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始祖象廣發(fā)武林帖,約請獸族英雄,齊聚中原,有的本不在受邀之列,但聞聽中原武林將有劫難,竟生出同仇敵愾之意,十日內(nèi)便聚集數(shù)百獸眾,原始獅巨獵豹等忙于登記造冊,比試切磋,每日不得停歇。
這天,古中華虎在案前登記姓名,忽聽獸群中一陣騷動:“有高手到,高手來了!”“是入化水平,入化水平!”“始祖象確有面子,請得到這種級別的高手出山。”古中華虎大奇,所發(fā)請?zhí)撬男值芄餐套h決定,受邀各路英雄的品階參差不等,但最高不過高強(qiáng)特級,更何況當(dāng)世入化武者屈指可數(shù),大多堅守北方,自己從未聽說過中原大地,尚存有如此高手。
突然耳畔風(fēng)聲颯颯,一獸狀若猛虎,御氣前行,疾馳而至。古中華虎定睛一看,來者正是古飆,喜道:“我當(dāng)是誰有這樣本領(lǐng),原來是老兄你。”話音未落,古飆已在近前,森然道:“虎老弟,始祖象首領(lǐng)可否在家?”古中華虎看它辭色異常,道:“在,莫不是前方有變?”古飆道:“不錯,犀族首領(lǐng)兕于數(shù)日前與世長辭。”
古中華虎一呆,問道:“怎么回事?是疾患、意外,還是被狴犴所殺?”它料想兕的武功罕有其匹,囚牛狻猊等自不會與它為難,倘若身死人手,罪兇只能是狴犴。古飆兀有余悸,道:“不,那天生出十個太陽,把大地烤得焦枯。兕爬上山頂,手持追云弓,一箭一個,把九個太陽全部射下,不料九日墜到山頭,大火整整燒了三天。事后犀族找到了兕的尸體,不知是被燒死的,還是被砸死的。”
驀地一聲炸雷,緊接著暴雨傾盆,仿佛整個天地都被雨水浸透。其時天氣已暖,常有春雷,但這般大的雨還是罕見。古中華虎瞇起眼睛,伸手擋在額前,道:“快隨我來,我?guī)阋姶蟾纭!倍F快步前行。到大帳前,恰好遇到始祖象和原始獅。古中華虎道:“大哥,有客到。”始祖象看到古飆,抱拳道:“古飆兄弟,好久不見。我方才聽到群雄驚呼,便猜是你到了。快快請進(jìn),快快請進(jìn)。”古飆笑道:“慚愧。”走進(jìn)大帳。始祖象續(xù)道:“天降大雨,我要和二弟安排營盤給群雄歇腳,三弟你留下待客。”原始獅道:“古飆兄且少歇,咱們稍后再敘。”隨始祖象去。古中華虎道:“你難得來此一趟,恰好狻猊也在,今晚我設(shè)宴,咱們不醉無歸。”古飆道:“正有此意。”
晚上雨依舊不停,六獸齊聚,推杯換盞。古飆將兕之死痛陳一番,諸獸皆感難過。原始獅問:“嫂夫人后事料理如何?”古飆道:“已經(jīng)入土。”始祖象道:“難怪當(dāng)天九日消失,原來是給射下來了。嫂夫人雖是女流,卻為我所不能為,令我好生敬佩。”古飆道:“唉,嫂夫人那天彎弓射日,難道就不曾想過會有性命之憂么?犀獸大哥英年早逝,令它厭倦了世間生活,才決意求死,可悲可嘆呵。”
始祖象道:“逝者已矣,節(jié)哀順變。古飆兄弟,害死嫂夫人的其實(shí)不是太陽,而是九顆大火球,再加上十天前黃河水枯、土地龜裂,這些異象都在預(yù)言書中提及。”古飆又驚又奇:“你說什么?”始祖象道:“三弟,拿預(yù)言書來給古飆兄弟過目。”古中華虎取書遞過去,并告知狴犴重臨中原,始祖象將率豪杰伐之。古飆看罷,神情凝重,道:“有機(jī)會定要會一會它。”
始祖象拍案道:“好,有志氣。兄弟,我敬你一杯。”當(dāng)下大干一白,古飆亦是酒到杯干,古中華虎、巨獵豹等紛紛敬酒,三巡過后,眾獸皆有醺醺之意。狻猊在昏暗的油燈下,看著如織的細(xì)雨,追憶往昔,雙目昏昏,道:“我小的時候,真是無憂無慮,九個師兄弟一起練武,有時晚上下雨,我們就這樣聽著雨聲,直到天亮。”象獅虎豹四獸互望一眼,均想:“我們幼時,亦是如此。”狻猊續(xù)道:“壯年時弟兄分散,各歷四方,我經(jīng)常躺在江面的烏篷船上,看細(xì)雨蒙蒙,水天一線,西風(fēng)中,一只失群的大雁陣陣哀鳴。那段日子,孤啊。”古飆一生離群索居,落落寡合,深知其中三味,咕嚕一聲咽下口中酒,笑道:“不如意者,十常八九,習(xí)慣了便是。”狻猊又道:“如今老矣,卻要和曾經(jīng)的兄弟殺個你死我活。古飆,這種不如意,你也習(xí)慣得了?”
