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湛藍湛藍的，沒有一絲云彩，太陽熱情地用自己的光輝火辣辣地照耀著黃土高原，這里凹下去的叫溝，凸起來的叫山，山連著山，溝里有溝。

地里的莊稼已經干枯了，連耐旱的紅柳也落下了枝葉，那些令老農們平時討厭的狗尾草和灰灰草早枯死了，唯有高山上的一棵萬年大柳樹枝葉茂盛，在火辣辣的陽光照耀下不但不枯萎，而且越發生命旺盛。

說起這棵大柳樹，也真奇怪，下雨天，它的葉子總蜷縮著，好像霜打的茄子――活不久了一樣，可遇見陽光，就舒展開了，連那枝條也充滿了活力，像婀娜多姿的青春少女一樣，在山風中輕輕地扭動著芊芊細腰。

山下不時走來許多人，有穿紅的，穿綠的，也有穿黑的，什么色都有，唯獨沒有穿白色衣服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從不同的山疙瘩鉆出來，向大柳樹走去。

黑牙巫婆說過，今天太陽正對大柳樹頂的時候，會從東南面的山谷走來一位穿白衣服的少年，要想降伏這不要人命的太陽，就全靠那少年了。黑牙巫婆雖然長著滿口的黑牙，那黑牙比起烏鴉羽毛還黑，可她平時說的話還挺準的。比如她說王麻子家里的大黑豬要下六只小黑豬，那一定不會錯，連毛色也錯不了。比如她說今年的小麥成但谷子會顆粒無收，那一定是小麥滿倉谷子無種。比如說……那一定是比如的都靈驗了。

方圓百里的農民們，也有不信黑牙巫婆的。比如說，張三就有意無意嫖了一眼村里的姑娘，黑牙巫婆就說張三和那個姑娘有那么一場露水婚姻，結果那姑娘偏偏嫁給了李三。張三跑去問黑牙巫婆，咋滴呢，你不是說那個妞妞本來就是我的人，咋滴呢就成了李三的媳婦。黑牙巫婆裂開大嘴，露出一口黑牙，哈哈大笑道，只一字之差，怪就怪你姓張不姓李。張三氣的臉通紅，嚷嚷道，姓是父母給的，難道能怪我。黑牙巫婆笑得東倒西歪，在笑聲中，人們遠遠地看見她說，姓既然是你父母給你的，你找不下媳婦，咋就能怪我呢？張三說不過她，只好灰不溜秋地走了，路過一片小樹林，看見一男一女在偷偷摸摸地玩，張三氣不過，朝那小樹林扔進去了一塊小石頭，不偏不倚，打在了姑娘的屁股上，姑娘一聲慘叫，小伙子一聲驚叫，張三像貍貓一樣溜之大吉，不見了蹤影。

人總是要吃飯的，莊稼都沒有了，咋活呀！看著米缸一天天要見底，喝著越來越少的稀湯，不信黑牙巫婆的人們，也信了，他們渴望黑牙巫婆這次一定要說的準，就像說大黑豬能產六個小黑豬一樣準。張三也不在說黑牙巫婆的壞話，那被張三用飛石打了屁股的姑娘也不在怨恨張三，大家空前變得團結，好像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沒有了往日的爾虞我詐，沒有了往日的人前一套背后另一套，反正沒有了糧食和水，大家都得死。

活著什么都爭，有時候一句話不對胃口，也要爭個你死我活，可真正到了死的邊緣，什么都不想爭了。為什么？沒有為什么。

那個白衣服少年咋還不來呀？

他是那方神圣？

聽說他能呼風喚雨，能飛沙走石，能千步穿楊，能殺人無形，能令無數妙齡少女以身相許……

聽說他是玉皇大帝派下來拯救人類的，聽說他有三頭六臂，會一百五十國語言，足跡遍布七大洲五大洋……

聽說他到過閻王星，去過月球，還見過嫦娥和后羿，在銀河里洗過澡，連太上老君見了他，也禮讓三分……

太陽終于到了大柳樹頭頂，數千人站在大柳樹下，一點也不熱。大柳樹好像一把傘，人人都在傘下。

“來了，他來了！”

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聲，好像晴天霹靂，喧鬧的人們突然閉上了口，一起睜大眼睛向東南的山谷望去，遠遠的，一位白衣少年緩緩地走來，他的身后跟著一頭毛驢，那毛驢是黑色的。那白衣少年腳步輕盈，腳好像在地上走，好像在空中走，宛如一個在草叢中輕輕起舞的蝴蝶，一會兒鉆入了草叢，一會兒飛上了空中。那黑色的毛驢可不同了，四蹄特別沉重，踏的百草亂冒，那沉悶的蹄聲，不時驚起了草叢中生死不離的一對對錦雞和野兔。那黑驢也不看那錦雞和野兔，和那白衣少年至始至終保持著一米的距離，頭不偏，目不斜視，傲視著前方。真是一頭驕傲的驢，一只癱瘓在干枯的河床上的老虎，聽見黑驢蹄子聲，努力爬起來，用最后的力氣朝著黑驢望了一眼，不知是不甘心，還是心愿已了，撲騰一聲倒在河床上，閉上了眼睛。停在枯樹枝丫上的一只老鷹終于等來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迅速沖了過去，用尖尖的嘴啄著老虎。血，空氣中彌漫著血的味道，十多個骨瘦如柴的野狼急急忙忙走著，三三兩兩的麻雀、杜鵑鳥，還有黃鶯在遠遠地望著那只沾滿了血的老鷹。

沒有什么可以阻擋白衣少年的腳步，他輕輕地走著，對于他身邊發生的這一切，他好像根本就沒有看見，他的步伐依然輕盈自在，宛如一朵盛開的白云，輕輕地山風吹過，吹起了他的白衫，一把古色古香的桃木劍別在白衣少年的左腰部晃來晃去，好像在蕩秋千，那桃木劍沒有劍鋒，好像剛修了劍胎，還沒有來得及修劍尖。這樣的劍是用來殺人的，還是用來防身的？看起來更好像是用來玩耍的。小孩都喜歡玩，削一個桃花劍玩玩，不玩的時候帶在身上也長威風。

越來越近了，他一定也是朝著千年大柳樹來的，說起這棵大柳樹，誰也不知道它多少歲了，說千年一定是說的少了，看它的樹冠，覆蓋了十多畝地，看它的胸圍，二十個大人手拉手才能夠勉強抱住它，它最少應該上萬年了。他一定對這棵大柳樹感興趣，或許他也走熱了，來大柳樹下納涼。

他如果能夠來到這顆大柳樹下，黑牙巫婆的預言就對了一半。黑牙巫婆說太陽對著大柳樹的時候，會從東南山谷走來一個白衣少年，不偏不倚，太陽剛對著大柳樹，東南山谷就走來了他，他就穿著白衣服。黑牙巫婆還說，只要那白衣少年來到大柳樹下，天就會下雨。天下了雨，枯萎的草就會重新站起來，干枯的河床就會重新流著魚鱗般的水，人們就會重新下種，老虎、狐貍、麻雀、啄木鳥等等就會活過來，它們都活過來了，當然絕望的人們也會重新活過來，活過來的人們，也會像往常一樣，重新笑盈盈地過上紅紅火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