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六

云長延津誅文丑

卻說關(guān)公匹馬斬了顏良，敗軍奔回報知袁紹，紹大怒，欲斬玄德。玄德面不改容而言曰：“明公只聽一面之詞，而自絕向日之情耶？且劉備自徐州失散，老小皆棄，未知云長在否。天下有多少同姓同貌者，豈特赤面使大刀即關(guān)某也？明公何不詳之？”袁紹是個沒主張的人，聞玄德之言，責(zé)沮授曰：“誤聽汝言，險殺愛弟。”遂請劉玄德上帳坐，卻議報顏良之仇。帳下一人應(yīng)聲而言曰：“顏良是吾弟也，既被曹賊所殺，吾安得不雪其恨乎？”玄德視其人，身長八尺，面如獬豸，山后人也，姓文，名丑，乃河北名將。袁紹大喜曰：“非汝不能報顏良之仇也。吾亦與你兵馬十萬，即便起行。”令丑直渡黃河，追殺操賊。沮授曰：“行兵之要，勝負變化，不可不詳。今兵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若其克獲，還迎不晚。今輕舉渡河，設(shè)有其難，眾皆不可還矣。”紹怒曰：“皆是汝等遲慢軍心，遷延歲月，有妨大事！豈不聞‘兵貴神速’乎？”沮授出嘆曰：“上盈其志，不務(wù)其功；悠悠黃河，吾其濟矣。”遂托疾不出議事。玄德曰：“今劉備久蒙大恩，無可報效，欲助文將軍同行，一者，報明公之德；二者，就探云長的實。”紹喜，喚文丑與玄德同領(lǐng)前部。文丑曰：“劉玄德乃累敗之將，于軍不利。”文丑乞自去，不用玄德。紹曰：“吾欲見玄德才能，汝可同去。”文丑曰：“既主公要此人去時，某分三萬軍，教他為后部，如其無功，可自治罪。”玄德曰：“分兵最好。”文丑遂自領(lǐng)七萬軍先行，玄德引三萬隨后便起。

卻說曹操為云長斬了顏良，倍加欽敬，表奏朝廷，封云長為壽亭侯，鑄印送與關(guān)公。印文曰“壽亭侯印”，使張遼赍去。關(guān)公看了，推辭不受。遼曰：“據(jù)兄之功，封侯何多？”公曰：“功微，不堪領(lǐng)此名爵。”再三辭卻。遼赍印回見曹公，說云長推辭不受。操曰：“曾看印否？”遼曰：“云長見印來。”操曰：“吾失計較也。”遂教銷印匠銷去字，別鑄印文六字“漢壽亭侯之印”，再使張遼送去。公視之，笑曰：“丞相知吾意也。”遂拜受之。

忽聞人報袁紹又使大將文丑渡黃河，已據(jù)延津之上。操先使人移徙居民于西河，操自領(lǐng)兵迎之。三軍皆起，軍馬在前，糧草在后。操傳令，教糧草車仗盡行前去，后軍作前部先鋒，護守糧草，以前部先鋒卻居于后。呂虔曰：“糧草在前，而兵在后，何意也？”操曰：“糧草在后，多被掠，吾故令在前也。”虔曰：“倘遇敵軍，守糧者又不敢戰(zhàn)，必誤大事。”操曰：“吾待敵軍到時，卻又理會。”虔疑，不敢再言。操令糧食輜重，沿河塹至延津。操在后軍，聽得前軍發(fā)喊，急差人看時，人報：“河北大將文丑兵至，我軍皆棄糧草，俱被趕散。后軍又遠，將如之何？”眾人商議，要退守白馬。操教退軍河北，又斷其路。軍皆散亂。操以鞭指南阜可避，人馬急奔土阜。操令人馬皆解衣卸甲少歇，盡放其馬。文丑軍掩至，眾將曰：“賊至奈何？可急收馬匹，退回白馬。”一人急止之曰：“此正可與賊交戰(zhàn)之處，何退之耶？”操視之，乃荀攸也。操急以目視攸而笑。攸知其意，而不復(fù)言。