古飆一時語塞,自顧喝酒。原始獅搖頭道:“狻猊兄真是太過悲觀,就如同現(xiàn)在下雨,但烏云總會散掉,不如意的事終會過去。”狻猊反問道:“你確定烏云會散?不知諸位可否記得,預(yù)言書的第六句‘湯湯暴雨’。”始祖象端起酒杯欲飲,聞言又放下杯子,隱隱生出一絲擔(dān)憂:“你是說今日的雨,是第三個異象?”狻猊點(diǎn)頭,巨獵豹忽道:“狻猊兄未免草木皆兵,難道從今以后,中原大地都不得有雨了么?”
古中華虎起身離座,推開窗牖,見一輪美月遙掛蒼穹,涼風(fēng)習(xí)習(xí),空氣中滿是泥土的清芳,道:“天晴了。”巨獵豹笑道:“我說什么來著,雨要是一直下下去,那還得了?”狻猊道:“但愿預(yù)言是錯的,拭目以待罷。”
當(dāng)下六獸觥籌交錯,肴核既盡,杯盤狼藉,酒罷便在帳中安臥,一直睡到明月西斜。
第二日始祖象被一聲嚎呼驚醒:“天怎么還是黑的?太陽熄滅,沒有升起來!”始祖象大驚,立時睡意全無,翻身下床,向窗外望,借著帳中微弱的燭光,見狻猊和古飆負(fù)手而立,抬頭看天,天上烏云滾滾,像翻涌的萬頃波濤,一眼看不到邊際,整個平原,盡數(shù)被黑氣所罩。驀地,一陣?yán)滹L(fēng)吹來,蠟燭立滅,伸手不見五指,空氣中飄散著青煙的氣息。
始祖象重燃火燭,跣足走到鐘漏旁邊,滴答滴答,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在水滴聲中溜走,指針指向鐘漏上張開大嘴的巨蟒。始祖象低聲道“巳時。”轉(zhuǎn)身叫醒獅、虎、豹三獸,指指窗外,巨獵豹睡眼惺忪,道:“大哥,天還黑著呢。”始祖象道:“你好好看看時辰,現(xiàn)在本該日上三竿的。”古中華虎見窗外之象,憂心忡忡,道:“預(yù)言又成真了?”
四獸當(dāng)即出帳查看。古飆上前道:“各位小心,黑風(fēng)中好像有一股殺氣。”始祖象一凜,與三位兄弟各持神兵在手,周遭一切寂靜得很。隔了片刻,狻猊忽道:“九師弟,來了為何不現(xiàn)身?”“哈哈,五師兄好靈敏的耳朵。”黑暗中亮起一把火炬,照出一頭類似老虎的異獸,正是狴犴,“大師兄不在,你以為找了這群蝦兵蟹將,便對付得了我么?”始祖象眉頭蹙起,微覺駭然。天狗食月那晚,遇到玉面靈猿之前,也是在黑暗中,遭到狼族的圍攻,當(dāng)時群狼無數(shù),始祖象毫不畏懼,現(xiàn)今對手僅此一個,脊背竟有些發(fā)冷。
古中華虎怒道:“膽敢口出狂言。我看你也是虎族,不如先與我較量較量。古中華虎,出神中級。”狴犴道:“你不必胡猜了,我是虎族,也非虎族。”古中華虎道:“不管你是誰,重回中原后,我是第一個向你報出武品的罷?”狴犴頷首道:“不錯,勇氣確實(shí)可嘉。狴犴,窮武中級。”
“且慢,”原始獅喝道,“決戰(zhàn)前,先告訴我們,閣下到底是誰。側(cè)耳聽聞,巨猿先生待你不薄,何以欺師滅祖?”狴犴道:“五師哥,我的來歷它們不知,我看你也未必知道。”
狻猊一怔,道:“聽六耳師祖說,天命玄鳥,將而生汝。你是從一只大鳥上飛下來的,一出生,便已二十歲。”狴犴狂笑幾聲,道:“也可以這么說。”狻猊續(xù)道:“而且那只大鳥,來自地獄。”狴犴憤然道:“什么地獄?不過是你們的臆想罷了。就因?yàn)槲襾碜砸粋€極為遙遠(yuǎn)的地方,師祖便斷定我非善類,要除我而后快。”狻猊道:“非也,你想想自己對師祖說過什么。”狴犴道:“我說的有錯么?師哥,你們過于落后,亞洲這么大,天下萬國卻無法統(tǒng)一管理,以致整個獸族猶如散沙一盤。相比來說,我的世界反倒是天堂,一切生產(chǎn)生活有序組織。我想為你們帶來光明,教你們變得更加先進(jìn),何罪之有?”
