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感覺，就是一種讓人很舒服的感覺。

小名“泥泥”的長子，學寫第一封信時，年方四歲。

當時，日勝獨自在大漠工作，我讓泥泥給他寫信，然而，他大字不識一個，寫什么呢？于是我把幾句簡單的話寫在紙上，解釋給他聽之后，囑他照抄。然而，綽號“多動兒”的他，寫不了幾個字，便棄筆而跑，信箋上那幾個歪歪斜斜的ABC，像踉蹌的醉漢。稍后，我以糖果為誘餌、用藤條為威脅，依然無法讓他乖乖就范，我這才知道，我家這個小毛頭，原來是“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呀！哈哈！

時間長了一雙無形的翅膀，他一尺一尺地向上躥，忽然有一天，提著行李，出國深造了。

不久，我便接到了他寄自田納西大學的第一封信；信長四頁，寫得密密麻麻。嘿，誰敢相信，這就是當年那個連幾句話也不肯寫的小頑童？

離家去國之后，不必催促，無需強迫，他的信，一封又一封接踵而來。海闊天空，無所不談。談學校、說學習；談生活、說瑣事；論時事、說感觸。

長期書香的熏陶造就了他斐然的文采；等待他的魚和雁，已經成了我生活里最美麗的期盼了。

這個少年，過去16年來，一直把話語儲存在肚子里，好似一個密封的壇子。現在，到一個陌生的環境，明里暗里不知吃了多少虧，也不知碰了多少釘子，遇到了多少挫折、多少坎，回想起昔日在家里被無微不至地照顧著的溫暖，忍不住就在信里吐露了心聲。

他如此寫道：

“窗外，大雪紛紛揚揚地飄落，落得很急，無聲；整個大地，白皚皚的，是很蒼涼的那種顏色。出國以前，我一心向往的，便是雪景了。現在，住在田納西，冬天積雪盈尺，推窗、開門，雪就在，常在。我可以堆雪人，也可以去高山滑雪，然而，我卻特別想念赤道上明媚的陽光，我喜歡那種陽光鋪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覺；而這，也就是常人最大的通病了——老是憧憬遠處的，卻不懂得珍惜近在身邊的。過去，住在家里，對家的感覺，是沒有感覺的感覺；現在，在遙遠的田納西，我終于明白了。家的感覺，就是一種讓人很舒服的感覺。爸爸媽媽，我是真的明白了。”

想到孤孤獨獨地住在公寓內對著茫茫白雪而寫這信的兒子，一片薄薄的雪花，隔著千山萬水，飄進了我的眸子里……

小啟示

少年常常把家看成是限制他自由的樊籠，可是，有一天，當他在陌生的環境里跌倒了，在無人扶持的無助與痛楚里，家就成了他急于回返的避風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