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富山莊里有三重院落，上百間屋子。

風一山現在正躺著得這張柔如云絮的大床就在第二重院落里東北角上的二層小樓里。

萬富山莊里有上百號人，經營藥材生意，真正的主人就是眼前這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柳悠寒的義兄李左。

小山哥只是葫蘆鎮里的一個賬房先生學徒，他不會武功，也不愛慕榮華富貴。像這樣沒事做整日待在別人山莊里睡大覺的日子他受不了。

就算是他懷著一顆俠義之心救過旋風腿李大哥，他也不愿意接受這樣的恩惠。

于是今個兒正午，用過午餐后，小山哥準確離開了。

柳姑娘從門口探進頭來，嬌聲道：“你瞧，外面的雪都還沒融化呢，你就要急著走了？”

瞧著她那副焦灼的模樣，小山哥微笑了：“不走怎地？能道你還要將我留下不成？”

此話一出，柳姑娘臉上接著涌上兩片嬌媚可人的紅潮。

“小姑娘還是不要想多了的好。”小山哥緩緩走到她身邊，望著她低下的緋紅的臉，吊兒郎當地說。

柳姑娘立馬解釋著：“誰想多了？我義兄是想著教你套功夫再讓你走的。”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小山哥聽到了李大哥的聲音：“風兄弟，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你離開。”

就這樣，小山哥在萬富山莊住了下來。

每日李大哥都會抽空過來教他些拳腳功夫。

小山哥悟性極高，學得很快，這一點倒是讓李左吃驚不小。

很快地，小山哥離開葫蘆鎮已經七天了。

地上的雪也已經融化得一干二凈。

可他心里的雪呢？

也已融化了嗎？

柳姑娘坐在紅木桌前用手托著腮，正在讀一本書，那是一本食譜。

大小姐也讀食譜？這是頭一遭。

這段時間里，有時她覺得自己好像變了，變得溫柔了也變得像個大姑娘了。

至于這是什么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許是女大十八變吧，她思忖著。

可這一日和前面那此日子完全不同。柳大小姐心里掀起了一片巨浪，她甚至覺得自己差一點就被這白花花的浪頭給拍死了。只因小山哥大清早獨自一人出門后，直到黃昏都沒有回來。他失蹤了。

據派出去尋找的小廝說，今兒正午的時候長街上疾馳而來八騎快馬，馬上騎士各個都是腰佩大刀的練家子。可是誰也不知道一個身著青衣的英俊少年如何得罪了他們，其中一個虎背熊腰的馬上騎士將那少年整個人拎了起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還上前踹了他幾腳。之后，又將那少年雙手困住，用一根粗繩子系著拖在馬后，就這樣一路奔出了長街。

“那……那少年穿的是一身青衣？”李左詳細地詢問著派出去尋找的小廝，生怕漏下一個細節。

“是的，是青衣。”小廝回答道。

“那青衣少年的相貌可有人看清楚了？“李左接著問。

“我們出去尋找的時候手里是拿著小山哥畫像的，據長街上親眼見到那一幕的人說，是他!”

李左雙眉一蹙，道：“那八騎快馬上的騎士是什么來路，可打聽到了？”

小廝戰戰兢兢地說：“是……是黑尊使者旺羅門的人。”

“什嘛！”李左當即后退了兩步。

江湖上幾乎人人都懼怕旺羅門的人，那是因為他們根本不是人。

至今為止，沒有一個人見過旺羅門掌舵人黑尊使者的真面目。

因為見過他真面目的人都已死了。

據江湖傳言黑尊使者是個相貌極其丑陋的人，若不是那樣，他為什么不敢見人，而且還對面容俊朗的男子特別地憎恨呢？

旺羅門黑漆漆的一片，常年不見陽光。

可以用來照明的是整棟城堡式的建筑里漢白玉砌成的墻壁和那顆旺羅門鎮教之寶大如繡球般的夜明珠。

盡管小山哥沒有被黑巾蒙住臉，但他也很難一步步登上這一眼望不到邊，數也數不清的石階。

他已被他們折磨得遍體鱗傷，難以正常行走。

現在小山哥被捉他回來的大漢擲入山門里的白色石階上，他趴在那里抬頭舉目向上望去，眼前這些高聳入云的石階宛如是進入天國的必經之路。

他那張沾有血漬的英俊臉龐上沒有一絲恐懼之色，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可懼的？

大不了，十七年后重新來過。

小山哥沒有拾階而上，他緩緩站起來，將腰桿筆直挺起。

他看到漢白玉切成的高大山門上刻有‘旺羅門’三個醒目的大字，山門兩側是兩根高達五十米的圓形柱子，柱子上面刻著旺羅門的門徽。

那門徽乍一看有些詭異，是圓形的生有綠眼睛的黑色蝙蝠圖案。而其中兇煞無比，展翅欲飛的黑蝙蝠一雙碩長的爪子正高高舉起得是一把銀光閃閃的斧頭。

實質上，正坐在大殿上，臉帶青銅面具的黑尊使者已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方才回來的時候，門下弟子已將捉回一個容貌俊朗，生性倔強少年的事先入大殿稟告了教主。

不知為何黑尊使者今日對接見這個少年人特別有興趣，也許是因昨夜嬌妻的熱情之火勾起了自己幾十年來對英俊臉龐的向往之心吧。

黑尊使者右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身下那黑蝙蝠形狀紫檀寶座的扶手，一個掠起，下一瞬他已下了千級石階立在小山哥身前。

黑尊使者青銅面具后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極具侵略性，四目交投，小山哥頓時心中一凜。

