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排練
- 詭物黑名單
- 白何愁
- 9245字
- 2020-08-03 14:32:40
與吳羽的短暫交談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天人交戰(zhàn),饑腸轆轆的肚子也沒有了多少胃口。
在食堂里簡單地扒了兩口飯,卓烜便收拾了東西,卻并沒有立刻回到宿舍,而是調(diào)轉(zhuǎn)方向直接去到了庭林大學學生會長辦公室。
辦公樓外一側(cè)被樹林環(huán)繞,顯得一片幽靜,與內(nèi)部形成了鮮明對比。正如卓烜所見,整個辦公樓往往在夜晚才會活躍起來,白天被課程占據(jù)了全部生活的學生需要發(fā)泄多余的精力,這里也成為了他們的好去處。
校園組織招募的時間早已過去,卓烜來到這里自然也不是為了學生干部的一官半職。他毫不客氣地推開了辦公室的門,果然看見了面對著電腦屏幕的周學秋。后者看見了卓烜,眼皮只是微微抬了抬,對于他不敲門的行徑則是不置可否。
“我剛剛聽吳羽說了,話劇表演還是會繼續(xù),他們打算刪減戲份,”整個房間里只有卓烜與周學秋二人,他自是暢所欲言,單刀直入主題,“你怎么想?”
“沒什么想法,”周學秋的眼睛仍然盯在屏幕上,手指在鍵盤上飛速地敲打,“你呢?”
“我有一些推斷,”卓烜倒是沒有吝嗇將心中的想法分享,“之前,你說在舞臺上看到了一個影子。假定那個影子就是殺害周彤的‘獸’,是不是它只會在話劇表演的時候出現(xiàn)?暫且不論,如果它的目標是參演話劇的那些演員,如今劇本要是被刪減了,他的目標是不是理所應(yīng)當?shù)囊苍跍p少……”
“所以你覺得,阻止這場話劇表演的根本就在這劇本?”周學秋的語氣冷漠,“把所有人的戲份都刪減到零,角色不存在,受害者也就不存在了?”
“大概……”被周學秋一口道破心中想法,卓烜有些尷尬。
這算不得是什么高明的推理,只是順著吳羽所講述的“刪減劇本”一事展開聯(lián)想得到的猜測罷了。如果猜測成立,自然是皆大歡喜;如果猜測錯誤,他們也不會損失什么。
“你到底在想什么?”周學秋的質(zhì)問突如其來,令卓烜有些茫然,“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的任務(wù)目標是拯救那些學生演員?”
任務(wù)。
任務(wù)目標。
卓烜知道周學秋在說些什么。
“我們的目標是收容獸,然后活下去!”周學秋的語氣凌厲,像是在教訓一個沒有學會他傳授的本領(lǐng)的學生,“收容獸是一切的前提,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為什么。”
“因為,獸一開始會攻擊普通人,獵食普通人,而當任務(wù)時間拖的越長,參與任務(wù)的神選者就越危險……對獸的束縛是一步一步放開的,神選者比普通人更容易遭受攻擊;而我們到現(xiàn)在都能夠安然無恙是因為有黑色手表的保護!”
卓烜如遭點擊,身體如同一尊泥塑釘在了原地。
“它給你這種保護并不是真的不希望你死,而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去完成收容獸的任務(wù)!”周學秋一口氣說到了這里,“參與任務(wù)的神選者沒有盡快完成任務(wù),就死了在能力完全爆發(fā)的獸的口中……這種案例我多到數(shù)不勝數(shù),需要我一個個為你舉例嗎?”
卓烜木然地搖了搖頭。
他明白周學秋的意思。
任務(wù)沒有規(guī)定時限,這并不是在給神選者們機會去鉆空子,而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威脅。
這個任務(wù),不是讓你用一輩子去完成的!
一旦獸的能力隨時間流逝完全放開,它會一個個殺死那些比普通人更加“美味”的神選者。
在劫難逃。
神選者完成任務(wù)的動力僅僅只是自保,而不是去保護別人。
自己活著就好了,哪里還管其他人的死活?