狻猊道:“這樣你就會成為亞洲的洲主,成為天下的王,你的權(quán)力將無窮之大,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制約。你若是做起惡來,獸族必有滅頂之災(zāi),難道還不算是地獄么?”狴犴道:“沒有強(qiáng)大的領(lǐng)袖,還談什么統(tǒng)一?如果誰都不愿做領(lǐng)袖,我愿冒天下之大不韙。”狻猊道:“你莫非想教我們提前進(jìn)入黑鐵時代?”
狴犴怒道:“黑鐵,黑鐵。我兩次聽到這個詞了,上一次是在六耳獼猴那里。難道你們真的想蒙昧不開,不去體驗(yàn)發(fā)展生產(chǎn)帶來的快樂?狻猊,你這迂腐之言,還能夠代表整個獸族嗎?”狻猊道:“六耳師祖發(fā)現(xiàn)你的野心,你就殺了它?”狴犴道:“慧極必傷嘛。不管是誰,若慧力太高,便會害死自己,而且對社會的發(fā)展,也是沒有幫助的。”
古飆大怒,一腳將營盤柵欄踢碎,厲聲道:“胡說八道。沒有慧力何以把握歷史的大勢,避免走向墮落的歧途?巨猿先生高賢,竟有你這等短視的弟子。我古飆今日替天行道,要?dú)⒛氵@可恥的師門叛徒。”狴犴獰笑道:“我性命在此,有本事來取!”
古飆瞧瞧古中華虎,報出武品,與它左右夾攻欺近。狴犴長袖一擺,登時疾風(fēng)陣陣,古中華虎為之氣滯。古飆施展出劍齒拳,一招“萬馬齊喑”頂住對方真氣,腳下僅僅略作停留,猱身又上。狴犴心中雪亮,這種高手比拼,修為深淺立現(xiàn),古中華虎招式兇猛,但內(nèi)功畢竟稍弱,要兩三個聯(lián)手,才能及得上古飆。見它黑棍猛砸,身子一晃,繞到古飆背后,輕擊一掌,古飆站將不穩(wěn),前進(jìn)兩步,正好邁到天玄棍擊砸之處。古中華虎暗呼不妙,臂上肌肉一緊,棍子驟停,距古飆額前已不過兩寸。
狴犴嘿嘿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古中華虎見棍法奈它不得,當(dāng)下展開風(fēng)馳虎嘯掌,與劍齒拳法配合,十幾招內(nèi)堪堪與之打成平手。巨獵豹道:“大哥二哥,我看除非咱們一起上,否則制不住它。”原始獅深以為然,忽見狴犴又出一掌,直擊古飆頭顱,手中黑鞭挾風(fēng)立出。狴犴見這一鞭來的既快且巧,不敢硬接,退了兩步,道:“回日鞭法?你是原始獅?”