文丑軍既得車仗，又來搶馬，軍士不依隊伍，自相離亂。原來過此，只顧取物，無心廝殺。曹操人馬圍裹將來，文丑挺身獨戰(zhàn)，軍士自相踐踏。文丑止遏不住，撥回馬走。操在土阜上指曰：“文丑乃河北名將，誰可擒之？”二將飛馬而出去。操視之，乃張遼、徐晃也。二將追趕文丑至近，大叫：“賊將休走！”文丑回頭，見二將趕來，遂按住鐵槍，拈弓搭箭，正射張遼。徐晃大叫：“賊休放箭！”張遼低頭急躲，一箭中遼頭盔，將簪纓射去。遼憤怒再趕，坐下馬又被文丑射中面頰。戰(zhàn)馬跪倒前蹄，張遼落地，文丑策馬前來。徐晃急輪大斧，截住廝殺。二將戰(zhàn)三十余合，張遼去遠，徐晃見文丑后面軍馬齊到，晃撥回馬走。

文丑沿河趕來。忽見十余騎軍馬，旗號翩翻，一將當(dāng)頭，提刀出馬而來，乃漢壽亭侯關(guān)云長也，大喝一聲：“賊將休走！”與文丑交馬，戰(zhàn)二合，文丑心怯，撥回馬繞河而走。關(guān)公馬是千里龍駒，早趕上文丑，腦后一刀，將文丑斬下馬來。后有詩贊關(guān)公誅文丑。詩曰：

誓把功勛建，須將恩義酬。奮身誅虎豹，用命統(tǒng)貅。

白馬顏良死，延津文丑休。英雄誰可似？不負壽亭侯！

曹操在土阜上見關(guān)公刀砍文丑，大驅(qū)四下人馬掩殺，河北軍皆落水，復(fù)奪輜重馬匹車仗。云長引數(shù)騎，耀武揚威，東沖西突。正殺之間，劉玄德領(lǐng)三萬軍隨后到。前馬哨知，報與玄德曰：“今番又是紅面長髯的斬了文丑。”玄德聞之，慌忙驟馬來看，隔河望見一簇人馬如飛，眾皆指曰：“此正是也！”玄德遙見征塵中一面旗上寫著“漢壽亭侯關(guān)云長”七個字。玄德暗謝天地，曰：“原來我兄弟果在曹操處！”欲去相見，被曹兵勢大擁來，只得收敗殘軍馬回去。

袁紹接應(yīng)至官渡，下定寨柵，有郭圖、審配入見袁紹，說：“今番文丑又是關(guān)某壞了。”劉備佯推不知。袁紹大怒，罵曰：“大耳賊焉敢如此！”人報玄德至，紹令推轉(zhuǎn)斬之。玄德曰：“某有何罪？”紹曰：“你故使關(guān)公又壞吾一員大將！”玄德聞之，笑曰：“明公不知，容伸一言而死。今曹操素懼劉備，備雖一時潰散，必有復(fù)仇之日。今知備在明公處，恐其協(xié)力攻曹，故特使關(guān)某誅殺二將，公知必怒，不肯助兵。此乃借明公之手而殺劉備，斷絕仇人，以除后患，愿明公思之。”袁紹曰：“玄德之言是也。汝等使我受害賢之惡名耳。”喝退左右，請玄德上帳而坐。玄德謝曰：“感荷明公寬大之恩，無可補報，欲令一心腹人，持一密書去見云長，使知備消息，必星夜來到，輔佐明公，共誅曹操，以雪顏良、文丑之恨，若何？”袁紹大喜曰：“吾若得云長，似顏良、文丑復(fù)生也。”商議修書，未有人去。

紹令退軍于陽武結(jié)營，連絡(luò)數(shù)十里，按兵不動。操亦令夏侯惇總兵守官渡隘口。

操班師回許都，大宴眾官，賀云長之功。席上，曹與呂虔曰：“昔日吾以糧草在前，乃餌敵之計也。惟荀公達知吾心耳。”眾皆服其論。正飲宴間，忽報汝南有黃巾劉辟、龔都，甚是狙獗；曹洪累戰(zhàn)不利，乞撥勇將精兵救之。云長聞言，乃進前曰：“關(guān)某愿施犬馬之勞，去破汝南賊寇。”操曰：“云長建立大功，未曾重賞，何勞又征進耶？”公答曰：“關(guān)某久閑，必生疾病，愿再一行。”曹操許之，點軍五萬，使于禁、樂進為副將，次日便行。荀曰：“若不教云長立功，未必便去。”操曰：“然。”

云長領(lǐng)兵往汝南進發(fā)，敵軍相迎，扎住營寨。當(dāng)夜?fàn)I外拿了兩個細作人來，云長視之，內(nèi)中認的一人。因此處起，直教兄弟再得聚會。畢竟此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