反正任務(wù)一結(jié)束,那些死去的普通人還會得到刷新或替換,誰管得了那么多。
已經(jīng)孑然一身的卓烜本應(yīng)該更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心中莫名涌起一陣難過的情緒。
周學秋與他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那是一個在生死中掙扎過的人,必要的時候,他甚至可以拋卻人類的尊嚴,變得像一只“野獸”,示敵以弱,隱藏鋒利的爪牙。
一旦對方放松警惕,他就會像窺伺獵物的野獸般毫不猶豫地撲上去。
是什么時候開始,讓自己覺得周學秋可以成為同伴了?
又是什么時候開始,那存在于心中的一丁點兒矯情,使得自己可以命令他人拋卻性命去保護不必要的人了?
“你明白就好了,”周學秋重新將目光放回到了電腦屏幕上,眉頭緊皺,“我不想再把這些告訴給你第二遍。”
“那,你打算怎么做?”卓烜的聲音有些艱澀。
“不是要刪減戲份嗎?我就主動去承擔死者的那段戲份好了,”周學秋眼皮抬了抬,露出莫名的冷笑,“主動面對獸,才有可能將其收容。我討厭彎彎繞繞的東西。”
“你認真的?”
卓烜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嘴中吐出的字句像是卡殼的槍膛,充滿懷疑的心悸動不已,為這個瘋狂的想法,亦為提出這個瘋狂想法的男人。
這太過于冒險了。
卓烜永遠也忘不了那個雨夜,廢棄醫(yī)院籠罩在黑暗之下,神秘的雕像,沾滿了紅黃事物模糊的面頰,無法停止充滿絕望的慘叫……無論哪一個記憶,于卓烜而言都太富有沖擊力了。
辦不到。
這是卓烜對于周學秋提出的辦法的唯一回答。
何況,周彤的死法十分蹊蹺。
僅僅從臺上走到后方的短暫時間里,“獸”就發(fā)動了襲擊,痛呼持續(xù)的時間短得讓人以為是幻聽。
盡管神選者擁有一些特殊情況下能夠保命的“詭物”,但是,也僅僅只是保命罷了。
擁有詭物,又能夠茍活多久?
“其實我想了許多,”卓烜的聲音依舊艱澀無比,他看著目不斜視的周學秋,“我們不是推測那些演員會以劇本上寫的方式死去嗎?但是,這個劇本是話劇社長熊普寫的啊,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先不說這是否是一個謊言,就算是他寫的,又如何?”
“既然是普通人的話,劇本又怎么會產(chǎn)生這個詛咒?”卓烜繼續(xù)說道,神色焦急,迫切地想要說服周學秋,“也許話劇社以前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導致了‘獸’的產(chǎn)生;又或許獸將這個劇本調(diào)換了,讓有詛咒的劇本放在了熊普的手里……總而言之,我們應(yīng)該去追查源頭,找到劇本的原本!”
“那你去吧,”周學秋的語氣冷淡,“祝你成功。”
“你!”
卓烜抿了抿嘴唇,恨恨地看了對方一眼。
他知道,學校的開放日到來當天,話劇就會正式開始表演。那一天就像是一個分水嶺,將此前隱秘而沉寂的東西爆發(fā)出來。
必須要在正式表演之前完成這件事的調(diào)查。
找到劇本的原本,刪除它,或許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
與周學秋的短暫交談并沒有取到卓烜預想的成果,反而使得兩個人不歡而散,原本就脆弱的口頭結(jié)盟變得更加支離破碎。
離開了學生會長辦公室,天色已暗。整個校園籠罩在一片黑色之下,看不到織密的夜幕漏出半點光芒。
男男女.女歡笑著從卓烜的身邊走過,可他的心情卻如這無窮無盡的黑暗一般沉重著。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辦法阻止周學秋了。
那個男人決定了的事情,就如同鐫刻在石碑上的印記,除非將其毀滅,否則沒有辦法改變那樣深刻的堅持。
不知不覺間,卓烜就來到了東區(qū)的宿舍樓下。
他停下腳步,緩緩抬頭觀望,兩棟造型獨特的宿舍樓由架空長廊連接在一起,顯示出其設(shè)計成型時的野心。然而,駐足于此的卓烜既不是刻意來到這里欣賞其造型美感的,更不是走錯了宿舍,而是他清楚地記得,話劇社社長熊普曾經(jīng)住在這里。
毋庸置疑的是,話劇社社長熊普已經(jīng)悲慘死去,正如周彤一般。
在任務(wù)以外,普通人被獸殺死,一切的社會關(guān)系以及痕跡都會被黑色手表刷新。但是,在任務(wù)以內(nèi),這一規(guī)則將被暫停。從周學秋口中確認的事實使得卓烜產(chǎn)生了這樣的一個想法。
他要找到熊普的電腦。
數(shù)萬字的劇本,想必也不是熊普依靠手寫完成的。
或許,找到了熊普的電腦,將原本刪除,獸也會隨之消亡了呢?