原始獅加入戰(zhàn)局,道:“正是在下,武品出神高級。”巨獵豹按捺不住,握緊黃銅戟,也報了武品。狴犴道:“師哥,你想用這么多人攔住我?”始祖象道:“難道你怕了?”狴犴道:“若是單打獨(dú)斗,爾等非我敵手。”狻猊道:“可今日并非武會。中原豪杰齊聚于此,便為殺你而來。師弟,為兄再給你最后一次機(jī)會,就此棄惡從善,我可勸它們不再為難你。”
狴犴緩緩地道:“師哥,還記得那一年,我被百頭公牛圍攻,眼看不敵,是你在危急關(guān)頭救我一命;平日里練武,你對我也是頗為照顧。”狻猊語氣變得柔和:“你還提這些作甚?”狴犴又道:“上個月你本可偷襲,將我殺死,卻因一念之仁,選擇正大光明地比武。”狻猊道:“這都怪我一時糊涂。”
狴犴道:“師哥,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狴犴不是忘恩負(fù)義之徒,曾經(jīng)的兄弟情誼永記我心。但我不會放棄我的目標(biāo)。”狻猊側(cè)過身子,道:“也罷,一個月后,我在巫山上等你。你可廣邀幫手助拳,我不會再手下留情。你,走罷。”狴犴道:“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師哥,屆時我們再較高下。”身影一閃,消失在黑暗中,行動之快,竟不亞于當(dāng)年巨猿在擂臺上接住追云箭的步法。
狻猊悵然若失。
始祖象道:“狻猊兄弟,你和它有兄弟之情,在下深能理解。但容在下講一句,此獸不可教化,留它必禍。切莫再動惻隱。”狻猊點(diǎn)頭。古中華虎問道:“狻猊兄剛剛所言,狴犴來自幽冥地府,此為何故?”狻猊道:“這里說的地獄,不是你們理解的地獄,它其實(shí)在天上。”古中華虎更加奇怪:“地獄在天上?”原始獅道:“不妨讓我一猜。如果說我們腳下的大地是個球,那這里說的地獄,應(yīng)該是指另一個球。”狻猊道:“不錯。如果我們把太陽當(dāng)做天上最高的位置,那顆球離太陽更遠(yuǎn),更黑暗,位置低下,所以稱它為地獄。”古飆、巨獵豹等聞言一楞,想到黑暗冰冷的“地獄”真實(shí)存在,盡皆駭然。
始祖象下令將部落移到高處,以避洪患。喬遷過后,群豪集聚,狻猊武功最高,儼然成為首領(lǐng),率群獸浩浩蕩蕩趕赴巫山。出發(fā)當(dāng)日,天色仍是陰沉,卻不像之前那般黑得徹底。一路無話,二十余日過去,神女峰已近在眼前。
是時紅日西沉,晚霞滿天,像神仙灑下的丹砂。狻猊登高而望,道:“始祖象,如我所料不錯,與狴犴決戰(zhàn)之前,將有大霧,持續(xù)三日。我們需要窮今晚之力,將此處地形牢牢記住,明天利用天時地利之便,殺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始祖象點(diǎn)頭道:“二弟,你和我負(fù)責(zé)總體調(diào)度,安排群獸考察地形;三弟和四弟去山中尋找玉面前輩的下落。”獅、虎、豹三獸齊聲道:“得令!”始祖象續(xù)道:“古飆兄弟,由你在群雄中挑選三十名武藝精湛的高手,擔(dān)任警戒,防敵人偷襲。”古飆抱拳領(lǐng)命。
原始獅道:“大哥,走了一天大伙都累了,不如此刻安排營灶,埋鍋造飯?”始祖象道:“正要如此。”原始獅當(dāng)下組織生火,下河捉魚,準(zhǔn)備炊具。由于出來時較為匆忙,大部分炊具均為路上制作,甚為簡易,操作起來卻極為方便,很快升起炊煙。捕到的魚被分作兩堆,較大較完整的,穿上木棍烤制,小的碎的則拌上野菜菌菇之類熬湯。群獸午時大都草草用飯,現(xiàn)下饑腸轆轆,望著鍋中咕嚕咕嚕的氣泡,心中更是焦急,很快魚肉和米粟的香氣,和著菜蔬的清香,鉆到每一獸的鼻孔中,勾起頜下饞涎,有的都已流了出來。
