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講啊，朋友，我可慘了，我為什么慘呢，你聽我跟你說。

我平常要是偷個東西被逮住了，關些日子總能出去的吧，那階下囚的苦日子總會到頭吧，可這回不一樣了，我感覺我得老死在這里了。

我犯了什么罪呢，我什么都沒做啊，我就是回老家的時候習慣扒了別人家的窗戶一眼，偷聽了幾句閑話。

我冤枉啊，我苦悶啊，我很不得一頭撞死啊。

我想去申辯啊，我想要叫屈啊，我想拜見青天大老爺替我平冤昭雪啊！

可是這是哪兒，這是典刑司，還有能管得住這里的地方嗎，沒有了，再沒有了啊，你現在知道我有多么絕望了吧，我絕望啊！”

伏游盡管壓著聲線，不驚擾守衛，難為他還能把情緒表達得抑揚頓挫，輕緩得當。

隔壁的好似睡著了，伏游隱約聽到他在翻身，他嘗試著又喊了兩聲，隔壁新牢友才來到墻邊。

“你偷聽到什么了，他們把你關在這里干嘛。”對方含糊地敷衍。

“嗨，是華老爺把我關在這里的，就那個當官的。

那天我同一個伙計回老家，其實不是的，嗨，其實說實話，我們偶爾得手些東西，除了金銀，都不怎么好立馬出手，我攢一些就回老家埋到土里。

我家那村莊有戶人家，說是出去做活兒了，可是將近十年沒回村了，大伙兒都說他人不在了。

我就把東西埋到他們家后窗，他家偏僻，還不吉利，村里人都不會去那兒的，即便我被抓住，在我家也搜不出東西，你說是吧，你說我聰明吧。”

隔壁沉吟半晌，“嗯”了一聲。

伏游點點頭，繼續倒苦水：“所以那晚我又去埋藏珠寶了，同我的伙計一起，我的伙計長得又矮又圓又壯實。

我們接近那座小屋子，我回村從來都不會驚擾到鄰居，他們總是看不起我，我還怕他們發現我藏寶貝的地點。

但那小屋子里有燈火，還有人在說話，門前幾個高個子在守著。

我們扒著窗戶朝里面瞧，這是我們的強項，可差點兒被嚇到沒命，一個長得像女人的男人正對著一口棺木說話，而那口棺木居然還會回應，會同他交流，說了兩句棺木里那人還坐了起來！

對的類，那棺木沒有蓋蓋子，蓋子在地上呢。

我那伙計屁滾尿流就招呼著我跑，我想再瞧瞧，他不敢了，就躲在草叢里等著我。

我聽得太認真，門口的高個子繞到屋后盯著我看，我就被抓住了，他們沒有發現我的伙計，我猜他連夜跑路了。”

“然后呢。”隔壁問。

“然后，然后我就被抓到這里了啊！”伏游的態度不友好起來，好似人家問了個什么顯而易見的爛問題。

“他們問我聽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還要把跑路的同伙招供出來。我當初可不是因為仗義，才說我同伙計一起來的，我是害怕而已不敢隱瞞。

可是現在我想想，就是因為伙計，是他把我救了，正因那些人沒有抓到他，我才能活著喘口氣啊。

這都是我平日積德的福分，我從來不偷窮人的，他們活的太苦了哇，敞開著門我都不會進去的啊，我只偷有錢人，我沒撒謊啊！

所以，隔壁的這位大人物，你以后出去了，看到一個又矮又圓又壯實的男人，你讓他跑得遠遠的千萬不要被抓到啊。

抓到就完蛋啦，抓到我就沒命啦！

這位大人物，我看你挨了手段卻恢復得那么快，如此非比尋常，我從你的眼睛里就能看出你不是一般人，你一定能出去的，出去可別忘了我啊！

你要是也能幫我出去，我藏起來的財寶分你一半，怎么樣！”

隔壁又沒聲了，隔壁好像不怎么會聊天，說著說著話就沒下文了。

“讓我猜猜，你的老家是舍南？”沉默寡言的新牢友突然湊到盛燭架，暗啞地說道。

伏游打了個冷顫。

*

距離高東陌傷害官司開審，剩余一日。

太陽一時躲藏到云層中，一時出來露個臉。高玉山出府門仰首瞧了瞧天，沒有要下雨的趨勢，天空分外明亮。

他背著手在門前走了走，研究研究樹木，端詳端詳大門，再和門房說幾句閑話。

拐角處來了位公子，面容無悲無喜，舉止不急不緩，嘴角帶著禮貌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淺笑。

他的目光專注，參雜著悲天憫人的慈悲以及看破塵世的超越。穿的是一套灰麻布色的長袍，左手捏著把折扇，右手提著裝食物的紙包。

高云山年紀大了，眼神不好，定睛瞧瞧，是藥包，裝草藥的藥包。

“我猜你是來找我的二女兒的。”高玉山笑著對向他行禮問好的年輕公子說。

他和謝蘭橈一樣的長相出眾，謝蘭橈更清秀一些，就像是撞上了狗屎運，鄰居家的老夫婦剛巧有位很豐俊的兒子，如果謝蘭橈不準備動手只是靜止不動的話。

而眼前這位，相貌氣質更加大氣，鄰居家培養不出來，得是國師級別的見識與談吐。

“呃。”

侯云晏用折扇在空中劃了半個圓，他好似不忍心反駁這位慈眉善目的老爺。“實際上，我是來找大小姐的。”他的笑容里有點點尷尬。

高玉山對自己的判斷莫名執著：“不不不，你肯定是來找我家二女兒的，你臉上寫著呢，我能看得出來。”他家大女兒云雅是有主的，高玉山是這么想的，推給闕兒倒剛剛好。

侯云晏猶豫了片刻，苦笑妥協道：“好吧，我就是來找二小姐的。”

他提高右手中的藥包：“但是在那之前，請允許先見一下大小姐，在下有很重要的事，務必得通知到她。”頓了頓，不知是否多心的補充道：“是關于大公子的。”

高玉山對他糾正以后的說法表示欣賞，心滿意足吩咐門房帶侯云晏去見云雅。

這名公子少有的淡然從容，同云雅是不相配的，勢必缺少許多樂趣，卻反而擁有一種壓得住闕兒的氣場，若能成為好友，也能看著她少惹禍。

高玉山凝視著那公子的背影如此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