抱著這樣的想法,卓烜深吸一口氣,徑直走入了宿舍樓內(nèi)。
獨棟公寓幽深的長廊兩側(cè),老舊的漆黃木門嘎吱作響。時常有只穿著保暖內(nèi).衣的男生走來走去,或者隨口罵著臟話,聲音回蕩不衰。
他們對于卓烜這個陌生的外來者熟視無睹,就像是習慣了舍友無緣無故的失蹤。
按照記憶里熊普的住址,卓烜很順利地找到了位于三樓的某一間宿舍。
他站在門外,輕扣房門,很快便得到了回應(yīng)。
“請進。”
推開.房門,并不寬闊的宿舍里,一張長桌橫在中央,兩側(cè)的上下鋪床位上,幾個面無表情的男生同時投過了視線。
其中一個男生抬起眼皮,臉色帶著疑惑:“請問您是?”
卓烜這才回過神來,立即說明了來意。
“原來是熊普認識的學弟,”男生撓了撓頭發(fā),“他的電腦一直放在床上的,好幾天了。我們都沒有動,現(xiàn)在應(yīng)該沒電了。”
等到男生爬上熊普的床,將他的筆記本電腦取下時,卓烜不免有些激動,抱在懷里,仿佛是尋找到了破解謎題的生路,這使得他臉色也變得愉快起來:“謝謝學長。”
“不客氣,”男生擺了擺手,“你要是還碰見熊普,告訴他回來一趟,宿舍衛(wèi)生輪到他打掃了。”
“好,一定。”
等熊普回宿舍打掃衛(wèi)生嗎。
聽到男生隨口的叮囑,卓烜的心里有一種莫名的黯然。
秉承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卓烜并未將熊普“失蹤”一事告訴給他們。
在大學里,這樣的關(guān)系很常見。舍友之間互不打聽彼此的私事,對于去向也都不過問,他們毫不在意熊普是否會在熄燈前歸來,也根本不在乎今晚他是否住在宿舍里。
只是,有些事情并不需要明說。
就如卓烜到現(xiàn)在都沒有怎么見過另外幾名舍友一樣,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而自己也有自己的秘密。
獸,神選者,熊普的死亡,這些無一不是應(yīng)當對他人緘口的東西。
微微地嘆了口氣,卓烜離開了男生公寓。返回到自己所在的西區(qū)宿舍以后,找到了筆記本電腦的充電器,很快便打開了這質(zhì)量頗好的電腦。
但是,當屏幕上浮現(xiàn)出輸入密碼的頁面時,卓烜卻又不禁感到一陣惘然。
怎么會忘記這點呢!
電腦設(shè)置密碼這是常識吧,沒有密碼又該如何打開熊普的電腦?
“在做什么呢?”握著牙刷和漱口杯的王萬康推門走入,看見卓烜對著電腦屏幕發(fā)愁,不由得來了興趣,“換新電腦了?欸不對,這也不是新電腦啊。”
天生對電腦有著莫名興趣的王萬康是卓烜的舍友之一,與其他舍友不同的是,卓烜與王萬康的交情還算不錯,當然,這只是相對來說。
想到王萬康的本事,卓烜不由得重新抱起了希望:“萬康,你能幫我把密碼破解了嗎?”
“破解密碼?這筆記本不是你的啊!”王萬康立刻退后了數(shù)步,用一種驚訝的語氣看著卓烜,“你偷的!”
“不是!”卓烜連忙開口解釋,省略了關(guān)于獸的內(nèi)容,用著早就編造好的借口。
大概內(nèi)容無非是自己正在話劇社做演員,社長早早地回家了,當自己想要溫習劇本臺詞的時候卻又發(fā)現(xiàn)劇本原件鎖在了社長的電腦里。
卓烜聲情并茂地講述著,王萬康也根本沒有往其他方向想,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裂開嘴笑道:“我明白了,看我的吧!”