原始獅笑道:“開飯了開飯了,大家吃飯!”群獸一手拿著魚串,一手捧著魚湯,食得津津有味,風(fēng)卷殘云,不多時鍋底朝天,佳肴被吃得一干二凈。飯后安營扎寨,群獸安歇,不多時鼾聲響起,夜顯得更加靜了。
二更時分,古中華虎與巨獵豹仍是不歸,始祖象愈發(fā)憂慮,當(dāng)下出帳巡視。沒走出幾步,見狻猊站在月下,忙問:“狻猊兄弟,可曾見過虎、豹兩位?”狻猊道:“沒有,它們還沒回來么?”始祖象道:“沒有回來,真好教人擔(dān)心。”狻猊道:“盡管放心好了,古中華虎和巨獵豹武功不弱,只要它們不分開,即便猝遇強(qiáng)敵,也能全身而退。”
始祖象點(diǎn)頭,又問道:“你怎么知道明晨會有大霧?”狻猊道:“夏至就快到了,大凡夏至前后,氣溫驟升,巫峰之上稍寒,便會有霧氣。”始祖象心中納罕道:“夏至前后氣溫會升高么?這只怕是老老年間的歷法了。”
“大哥!”身后一聲虎嘯,是古中華虎與巨獵豹。始祖象看見它們,心里一寬,道:“可否尋到玉面前輩?”古中華虎道:“巫山太大了,我們找到現(xiàn)在,仍一無所獲。”始祖象道:“兄弟們盡力了。把二哥叫出來,咱們再練一練月影劍陣,請狻猊兄弟指點(diǎn)一二。狴犴可是高手中的高手,大意不得。”
驀地,一陣?yán)青圃谌荷介g回響,狴犴在山中嘯道:“臨陣練武,太過遲矣。”巨獵豹看看左右,道:“霧呢,不是說有霧么?”狻猊道:“糟糕,我忘記了狼慣于夜間行動,此刻霧還沒有下。”
中原群豪本就是備戰(zhàn)狀態(tài),雖在熟睡,但狼嗥一起,盡數(shù)轉(zhuǎn)醒。古中華虎道:“只知道夜間偷襲,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出來,狴犴,你就算天下無敵,也不過是個藏頭露尾之輩罷了。”良久不聞狴犴出聲。古中華虎又道:“啞巴了,怎么不說話?”原始獅做個噤聲的手勢,道:“噓,你聽,數(shù)百頭狼在向這里靠近。”古中華虎凝神靜聽,聞得無數(shù)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低聲道:“四弟,準(zhǔn)備接敵。”
突然,近千根火把點(diǎn)燃,將靜謐的巫山照的明如白晝。始祖象見狴犴和上犬站在百步之外,四周盡是狼匹,和月食那夜一模一樣,走到狻猊身后,道:“兄弟,一會兒我們四個用劍陣?yán)p住狴犴,你同群豪一起,盡快解決這些嘍啰兵。”狻猊道:“你們四個當(dāng)心些。”
狴犴朗聲道:“爾等的計策我早已明晰,不會傻等到明日下霧。而且我已在此處逗留十日有余,就算有霧氣迷惑,也比爾等更了解地形。所以我奉勸爾等,今日起奉狼族為獸族之王,平定亞洲之后,你們個個都是開國元勛,何必在此死的不明不白?”它這話誘惑與威脅并具,確令不少豪杰生出退縮之意。始祖象道:“地利不如人和,我們?nèi)f眾一心,未必不是你的對手。弟兄們,沖啊!”
手中寶刀一橫,向前沖殺而去。背后原始獅、古中華虎、巨獵豹執(zhí)銳披堅,將狴犴團(tuán)團(tuán)圍住。狴犴掃了一眼四獸的身法步法,嘿嘿冷笑:“始祖象,我一直奇怪,你武功并非獨(dú)魁群雄,何以能夠一統(tǒng)中原?原來是仗著這套陣法。今天就教我開開眼界。”古中華虎玄棍猛砸,道:“我怕你開了眼界,就丟掉性命。”五獸大戰(zhàn)一處。
