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首陽山

當莫不平意識再次恢復清醒時，發現自己已身處在了一個簡陋的牛棚當中，身下是一堆干草，四周臟兮兮的，蚊蟲亂飛。

一頭干瘦老牛正臥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見他醒來，牛首擺動撇到一邊，像是在嫌棄他占了自己的位置。

而那本花了八百塊錢買來的古篆書冊此時就在他懷中。

莫不平翻身坐起，拿起懷中書冊，然而書冊封面上徹底變樣的三個大字，卻讓他陡然一驚。

“生死簿？！”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莫不平兩眼一閉，心中念叨著，抬手一連用力抽了自己十幾個耳光，直打得半邊臉發木發漲，又熱又痛，才睜開眼睛，確定件事。

他還沒死。

生死面前有大恐怖，只要人還沒死，那其他的都是小事。

畢竟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才繼承了百萬家業還沒來得及花，還沒有體驗美好生活山珍海味，還沒感受過愛情的滋潤等等，他有無數種理由舍不得死。

但既然人沒死，那這本生死簿又是怎么回事？

開玩笑？

而且自己這是在哪？

抬頭望去，牛棚四周盡是些稻桿黃泥搭建的低矮茅屋，一眼看去就像是電視里面宣傳的那種貧困山村一樣。

自己怎么突然就從城里古玩店來到這了？

被綁架了？

那老頭又哪去了？

為什么他會賣給自己這本生死簿？

莫不平心中一團亂麻，簡直有數不清的問號在等著他。

但有一點毋庸置疑，這一切都是從那老頭賣給他這本生死簿，并且遞給他那張紙條開始的。

那張紙條，莫不平摸了摸身上沒有找到。

只剩下這本封面寫著生死簿的書冊。

借著幾近黃昏的殘暈，莫不平翻開書冊。

原本里面記錄滿的古篆此時已盡皆消失不見，只余下第一頁黃紙墨書的一小段簡體字。

【陽首山，白羊道人，鎖拿，得功德一千。】

“功德？”

莫不平心念一動，便見眼前書頁上又浮現出新的墨跡。

【功德，功業與德行，福祿與命數，已敬天地鬼神，避三災八難，解諸多因果，可兌換符篆、法器、道法、神通。】

“兌換？道法？神通？”

莫不平頭皮有些發麻，是興奮？亦或恐懼？

大概都有一些。

就像是幻想照進現實，葉公好龍一樣，真當有一天，平日間的雜談詭聞確確實實擺在你面前的時候，不知道你是否真的能踏出那一步。

可惜此時莫不平卻是沒得選。

呆坐良久，莫不平突然一個激靈，卻是聞到了一縷炊煙，餓上心頭。

媽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先找點東西吃，填飽肚子再說！

莫不平猛地站起身，踉蹌兩步，先前坐的時間太長，腿有點麻，稍緩跺了跺腳，走出牛棚。

身后老牛“哞”的叫了一聲，像是在慶幸他終于走了。

此時天色已然暗淡下來，雖依稀還能看見些許。

但左近屋舍卻是一點亮起燈光的征兆都沒有，四周也是寂靜一片，沒有尋常鄉村中的雞鳴犬吠。

如果不是身后牛棚中那頭干瘦的老牛，只怕他都以為自己是在一個荒村里面。

莫不平沿著腳下的土路，摸索著來到牛棚旁的一間茅屋門口，按下心中疑慮，用力拍了拍門，大聲道：“有人嗎？”

聲音在夜色中傳出老遠，茅屋內似乎也有動靜響起，卻并沒有人應聲，莫不平心底發毛。

但轉念間想起自己懷中的那本生死簿，又憑空多出幾分底氣。

“老鄉開下門，送溫暖！”

莫不平又抬手拍了兩下門，卻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無奈只能轉到下一家，但還是一樣的結果。

可一連四，五家都是如此，讓莫不平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還氣冷抖？

怕不是有鬼吧？！

正當莫不平心中忐忑，想著是不是先離開這個鬼地方，隨便找一個地方先對付一宿的時候。

“吱呀。”

一聲門軸轉動的輕響，莫不平身側不遠一間茅屋的木門緩緩展開一道縫隙，露出門后一道模糊的黑影，似乎在透過門縫觀察他。

莫不平先是一喜，下意識以為終于有人回應自己了，剛要邁步過去。

但下一秒被不知道哪里來的涼風一吹，渾身一顫，結合起四周詭異的狀況，竟是一時間僵在了原地，不知進退。

好在時間不長。

像是辨認清了他的樣貌，一名粗布麻衣，須發斑白的老者從門后走了出來，見他還僵在原地，連忙壓低聲音招手道：“小師傅，何故來此啊，快些進屋！”

小師傅？

聽到老者的稱呼，莫不平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頭頂，前天剛剪完的卡尺，三號，還有些扎手，可也不至于被當成和尚吧，讓他莫名有些心虛。

但事已至此，只能先糊弄過去再說了。

老者待莫不平進屋，便立刻將房門重新關好，插上門栓，然后方才回過頭，沖著他施了一禮，言辭間頗具希冀的問道：“小師傅，不知您來此處是為了何事？”