將手中的牙具一并甩到了一旁,王萬康立即從抽屜里取出了一只U盤,將其插.入了筆記本的接口,短短數(shù)分鐘之后便看到了繚亂的屏幕,漫天的字母在藍底上飛舞,使得卓烜多少有些擔心。
“這么搞,不會把電腦搞壞吧……”
“放心吧你,壞了我賠!”
關(guān)鍵是文件不能丟啊大哥!
卓烜默默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他的雙眼緊緊盯著不斷跳出字母的屏幕,即使看不懂,也不妨礙著心中的期待。在度日如年的等待之后,卓烜忍不住打起了哈欠,也終于看到了成果。
“還好你們社長用的盜.版系統(tǒng),否則我真不太好破解。”
看著已經(jīng)成功開機的電腦,王萬康并沒有著急起身,反而是又點了數(shù)下,這才心滿意足地說道:“好了,現(xiàn)在取消了開機密碼了。回頭你讓你們社長重新設(shè)置一下。”
卓烜自然不會忘記道謝,連忙歡欣地接過了電腦,然后開始在文件庫內(nèi)搜尋了起來。
一百多G的內(nèi)置硬盤里塞了許多無關(guān)的文件,但是,卓烜仍是很快地找到了文件名為“劇本”的文件,當下不免有些激動,眼球仿佛凸出一般死死地盯著屏幕,生怕錯漏了任何一點內(nèi)容。
這就是,能夠解救周學秋的方法。
這就是,消滅“獸”的方法!
卓烜迅速地打開了文檔,然后粗略地瀏覽了一遍,很顯然,這和自己當初自己從吳羽的手中所看見的劇本相差不多。
劇本的名字是《縊王悲歌》。
或許是神選者不受到詛咒的影響,以至于卓烜并沒有感受到看一遍就能記得七七八八的魔力。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然后選擇了將其刪除,清空回收站,一氣呵成,不留半點痕跡。
這樣的話,一切就結(jié)束了吧。
……
“學長,到你念臺詞了!”
清甜的聲音將周學秋的意識拉了回來。
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出神,卻并沒有任何尷尬的情緒,反而習慣性地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抱歉,我知道了。”
林新雨連忙擺手,慌忙回道:“不不不,我沒有怪學長你。”
那個具有感染力的笑容仿佛是一陣春風,使得林新雨無法忍心將責怪的話說出口,讓她不禁想起了那天的擁抱與安慰,又像是沐浴在了陽光里,暖意十足。
要是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周學秋沒有去刻意揣測林新雨的想法,而是緩緩站定,按照記憶里劇本的講述開始了行動。
周學秋走到了舞臺的中央,演繹著屬于騎士的戲份。他開口,深情地凝視著飾演皇后桂妮維亞的林新雨,流利地蹦出一句句臺詞:“親愛的,需要再等一等,就像櫻.桃樹等待著春天一樣,我親愛的桂妮維亞——”
聽著這樣的臺詞,哪怕知道這不過是劇情需要,林新雨的臉色依舊變得一片緋紅。
她在心里默數(shù)著,正要繼續(xù)念白,卻突然發(fā)現(xiàn)了周學秋的臉色在一瞬間陡然變得僵硬起來,他緊緊地盯著舞臺的角落,如同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
空氣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周學秋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臟砰砰跳著,如同上陣之前的戰(zhàn)鼓般整齊而富有節(jié)奏。
那是人類對“獸”天生的恐懼。
他瞇起眼睛看著那個慢慢淡去的影子,它的身體包裹在一層繚繞的黑色煙霧里,又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動作緩慢。
出現(xiàn)了。
它抬起了頭,也許那個脖頸之上的碩.大腫瘤的確是頭顱,正與周學秋隔空對視,最終像是發(fā)出了一聲輕蔑地感嘆,轉(zhuǎn)身消失不見。
周學秋抿住嘴唇,眼神憂郁,掏出手機按下了鎖屏鍵。
十一點。
……
難得的周末。
結(jié)束了一周的課程,迎來了一個陽光燦爛的天氣。
卓烜單肩背著書包,身體斜靠在活動中心的入口處,心中有些忐忑。他眺望著舞臺的方向,見到周學秋與林新雨等人的模糊面孔,竟有些難言的情緒。
如果可以一直這么下去就好了。
“嗨!”
