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狂風肆起，堪比九尺男兒的冬青樹沙沙作響，抖落一地的嫩綠小葉，男子仍舊倚著樹，他的肩膀頭頂都還有殘留的綠葉。

主屋旁的偏房忽然亮起燭光，屋內的高徹似是注意到院中的身影，大喝一聲，“是誰？”

聲響驚動主屋的女子，她低頭去看，冬青樹下早已沒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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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前，墨羽走進主廳，上首的男子正在伏案替幼帝看著頗為煩雜的奏折。

墨羽恭敬地同江珺卿行禮，“王爺，您讓屬下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聞言，保持著一個姿勢良久的江珺卿才稍微動了動腦袋，將奏折放在一邊，“說吧。”

“多寶閣的閣主周青時來自江淮一帶，約莫是二十年前到達洛陽，先前在江淮從事的就是收藏典當罕物的生意。”

“哦？為何會來洛陽城？”

“據悉周青時在江淮曾結識過一名女子，名秦懷若。”

秦懷若？

江珺卿腦海中一晃而過這個名字，當年整個洛陽皇城中有一件事鬧得轟轟烈烈，戰功赫赫的威猛大將軍只因在洛水河畔見過一位女子，便對她傾心仰慕已久，不為娶朝中王宮貴胄的女兒，不惜忤逆先帝指婚，也要將那名無權無勢的女子娶進將軍府，且還做了正妻。

那一年江珺卿才是一個六歲的幼童，那段時日關乎那絕美女子的流言擾得整個京城不得安寧，以至于他現在都仍記得那女子的名字——秦懷若。

“秦懷若和周青時什么關系？”

“同出自江淮，二人為故交。”

江珺卿眉頭緊蹙，隱隱有種不安感席卷全身，他很討厭這般不能掌控的感覺，“接著說。”

“威猛大將軍死后，秦懷若在京城中消失了，先帝派人搜尋那女子身影多久都未果，然而那女子是被蘇丞相接到了府中。”

“蘇應之？”

墨羽點點頭，“那時蘇應之已經娶了葛家大小姐葛舒望，他欲讓秦懷若再嫁予他，可女子性格頑強，事后一年，蘇府便對外稱，葛舒望又誕下一女，又過一年，秦懷若便在蘇府自裁了。”

事情的發展不再受控制，江珺卿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心底那種不安感愈發強烈。

身后的墨羽繼續說道，“因為時間過于巧合，屬下斗膽猜測，那蘇家嫡女并非是蘇丞相的親生女兒，而是威猛大將軍的．．．．．．嫡女。”

最后墨羽說的斷斷續續，因他瞥見站在窗前的江珺卿半邊臉已然面色鐵青。

墨羽的想法與江珺卿不謀而合，他凝著遠處婆娑搖晃的樹影，葛舒望雖是京城名門閨秀，蘇應之也是當朝丞相，可就長相來說，葛舒望頂多算是嫻靜，而蘇應之又是北界普遍男子的樣貌，這樣的結合怎會生出像她那般頗有江南女子的味道。

縱然心中滋生出這樣的想法，江珺卿甚至還有那么一瞬希望是自己猜錯了。

“去尋一副秦懷若的畫像。”

墨羽應聲退出。

約莫又過了一個時辰，墨羽手拿著畫像折返而來，江珺卿仍舊站在窗前不曾移動過位置。

“王爺，畫像尋來了。”墨羽將白色卷軸打來，平坦放置于案幾上，“畫像是當年秦懷若剛隨家搬遷到京都，及笄時父母尋畫師給她畫的。”

江珺卿頓了頓，遲遲才肯挪動步子，每一步卻走得愈發沉重，直到站在案幾前，他都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的。