上犬道:“狴犴,我來助你!”忽見身旁黑影一閃,一獸鬼魅般出現(xiàn)在面前,道:“當(dāng)日巨猿會上,羆用了三十招打敗你,對不對?”上犬定睛一看,是古飆,道:“那又怎樣?”古飆道:“今日十招之內(nèi),我若勝不得你,便罷手認(rèn)輸。”上犬怒道:“你太自大了!”一招“蜀犬吠日”斜斜擊來。古飆見它雖是惱怒,招式卻絲毫不亂,不敢有失,身子微側(cè),左臂格擋,右手拳出,登時壓制住它;上犬一驚,又出一掌“天狗食月”,月亮的光暈瞬間黯淡,古飆冷笑一聲,氣脈中貫,朝它臂彎處用力一點(diǎn),上犬手臂酸麻,便難以發(fā)力。古飆道:“你的掌法竟是如此膿包么?”上犬怒不可遏,叫囂著又撲上來。其實(shí)上犬的絕技只此兩招,當(dāng)年創(chuàng)出日月截心掌的犬族前輩,生在武學(xué)萌芽時期,高手不具,自以為打遍天下,再無敵手,故未能深鉆。然時至今日,一旦遇見真正的高手,立時相形見絀。上犬一擊不成,便再無后招,心中沒了底,哪里還抵得過,七八招后,教古飆一腳踢中心口,登時廢命。
古飆道:“不自量力。”見始祖象等各持寶器,鏖戰(zhàn)狴犴,妙手層出不窮,暗暗叫了聲好,再看狻猊率眾大戰(zhàn)群狼,以百敵千,兀自不落下風(fēng),喝道:“殺得痛快,我來也!”真氣起處,一拳“天昏地暗”挾風(fēng)揚(yáng)塵,擊斃狻猊身后三五頭狼。狻猊道:“多謝了!”古飆道:“老兄,敵眾我寡,要阻止狼群相助狴犴,為它們四個騰出時間。”狻猊道:“你我盡力便是。”
此刻,狴犴與象獅虎豹四獸已拆解近三百招,大占上風(fēng)。狴犴閃身插進(jìn)象獅中間,破了搏龍腿法。始祖象反身一刀,狴犴低頭躲過,又見原始獅長鞭揮至,巨獵豹巨戟刺來,向后連番兩個筋斗,道:“真不明白,你們這個破爛劍陣,如何能贏得了我?guī)煾福俊惫胖腥A虎道:“那是因?yàn)槟氵€不知道它的厲害。”狴犴甫欲張口,忽覺耳畔風(fēng)起,原來是天玄棍從上劈下,立時醒悟,之前三獸都在為此招鋪墊,道:“現(xiàn)在才有點(diǎn)意思。”
原始獅喝道:“別高興得太早!”始祖象寶刀平出,它踩在刀面上借力躍起,居高臨下,長鞭倒卷,將狴犴罩住。狴犴雙臂上舉,猶如鐵塔,磅礴的真氣蕩開回日鞭,一道一道斗折蛇行,將象虎豹等獸逼得連連后退。始祖象驚叫道:“是我族的‘象牙之塔’!”原始獅道:“巨猿前輩精通天下武學(xué),其弟子會象族功夫本不奇怪。”巨獵豹冷笑道:“你若是英雄好漢,就以本門武功對付我,偷我大哥功夫算什么本事?”
狴犴道:“那有何難?就怕你們接不住我三十招。”一掌疾出,快如閃電。古中華虎的功夫向以速度見長,見它出手仍不由吃驚,道:“什么招?好快!”左手格之,感到一股大力自臂而肩,震得好不難受,腳下向后滑出數(shù)丈,血順著嘴角留出,右手的天玄棍仿佛重了許多,只好緊緊握住,這一握,連手臂都愈發(fā)沉重了。巨獵豹失聲道:“三哥!”飛身上前,古中華虎喊道:“快閃開!”無奈為時已晚,巨獵豹被一掌擊飛,生死不明。
狻猊側(cè)目瞥見此間態(tài)勢,擊斃眼前兩頭狼,道:“各位小心,這是它自創(chuàng)的‘奪魂掌’,端的厲害。”狴犴獰笑道:“正是。”轉(zhuǎn)眼間欺近象獅二獸。始祖象甚至沒有看清它如何出手,肩頭便中了一掌,再瞧原始獅更是騰騰騰不住后退,盤膝坐下。
狴犴道:“你們?nèi)齻€受我重掌居然不死,倒也非凡。今日我狴犴送你們直上西天,教你們黃泉路上不至孤單。”始祖象道:“百年即逝歸黃土,萬載不變是丹心。你要?dú)⒕蜌ⅲ胰舭櫼幌旅碱^,不算是好漢!”狴犴道:“死到臨頭還要嘴硬?”就要施出重手取它性命,狻猊身影立現(xiàn),喝道:“吃我一掌!”武功練到入化特級,便是隨手一招,也有極強(qiáng)的威力。它若不變招,固是能將始祖象殺死,自身也必被狻猊重創(chuàng),只好舉臂抗之。又聽背后呼呼風(fēng)起,一柄大錘或是斧鉞之類的兵刃飛砸過來,暗道不妙,左手在空中一抓,激起一陣罡風(fēng),抄得始祖象丟到地上的日光刀,翻身橫掃,叮的一聲,那兵器兀自不停,刃緣深深砍進(jìn)樹中,視之乃開山斧。