肩膀輕輕一壓,卓烜自然地回過頭,眸子里便映入了一張掛著淺笑的俏麗臉頰。
是吳羽。
“這么巧啊,”吳羽提前打了招呼,像是全然忘記了昨天的不愉快,“你是來找新雨學姐他們的嗎?我坐在那邊,要不然一起等等?”
“好。”
沒有過多的猶豫,卓烜點了點頭,跟隨著吳羽慢慢地挪到了前排的某個位置上。
望著女孩背影的輪廓,他的目光沿著柔順的馬尾發(fā)絲游移著,落在她的腰身,她的臀部,最后停在那一雙粉白色的運動鞋上。
那個清冷的夜晚里,她好像也穿著同一雙鞋子。
不敢直視女孩眼睛的卓烜默默地低頭,盯著那雙粉白色的運動鞋,心中情緒繁雜紊亂,萬語千言也無處說起。
兩個人之間像是已經(jīng)無需多言般默契,他們并排坐在座位上,怔怔地看著臺上念白和移動的學生演員們,仿佛回到了已經(jīng)快要絕跡的露天電影院里。
涼爽的風從窗戶的縫隙涌入,輕輕拂動合上的窗簾,偌大的活動中心人影稀疏,唯有隔墻另一邊的舞蹈室仍隱隱傳來躁動的音樂,提醒著卓烜這不是夢境。
劇情終了,臺上的演員們紛紛停下來歇息,原本黯淡的燈光亦被隨手打開而亮起。卓烜并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他起身離開,徑直走到了舞臺下面。
“有事?”周學秋瞥了一眼,聲音有些冷漠。
卓烜咬了咬牙,悶聲不答。雖然他不爽周學秋的語氣,但是至少對方還是與自己站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想到這里,便壓低聲音說道:“我昨天去了一趟熊普的宿舍,找到了他的電腦。”
“嗯,然后呢?”
“破解了密碼以后,我把劇本的原文刪掉了。”卓烜愣了愣,接著說道。
“大概是在幾點鐘?”
“你是說做完這些事情的時間嗎?應(yīng)該是八九點的樣子。”卓烜撓了撓頭,不自信地回道。他的確記不得確切的時間了,朦朧的意識里,唯有自己做完這一些事情以后,躺在床上許久,距離十點熄燈仍有很長一段時間。
周學秋的眉頭緊皺,搖了搖頭,緩緩說道:“別再做無用功的事情了。昨晚十一點,它又出現(xiàn)了——”
什么?
卓烜的心里猛地一顫,臉色劇變,正要接過話頭,卻見到周學秋抿住的嘴唇。身后,吳羽的腳步輕緩,卓烜自然地住了嘴。
臺上,林新雨與幾名學生演員交談著,聲音頗大,討論愈發(fā)有朝著激烈的方向發(fā)展著。
“新雨學姐,我真的不行,”一名男生耷拉著腦袋,臉色糾結(jié),“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很遺憾,但是我真的演不下去了。我申請退.團。”
林新雨的神色也不好看。她知道,話劇的排演已經(jīng)進入了一個極其關(guān)鍵的階段,距離學校開放日還有僅僅兩天不到,這個時候有人退.團,帶給整個話劇社的影響是巨大的。
退.團的理由不需要多說明,林新雨就已經(jīng)大概明白了過來。
沒有人比她更想要退出這一場無謂的風波。
她的視網(wǎng)膜上似乎還殘留著關(guān)于那天的恐怖畫面,血肉模糊的尸體陳伏在鮮紅一片的地面上,如同油畫般濃郁。
若非是周學秋決定一同參演,帶給了她足夠多的安全感,她甚至覺得自己會在第一時間離開話劇社。
這場突如其來的命案足夠荒謬,流傳在學生之間,已然變成了一個光怪陸離的校園怪談,這樣下去,又有誰敢繼續(xù)以性命為賭注,進行著不知所謂的話劇表演?
