，跑進了那片桃花林，他呆呆地站著，站著……星星越來越少了，天上落下了露水，露水濕通了他的全身。

喇叭聲一聲高過一聲，紅紅的燈籠，紅紅的轎子，紅紅的太陽，紅紅的衣服，紅紅的人，紅紅的臉，紅紅的經過了他站的地方，他變成了一墩塑像，一動不動，衣服上的露水早不見了，不知道那露水去了什么地方，只見她掀開紅紅的蓋頭，流下了兩行紅色的淚，他第一次看見淚水是有顏色的，原來淚水是紅色的。淚水沖走了她臉上白白的粉絲，她試著要跳下花轎，卻被身邊的伴娘拉進了花轎。

她是我的，她就是我的茉莉花！沖上去，沖上去一定要攔住她，一定要攔住她！

他在心里吶喊著，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地提不起來。

他醒來以后，是三天以后的事，他發現他的身邊有一個女人，那是他的母親，而不是他的茉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