哪怕只是匆匆一眼，江珺卿拿著畫的手僵硬住。

像，真的是太像了！

一襲青衫羅裙，輕簪帶玉，女子站在洛水邊回眸盼笑，百媚生。

瞬間他覺得手中的畫卷有千斤重，堪堪從手中掉落，好一會他仍舊保持著拿畫的姿勢站在遠處，眼睛怔愣的不知盯著哪處。

墨羽暗自嘆氣，從地上撿起畫卷，又重新裹好。

他往后退了幾步，拱手道，“王爺，屬下自知不該說這番話，但屬下不后悔。”他頓了頓，換了口氣，繼續著，“王爺，不管您和元家如今關系怎么樣，蘇小姐定知曉您是元將軍收的義子，是元太后的表弟，既然蘇小姐已然知曉自己的生世，但她肯定會將這筆帳也牽連到您頭上。”他遂又嘆息一聲，“王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江珺卿沒有吭聲，重新返回站在窗前，勁風卷起他的衣袂，透著刺骨的涼。

原來，你眼眸中簇生的疏離與敵意，并非來自我的敏感，而是一朝一夕知曉真相的恨意。

原來，你當日同我講的話，“如果有一天，我注定擋在你與鵬程萬里之間，你可會對我心慈手軟？”原來是這個意思。

我自以為運籌帷幄，卻唯獨算漏了天命，天命如此，我該如何做，才能觸到你這縷來去自由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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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是中秋前夕，為了蘇瑾念的親事，蘇家準備登門拜訪，將這件事徹底定下來。

原本蘇應之對于此事尚存憂慮，但奈何蘇瑾念跪在祠堂一整夜也不肯松口，蘇應之這才答應下來。

蘇家提前一天給阮家下了帖子，這日下午臨近晚飯時刻，蘇家的兩輛馬車停在阮府門口。

陌染先由碧落扶著下了馬車，深秋天雖然黑得快，但陌染仍舊瞥見遠處拐角處那頂明黃色刻有九天鸞鳳的轎攆。

陌染又四周張望，確定這條巷子中只有阮府一個府邸。

阮府老爺阮逸群和他的正妻阮夫人在家丁的引領下，身后跟著侍女趕忙走了過來，迎接客人。

蘇應之剛下馬車，就和阮逸群站在府邸門口恭維起來，阮夫人看見蘇應之身旁的蘇陌染，也呵呵笑了起來，“這便是蘇府嫡女吧，長得還當真好看，前段時間一直聽聞蘇府幺女在百花園里驚呆眾人的一番言論，如今看來啊，當真是亭亭毓秀。”

蘇陌染向來不喜歡這等場合，縱然阮夫人將她夸上了天，陌染也只是出于禮貌的笑笑。

隨后阮夫人又打量起蘇瑾念，“這便是瑾念吧，越長越俊俏了，頗有一個將軍的風范啊。”

語罷，她同葛舒望笑著。

侍女簇擁著眾人走進阮府，阮逸群將他們帶進偏廳，一行人圍著八仙桌坐下。

自從坐下開始，蘇瑾念一直四處張望，陌染隨著他目光望去，知曉他在找阮寧微。

陌染知道他在意，又不好意思過問，便替他在席面上開口問道，“阮叔叔，阮姑娘呢，怎么沒見到她的身影？”

阮逸群和阮夫人面上的表情同時一怔，隨后阮夫人笑著說，“寧微丫頭前幾日感染風寒，怕耽誤打架，就沒讓她出來。”

葛舒望也圓場道，“沒事，既然身體不舒服就多歇息。”

一席家宴，蘇瑾念因為記掛的人不在便心不在焉，而陌染一向不喜歡這等場合便也兀自垂頭盯著碗里的白飯。

兩家人互相恭維了一會，蘇應之才終于提到了正題，“今日來，我們除了探望，還有一件事想確定下來，便是小兒與阮丞相家小女兒的婚事。”

聞言，陌染終于抬眸，然而就在這瞬間，她看到阮夫人和阮逸群面面相覷所流露出的尷尬。

隨后阮逸群說道，“這事不急不急，咱們先用飯吧。”

此話一出，推脫之意明顯，縱然心上不悅，葛舒望和蘇應之還是應和著，低頭用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