“那,好吧。”
林新雨看著男生哀求般的表情,心里一軟。盡管她知道自己并不應(yīng)該應(yīng)允,可面對著這樣的要求時,林新雨仍是艱難地點了點頭。
男生長舒了一口氣,如蒙大赦,立刻跑下了舞臺,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卓烜就站在臺下,目睹了這一切。
那個扮演王宮侍衛(wèi)的男生就此離開。在卓烜的印象里,他的戲份雖然不多,可這依然會使話劇的完整度受到一些影響,更令卓烜感到擔心的則是,那個男生,是否會因此被獸攻擊,遭遇不測。
周學秋沒有說話,可眼神卻有些不善,或許是想到了什么,只是暫且沒有實行罷了。
卓烜的視線不經(jīng)意之間瞥過,讀懂了這眼神中透出的莫名熟悉感。
他猛地記起了周學秋與自己初遇時的場景。那個時候,這個偽裝出一副和善面孔的家伙,曾偷偷離隊,殺死數(shù)人,只為了他們的黑色手表。
他從來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所有的表現(xiàn)都只是一種偽裝,到底又該如何才能走進他的內(nèi)心呢?
“新雨學姐!”
一聲飽含期盼的輕喚,將卓烜的意識拉回了現(xiàn)實。
他扭過頭,吳羽正向著愁眉不展的林新雨熱切地招手,不知道究竟想要表達些什么。
“吳羽,你也來了,”林新雨明顯有些心不在焉,面對著熱情的招呼,竟愣了幾秒才給予回應(yīng)。
“新雨學姐,”吳羽站到了卓烜的身邊,目不斜視望著臺上的林新雨,“剛剛不是有人離開了嗎?我想這就剛好空缺出了位置,要不然給我一個角色吧!我一定好好努力!”
什么?
卓烜不禁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之色一點點滲出他的眼睛,使得他面目都有些猙獰。
“好啊!”林新雨聽到以后,心情自覺舒暢,“把王宮侍衛(wèi)改成侍女,其實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沒有發(fā)現(xiàn)卓烜變化的吳羽轉(zhuǎn)身,興奮地跑上了舞臺,看著林新雨,兩個人熱切地討論著,像是一樁大事就此塵埃落定。
可卓烜的身體僵在原地,心中卻翻騰起了種種情緒。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懂得,成為這個話劇里的一名角色意味著什么。
一時間,念頭瘋轉(zhuǎn)。
黑色手表,詛咒,獸。
那個清冷夜晚的傾訴,粉白色的運動鞋,如同朋友玩笑話般的調(diào)侃——
“不行!”
卓烜鬼使神差般大聲阻止道。
或許連卓烜自己也沒有注意到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愈發(fā)陰沉,他的聲音頗大,瞬間吸引了臺上演員們的注意力。
吳羽與林新雨二人的臉色疑惑,不知道卓烜究竟在做些什么;周學秋面無表情,眼神中更是透出一股旁觀看客的冷漠。
他的眼神冰冷,就像是在說,隨便你吧,看看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卓烜攥緊了拳頭,一言不發(fā)地邁上階梯,走到了吳羽的面前。
他看著吳羽驚愕的臉,幾縷發(fā)絲調(diào)皮地跑到了耳朵前面,心中莫名的保護欲促使他不由自主地開口:“我來吧。”
“你來?”吳羽沒有懂得卓烜的意思。
“我是說,這個角色由我來演吧。”卓烜瞥了一眼周學秋,見到后者仍是無動于衷,心中并沒有感到氣餒,“你不是說想讓我參加話劇的表演嗎?”
“是啊,可你不是——”
“我反悔了,我覺得你說的對,既然喜歡,就應(yīng)該主動參與進去。”卓烜搖了搖頭,認真地說道,“所以,我更希望你當一個觀眾,欣賞我的表演。”
“那好吧,”吳羽的嘴角輕輕揚起,像是目的得逞,抑制不住地笑著,“就這么說定了。”
卓烜目送著吳羽走下舞臺,回到觀眾席的座位上;他的目光猶如被一根無形的絲線栓在了女孩的身體上,遲遲不能移開,以至于他甚至沒有注意到周學秋竟緩緩踱步到了自己的身后。
“不懷疑她是神選者了嗎?”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卓烜盯著周學秋,神色認真地解釋道,“我不想看到她出事,就和你不想看到林新雨出事一樣。”
周學秋沉默著,沒有說話。
兩個人的低聲交談并沒有引起其他演員的注意,只是他們的目光頗有些好奇,時不時地瞥一眼卓烜。
其他學生唯恐避之不及的事情,真的會有人主動參與進去嗎?還是說,那個男生根本沒有聽說那一樁離奇的命案怪談?