狻猊一掌隨即而至,狴犴無暇細(xì)思,立時接下,各自退了三步。狴犴心中默數(shù)七下,道:“倒。”果見狻猊身子一歪,躺在地上。狴犴大笑:“五師兄,你的功夫可真沒的長進(jìn)。”
“俺可有進(jìn)步?”密林中殺出頭熊,一爪擊在它腰間。狴犴定睛觀瞧,此獸一擊便走,取下開山巨斧,原來是羆。羆道:“各位,如此壯舉竟不叫上俺,真是不夠朋友,不夠意思。”狴犴欲再出奪魂掌,后心一痛,原來古飆暗施偷襲。古飆厲聲道:“狴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狴犴哈哈笑道:“可惜你們兩個只有入化初級,若到了我?guī)煾绲牡夭剑苍S傷得了我,現(xiàn)在還差點(diǎn)火候。哈哈哈……”這時候,中原豪杰與北方群狼均已死傷大半,遍地尸首,孤月之下,更增了幾分詭異。眾獸聽它講話神完氣足,不似有傷,皆不住搖頭,心想此番真天亡我也。
突然,狴犴的笑聲戛然而止,像突然被卡住了脖子,跪倒在地,嘔出鮮血。它的背后,始祖象雙臂上舉,將真氣導(dǎo)回丹田,正是“象牙之塔”。
狴犴怒視著它,目光中還有一絲不甘,道:“你,你……”始祖象道:“象族還有一門絕技,叫做金剛不壞神功,你聽說過么?”原始獅、古中華虎等均長抒口氣,大哥有此神功護(hù)身,當(dāng)可抵住它的攻擊,適才狴犴縱聲長嘯,真氣鼓蕩,那招象牙之塔乘虛而入,方能一擊即勝。
狴犴嘔血盈斗,終于支撐不住,倒在地上動也不動。狻猊在它鼻下一探,氣息全無,嘆聲道:“師弟你是幸運(yùn)的,因?yàn)槟阋娺^黃金時代是什么樣的;你又是最不幸的,黑鐵時代深印在你的腦海中,以致再也適應(yīng)不了這個世界的歡樂。為兄愿你來世投胎,生在黃金時期,莫再生出墮落的念頭。”
始祖象雖有神功,狴犴那一掌仍令它甚覺難受,吐納良久方才起身。狼兵見主將陣亡,聚到一起,爪子摩擦著地面,喉嚨中發(fā)出喝喝的聲音,欲做最后一搏。古飆喝道:“你們這些鼠輩,想做困獸之斗么?”一狼向著西沉的月亮嚎哭一聲,道:“狼行千里要吃肉,我們絕不受俘虜之辱。你幾時見過投降的狼族?”
古飆心中肅然,道:“既如此,我成全諸位,請罷!”那狼道:“殺!”十余只狼撲上前來,始祖象寶刀一揮,登時在晨霧中留下一道壯麗的血紅。
初升的太陽照在日光刀上,十分耀眼奪目,始祖象將刀橫在狴犴頸部,道:“天下英雄俱見,今日梟下賊首,以正四方清平。”正要鍘下,狴犴雙目圓睜,右掌推出,左手已鉗住刀柄。始祖象嚇了一跳,加上對方出手極快,登時沒了計較。原始獅叫道:“大哥!”它傷后真氣不足,無法揮動長鞭,眼看始祖象要斃命,山中一柄匕首閃著寒芒飛來,扎在狴犴頭顱,直至沒柄,狴犴當(dāng)即氣絕。
眾獸見兔起鶻落,皆不明所以,順著匕首方向看去,見一老嫗步履蹣跚,緩緩上前,拔下狴犴頭上的匕首,用手巾擦了擦,又放到懷里,是玉面靈猿。原來,狴犴自知今日難以脫身,欲借龜息之眠逃過一劫,狻猊上前時,以為隱瞞不過,生出同歸于盡之意,潛行內(nèi)功,沒想到師兄祝它往生極樂,并無害心。始祖象卻要斬它頭顱,這才奮起一搏,死在玉面靈猿刀下。
始祖象、原始獅和古中華虎上前謁見。玉面靈猿道:“巨獵豹呢?”三獸四下尋找,將它救醒。巨獵豹醒來第一句話便是:“狻猊兄,你不是說今日有霧么?現(xiàn)在天晴的很。”群獸大笑。古中華虎道:“蠢材,狴犴已死,還要個霧作甚?”巨獵豹咧嘴傻笑。
