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對天空的仰望從來沒有停止過，在黑夜里，數星星的孩子絕不至于一個。白胡子老人說過，天上的星星是地上人的魂，每當一個流星消失，地上便少了一個人的魂。

今夜沒有月亮，月亮可能累了，躺在日月山的家里睡著了，也許月亮根本就沒有睡，而在鋤草種田。也許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塊田，月亮也不例外，只不過，月亮太愛多愁善感了，一天一個臉，今夜不見了臉，也許正躲在黑暗中哭泣。

陽仰望著星星，想著心事，腳步卻不敢慢，他要回家，明早要早早起來鋤胡麻地里的草。

“天地有萬古，此身不可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過。幸生其間，不可不知有生之樂，亦不可不懷虛生之憂。”

陽從藥店往回走，不覺意，走著走著，已經到了深夜，三星開始偏西。盡管天很黑，但腳下的路，已經走了千百次，陽即使閉上眼睛也能夠走回去。

“寒燈無焰，敝裘無溫，總是播弄光景；身如槁木，心似死灰，不免墮在頑空。”

是誰在黑夜里低語，陽本沒在意，可那聲音時斷時續，在空曠的山谷里，在如此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陽本來是個膽大人，可那聲音從靜靜地黑暗中來，他不由地頭發豎起，他沖著虛空喊道：“客是何人，請現身相見，晚生陽在此求見。”

“孤云出谷，去留一無所系；日月懸空，靜躁兩不相干；客是過客，何必相見。”

陽看不見，可那聲音卻字字清晰，來自前方的山谷，陽喊道：“何方高人，請現身，陽有事求見。”

“松澗邊攜杖獨行，立處云生破衲；夜風中枕書高臥，覺時星稀露落；我本無我，萬事無事，何必求見？”

陽大驚，那聲音好象一直離他有一丈多遠，是誰？陽繼續喊道：“請問你是人，是鬼，還是神？”

“星光下，忽聞雞叫三遍，恍似云中世界；露水中，聽路人鴉噪，方知靜里乾坤。”

陽不再言，順著聲音尋去，走了一丈多，天漸亮，有了微光，但見腳下是一座古墳。聽白胡子老人說過，白云山莊有一座古墳，子夜后經過那，會聽見有人獨語，路人經過時千萬不要對話，要用口吐三口唾液，用手撥弄三下頭發，然后一直往前走，千萬不要回頭。當時聽故事的人，就當聽故事，反正白胡子老人講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古墳能說話也怪之不怪了。可這次陽卻親耳聽見了，他的頭發突然直直豎起，頭皮也開始發脹。他靜了靜，深呼吸了十多次，讓自己恢復平靜，然后沖著古墳言道：“聽說古墳能說話，剛才的聲音是不是你發出的？”

陽雙眼盯著古墳看，突然四周光亮如白晝，只見一位老者一手提著燈籠，另一只手拿著鐵斧在砍樹，斧頭落在樹上，發出沉悶的聲音，卻不見樹皮有一絲一毫的破損，可老者依然在重復著上次的動作，燈光忽明忽暗，燈光明的時候斧頭砍在了樹上，燈光暗的時候斧頭離開了樹，樹皮依然毛發無損。

陽走上前去，言道：“晚生陽，拜見高人。”

那人一言不發，保持著原來的動作，燈光忽閃忽閃，斧頭一起一落。

“此身常放在閑處，榮辱得失誰能左右我；此心不驚不恐，鬼神誰能差遣我？”

又是那個聲音，不是古墳發出的，來自身后，還是一丈多遠，恰恰來自剛才自己經過的地方。陽轉身，見身后還是一片漆黑，陽復轉身，燈息，不見老者。

是誰在故弄玄虛？

白胡子老人說過，一旦和古墳對語了，要保住命，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以靜止動，不再言，聽其說。

盡管陽也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但他現在還是感到了恐懼，好象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緊緊盯著他，而他卻不知對方在那，要干嗎？

“世人惶惶，前念未滅，后念又起。燈光閃閃，伐木陣陣，斧走斧落，樹皮不開。心魔尚在，何能伐木，燈滅斧走，大樹倒下。”

突然一聲巨響，燈光一閃，陽看見一棵大樹正朝著他倒下，陽想躲閃，可已來不及，粗大的枝干擊在了陽頭上。

陽感到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老大，這個孩子也真夠膽大的。”

“觀他骨骼清奇，乃我空門之人，可惜他誤入紅塵，心染上了太多塵埃。”

“老大，我從來沒有聽見你如此夸過人。今夜相見，他也算和我們有緣，我們還是把他帶走吧。”

“老三，他的塵緣深重，機緣未到，我們還是走吧。”

陽感到一股刺眼的光，他睜開眼睛，發現太陽正照射在他的臉上，已經到了中午。他坐起來，發現自己昨夜正躺在古墳堆上。陽感到頭還在疼，他記起了有一棵樹倒下，擊中了他的頭。陽找那樹，卻發現四周根本沒有樹，古墳靜靜地躺在一片亂草叢里，到處是野蒿子，有一簇野菊花散發出淡淡的香味。

陽努力回憶昨晚發生的事，那個聲音，是那么的清晰，仔細揣摩那些話，似化外高人所言，可陽不明白，為什么……

五十畝玉米地里的野草剛鋤了，也枯死了，可一場雨下過，那地里又冒出了些野草，尤其是那苦苦菜，剛鋤了，鋤頭還沒有掛穩，它的根便又生出了嫩嫩的芽，四五天便重新冒出來了。拿這些野草真是無可奈何，陽一天忙忙地，也只能鋤三畝地。如果鋤胡麻地里草，胡麻乃密植莊稼，不像玉米一尺左右一個，那更難鋤，常常草就長在胡麻根那，需要蹲下用手拔，一天到晚忙忙碌碌也就只能鋤半畝左右。

趕緊要回家鋤地去，十畝胡麻頭茬草還沒有鋤，草比胡麻都要高了。陽也顧不上多想，急急忙忙向家走去。

母親看見陽臉色蒼白，問陽：“陽，你昨晚為什么沒有回來？”

陽不想騙母親，可更不想讓母親替自己擔心，言道：“藥店新收了一批藥材，昨晚發貨，我給裝貨，所以沒有回來，讓媽媽擔心了。”

母親走過來，用眼睛盯著陽，言道：“你是一個從來不說謊話的孩子，可這次你說謊話了，告訴我，昨晚發生了什么？”

母親的目光總是銳利的，她能夠洞穿兒子的心。陽不語，急急忙忙扛起墻角的鋤頭，向胡麻地走去，遠遠地聽見母親的嘆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