就是這一眼，使得一向威風不可一世的黑尊使者禁不住向后退了兩步。

這是小山哥與他初次見面。

而小山哥根本就是個幾乎不懂武功的雛，黑尊使者怎會看不出？

既然看得出，他為何要如此吃驚呢？

江湖上人人皆知三十年前，華山之顛，黑尊使者與華山派風掌門驚心動魄的那一戰整整持續了一個時辰。

現在問起，當年有幸登上華山觀摩這場決斗的人都仍然記憶猶新。

寶劍未出，劍氣縱橫。

天峰出鞘，云裂山崩。

比武是在華山之顛一塊相對開闊的空地上進行的，整個山顛都彌漫在劍氣之中，圍觀的人睜大眼睛等著看這當世兩大高手的巔峰對決，可是誰也看不清他們的招式，快！實在太快了！一般人的肉眼完全看不到。出招和變招可以說幾乎是在同一時刻。

出招即變招。

強烈的沖擊波一層勝過一層如驚濤駭浪般沖擊著圍觀者的視線，看得人眼花繚亂，不敢呼吸......

那一戰的結果是華山勝，旺羅門敗。華山雖沒有毀黑尊使者性命之意，但他也被縱橫的劍氣削掉了一跟無名指，黯然退出華山。

可以想像的出，當年黑尊使者凝聚起全身最后的一點真氣，展開他那蝙蝠翅膀般的寬大衣袖在眾目睽睽之下從華山山顛掠走時那青銅面具后的凄涼神情。

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黑尊使者每每夜不能寐時，這張英氣逼人的臉都會浮現在他眼前。不管他怎樣掙扎，怎樣折騰總是揮之不去。

可今個兒在自己的地盤，旺羅門之內這張臉竟又出現了。

那個頭、身形、五官以及眉宇之間的英氣都像極了，唯一不同的是眼前這男子更年輕，更有少年身上特有的那股勁。

黑尊使者的眼神從強烈的侵略性變為復雜化又變為驚訝和恐懼，現在出現在他眸子里的是不解。

此情此景，他要拿小山哥怎樣呢？

是折磨他？殺掉他？還是…...

四面都是漆黑漆黑的墻壁，十幾跟銹跡斑斑的鐵棍支撐起一扇小窗子，小山哥被打入了旺羅門的監獄。

旺羅門刑罰之殘酷，駭人聽聞。

沒人知道，下一刻他會用怎樣的酷刑來折磨你，也沒人敢想像。

讓小山哥吃驚地并不是這些，而是眼前的這一幕。

他所在的牢房共有兩張床。

左面一張，右面一張。

他現在正躺在右側那張冰冷的石床上

另一張石床上，面朝墻壁正蜷縮著一條渾身臟兮兮的漢子，面目還沒有看到。

誰也沒來得及與對方說上一句話呢。

突然‘呀’的一聲鐵門被人打開了，緩步走入一個手拎食盒的白衣少女。

小山哥用胳膊支著石床坐了起來。

白衣少女走到他面前，輕輕地坐在石床邊上，伸出一雙春蔥般的玉手將食盒打開，誘人的香氣撲鼻而來，那是一整只醬燒鴨，還有兩個又大又白的饅頭。

“你快趁熱吃一點吧。”白衣少女盈盈一笑。

有毒？沒毒？

小山哥思忖著，反正自己都是死囚了，還管那些干嘛？

“謝了！”小山哥，拿起燒鴨撕下一條腿來，對那漢子喊道：“老兄，起來吃飯了。”

那漢子果然翻過身來，小山哥這才看清楚他的臉。

那是一張很久沒有洗過的臉，方臉，小眼睛，大嘴巴。

盡管那漢子臉上任何表情都沒有，但是他的手已經將鴨腿接了過去而且還順便拿了一個大饅頭。

“謝了。”他也說了這一句。

小山哥笑了笑，大口吃了起來。

很快地，他已經吃得很飽了，這才回憶起來自己已經一天都沒有吃過東西了呢。

“有水嗎？”小山哥望著坐在床沿上的白衣少女，說。

“有的。”她又從食盒拿出清水來。

“你是天使還是惡魔呢？”小山哥壞笑了一下。

“你說呢？”少女也笑了笑，她笑起來時白皙的面頰上兩個可愛的小酒窩清晰可見。

“我想你一定是惡魔。這樣的地方又怎會有天使呢？”小山哥一雙深邃地大眼睛四下掃了掃。

誰知白衣少女突然說：“你帶我走吧？離開這里。”

“哦，天啊！”小山哥目瞪口呆，這一定是夢。

這是夢境。

白衣少女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的那雙眼睛看出了他的疑慮，于是俯下身來貼在他耳邊說：“明天晚上這個時間，我還來。我的要求，你考慮一下。”

說完，她提起食盒轉身走了，之后牢房的鐵門立刻又被看守的人給鎖了起來。

朦朦朧朧中，小山哥望著白衣少女離去的背影，又伸出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沒錯，這是真的。

“喂，老兄剛才是有個白衣少女進來送飯來著吧？”小山哥問，又將臉朝向墻壁蜷縮起來的漢子。

“有，你沒看錯。不過我勸你還是睡吧，畢竟能相安無事睡覺的時候很少。”那漢子道。

“哦。”小山哥身子雖是躺了下來，可是思緒停不下來。

亂七八遭的想法一直縈繞著他。

那少女究竟是什么人？

她為何可以出入自由呢？

能在旺羅門隨意出入的人就一定是旺羅門下的嘍，說不定她就是黑尊使者派來的臥底呢。

可是自己身上什么情報也沒有呀。

不是誤將他當作別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