為了何事？

我怎么知道？

我還沒弄明白到底咋回事呢！

莫不平心下郁悶，但好歹也是經歷過九年義務教育。

明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環視一周，思維變幻間已經把先前敲門時打算拿出那套說辭的漏洞補上個七七八八。

隨即開口應道：“老先生，小僧乃是路遇劫匪，逃難至此，腹中饑餓難忍才多有打擾，還請您多有見諒。”

路遇劫匪，逃難至此。

老者聞言，目光一暗，神情難掩有幾分失落，強笑一聲：“原來如此，此地雖是窮鄉僻壤，但為小師傅奉上一餐還是能的。”

說罷，走至墻角一處陶甕前，取下蓋子，從里面掏出了兩張油紙包好的干硬烙餅，交到莫不平手上。

然后拉著他到屋內靠里的方桌前坐下，又舀了碗水放到他面前。

此刻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去，哪怕是在夏天也應該到了晚上七八點鐘的時段，屋內又不曾點燈，完全是漆黑一片。

莫不平摸黑蘸著水，把兩張烙餅下了肚，饑火漸消后，才斟酌著問道：“老先生，小僧路遇劫匪，慌不擇路鉆進山林才逃到此處，敢問老先生，此處是何地界？”

“小師傅大概不是本地人士，自然也不曾聽說過這里。”

老者緩緩開口道：“此地乃是首陽山。”

“首陽山？”

莫不平心中一動，回想起《生死簿》上記錄的那一行字跡，但語氣還是像第一次聽說一般，帶著些許好奇。

可老者卻沒有再多做介紹，而是給他指路道：“從村子順山路下山后，往北走約30里就能看到清水河，只要渡過河去，便就到了清水城的地界。”

“清水城。”

莫不平默默重復了一遍，見老者不再言語，想了想，還是決定再多問上一句道：“老先生，剛剛我在村里連敲了幾戶人家，但都不曾有人應聲，是沒有人住？還是發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

老者聞言搖頭苦笑一聲道：“小師傅還是莫要多問了，趕快休息，明日一早快些離開此地下山才是。”

“如果······”老者說著，又遲疑了一下，但最后還是低聲叮囑道：“如果小師傅今日夜里真的聽到了到了什么動靜，還望不要出聲，熬過一夜便是！”

熬過一夜？

鬼知道會發生什么？怎么熬啊！

莫不平心頭發慌，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畢竟他又不是真的沒有察覺，這個世界很可能在他醒來那一刻就已經變了。

特別是在看過了那本《生死簿》后，感覺更加強烈，只不過他先前還心存僥幸罷了。

但眼下······

深夜

長久待在黑暗當中，雖莫不平暗自強打精神，但在心神疲倦下終于也抗不太住，還是趴在方桌上睡著了，不過好在心底始終還抱有一絲警惕戒備，睡得很淺。

而就在這半夢半醒之間，隱約聽得屋外傳來一聲動靜，莫不平全身一震，立刻驚醒了過來。

剛想開口問怎么回事？

一只骨瘦嶙峋手掌便猛地扣住了他的肩膀，驚得莫不平渾身寒毛乍起，一時間把所有想說的話都給憋了回去。

借著透過茅屋縫隙照進的絲絲月光，莫不平勉強分辨出身側那扣住自己肩膀的瘦小黑影，正是先前將自己領入屋中的那名老者。

于此同時也回想起了老者先前的叮囑。

不要出聲！

而就在他懸著的心稍稍落下的時候，屋外再次傳來一聲異響，比剛才更加清晰！

“哞······”

莫不平耳中聽得真切，腦海中立刻便回想起了之前在牛棚醒來時，所見到的那頭干瘦的老牛。

可這大半夜的，這牛怎么就突然叫起來了？

莫不平心中疑惑，但老者的手依舊死死地扣在他的肩膀上，讓他此刻是問也不敢問，動也不敢動。

可他不問不動，門外的牛叫聲卻是接連響起，且聲音是越來越響，也越發凄慘。

牛作為五畜之首，古時的一種文化象征，勤勞，忍耐，與其他家畜區別開來，自有其靈性。

更不用提民間流傳能辨別陰陽的牛眼淚，牛頭馬面等一系列頗具指向意味的傳說了。

哪怕是在屠宰場，面對屠戶的屠刀，牛也不會叫的如此凄慘。

門外牛棚中的那頭老牛又是碰到了什么？

莫不平心中寒意上涌，只覺得思維已經有些轉不過來了。

但不等他想清楚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就聽“砰”的一聲悶響，伴隨著拖拽倒塌的聲音，那牛棚中的老牛竟是強行掙斷了木樁，沖入了村子當中。

只不過還沒跑出多遠，就哀嚎著“噗通”一聲栽倒在了地上，位置不遠不近，恰好就在莫不平和老者的屋門口。

隨后便是一陣撕咬咀嚼啃食的聲音，夾雜著一股子血腥氣，透過簡陋的門扉傳入屋內，清晰可聞。

一時間，莫不平只感覺自己肩膀那只枯瘦手掌也跟著顫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