玉面靈猿看著冉冉升起的紅日,道:“它說得對,為何霧氣遲遲不下?”狻猊道:“許是我計算失誤。”玉面靈猿道:“你沒有錯,按照歷法今日確實(shí)有霧。”原始獅醒悟過來,道:“前輩的意思是,我們獸族的歷法有錯?”玉面靈猿道:“對。五十多年前,六耳師父按照月亮的陰晴圓缺,制定了獸族最早的歷法,純陰歷,一年是十三個月,每月二十八天,一年三百六十四日。可最近這十幾年,老身修習(xí)玉兔劍法,神明與天地溝通,發(fā)覺出現(xiàn)了極大的誤差,也就是說,一個多月后,才是真正的夏至。”
古中華虎奇道:“有這種事?”玉面靈猿問古中華虎借了天玄棍,道:“請各位隨老身一觀。”隨即將眾獸帶到一處開闊地,始祖象見到一個巨大的圓形日晷,上面刻有十二個時辰,圓心處是一個黑點(diǎn)。玉面靈猿將天玄棍放到圓心處,道:“諸位請看,眼下天地的陽氣正在升騰,午時將至,太陽升到最高的位置。”
古中華虎問道:“那又如何?”玉面靈猿道:“老身十年如一日,在此記錄每天最大的太陽角度,發(fā)現(xiàn)每年都會有一日的偏差,幾十年前或許看不出來,到今天差距就會非常大,這也就是為什么之前幾個月會出現(xiàn)黃河水枯、黑云密布等異象的原因,只不過今年出現(xiàn)天火,異象更為明顯罷了。最重要的是,我們算錯了日子,甚至看錯了季節(jié)。”
古中華虎還想再問,原始獅輕輕拉住它,只見此刻玉面靈猿雙目緊緊盯在日晷上,玄棍的影子一點(diǎn)點(diǎn)朝北移動,待指向午時之際,用筆在日晷上標(biāo)記位置,而后拿出尺規(guī)儀器測量計算,并與之前的記錄對照,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道:“如果老身計算無誤,今日應(yīng)該是谷雨的第三天,與夏至差了六十天。”
群獸愕然。原始獅問:“前輩,除了觀測數(shù)據(jù)之外,可否有直接的證據(jù)?”玉面靈猿道:“每年二分日之時,晝夜長短均等,皆是六個時辰,夏至?xí)r宇宙間的陽氣最盛,白晝最長,此地約莫多出半個時辰。如今谷雨剛過,白晝時間應(yīng)當(dāng)是六個時辰多半刻。此時正午,我們等到日落,將等待時辰加倍,便可知今日晝長幾何。”
眾獸在神女峰下席地而坐,等候日頭西沉,太陽落山是酉時剛過,與玉面靈猿計算的晝長時間幾乎相等,這才信了靈猿所言。玉面靈猿又道:“諸位都看到了,我們獸族歷法,的確和實(shí)際有幾十天的差距,依老身之見,可采用太陰歷與太陽歷兩種歷法,太陽歷十二個月,分成大月小月,一、三、五、七、八、十、十二月為大月,三十一日;四、六、九、十一月為小月,三十天,剩下一個二月,為二十八天,對上古歷法作出保留,這樣每年就是三百六十五天;太陰歷十二個月,每月三十天,誤差天數(shù)逐漸累積,達(dá)到一定數(shù)量,加一個閏月。”
群獸喜極,撫掌大笑。獸族史上將今日以后,定為黃金時代的全盛之期。天黑后群獸散去,眾位頭領(lǐng)各返部落。狻猊卻留下來,在神女峰上一直待到深夜,對玉面靈猿道:“師母,原諒我的愚蠢,弟子始終參詳不出天火來自何方。”玉面靈猿道:“此乃天機(jī),我等參詳不出,以待來世。”
狻猊道:“難道師母也不知么?”玉面靈猿道:“天地玄妙,非我等慧力所能領(lǐng)悟。你道那這套太陽歷和太陰歷,就是完美無缺的么?日后定有高賢,發(fā)現(xiàn)我等今時難以看出的謬處,就像我指出六耳師父的錯誤一樣。”
狻猊愣在原地,突然心有所悟,世事無常,就算看似完美的歷法,也難以經(jīng)受時間的考驗(yàn),或許世上唯一恒存不變的,便是多變,即使是黃金時代,也終有結(jié)束之日。心念及此,不由仰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