還是說,他暗戀那個女孩?
種種猜測浮上了他們的心頭,也使得他們看向卓烜的眼神愈發(fā)曖昧。
卓烜渾然不覺周圍人眼神的變化,而是與林新雨討論起了自己的戲份,一旁的周學秋依舊沉默不語,像是被卓烜一句話說中了心事。
交談過后,卓烜也對這一場話劇有了更深層次的了解。
人物方面,整場話劇分為五幕,一共有七名角色。從角色數(shù)量上來看,這并不算是一場聲勢浩大的表演,但是,從另一種層面來看,每一個角色的戲份都無形加大了,成為了必不可少的一環(huán)。
王后桂妮維亞,王子莫德莫雷,以及騎士蘭斯洛特,這三個角色是整場話劇的核心。
剩下的角色,國王潘德拉貢,兩名侍衛(wèi),一名被買通的侍女,這些都是戲份略少的單位。
代替了周彤擔任了騎士蘭斯洛特戲份的是周學秋,與林新雨飾演的王后桂妮維亞乃是一對地下情.人,他們共同背叛了國王潘德拉貢。年邁的潘德拉貢早就失去了生育能力,無法面對事實的國王整日對王后嚴加看管,卻依舊沒能防住家賊。
與國王是戰(zhàn)場兄弟的蘭斯洛特被美色迷惑,暗害了國王。
許久之后,蘭斯洛特與桂妮維亞生下了一個孩子,卻沒有想到這是潘德拉貢的轉(zhuǎn)世。
王子莫德莫雷,保存了身為蘭斯洛特時的記憶,他殘忍地殺害了蘭斯洛特與桂妮維亞,最后自縊而死,是謂《縊王悲歌》。
數(shù)次觀看話劇劇本的卓烜已經(jīng)對其有所了解,可當他詳細知道了劇情以后,還是忍不住稍稍震撼了一下。
正如周學秋懷疑的那樣,這樣富有神話色彩的劇本,真的是一個普通大學生創(chuàng)作出來的嗎?
“所以,我的全部戲份,就是在關(guān)鍵時候?qū)⒛銈兗茏。f幾句無關(guān)痛癢的臺詞?”卓烜有些哭笑不得,他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卻沒有想到自己的戲份還是這么少。
當然,這么說并不代表著卓烜的不滿,相反,這讓他稍微松了一口氣。
他本就不是一個擅長偽裝和表演的人,如此拋頭露面已經(jīng)讓他的心理負擔極重,得知了這個消息的同時,竟然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了一點小歡喜。
林新雨吐了吐舌頭,以為卓烜是不滿戲份太少,連忙解釋說道:“這可不是無關(guān)痛癢,你的戲份很關(guān)鍵的,去掉或者換成其他女孩子,都沒有原來的氣勢了。”
“好吧好吧。”
面對著這樣認真的回復,卓烜覺得莫名有些尷尬,立即滿口答應(yīng)下來。
“卓烜。”
正當卓烜準備進入狀態(tài)開始排練時,吳羽的一聲呼喚又將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怎么,”卓烜走到舞臺旁邊,蹲下.身體,認真地凝視著臺下的吳羽。
這一次,卓烜沒有躲避她的直視。兩個人就這么對視了一會兒,卓烜似是覺察到吳羽眼里的笑意,不待發(fā)問,卻見到她遞出了一疊薄薄的紙頁。
“這是什么?”卓烜接過,隨意翻動起來。
“我之前抄寫的劇本啊,現(xiàn)在他們排練都是用的我寫的版本,”吳羽有些得意,說起來的時候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揚,“你盡管拿去用吧,記得好好保存,演出結(jié)束之后要還給我的!”
一個侍衛(wèi)的角色,幾句臺詞,又怎么會需要劇本……
卓烜不禁暗自腹誹,但是當他聽到吳羽這么說以后,哪怕此前不將其當回事,也不得不好好保存了。
吳羽離開,卓烜將劇本鄭重地捏在了手上,開始了話劇的排練。
只是,每當周學秋將眼神遞來之時,他總有一些奇怪的感受。
是啊。
不是說好尋找另外的方法破解任務(wù)的嘛,為什么最后也變成了話劇演員了。
真的好奇怪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