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小宸覺得這下肯定要被罵得很慘。

看著遂望震驚的神色，她開始思考要不要趁著自己是靈魂狀態，反正他看不到，偷偷溜走裝一會死算了。

（……你確定，是一成？）半晌，他追問了一句，荻小宸隱隱覺得他的神色不太對勁。

（確定確定！我保證，一成，只有一成，真的沒騙你！）

雖然除了煉化入丹藥那一成仙魂以外，最初她其實還用了一絲仙魂來幫他穩定狀態，但這時候真的不敢告訴他。

就這一成，還不知道要被訓成什么樣呢。

可當她惴惴不安地等著挨訓的時候，遂望開口了，他的聲音很低、很輕、帶著一絲沙啞。

他沒有用傳音，而是望著懷中荻小宸的臉，似乎在喃喃自語似地，一字一句地，說出了口。

“小宸……”

“這次，我原以為，是撐不過去了……”

“那些碎片，不知為何，只要我碰到它們，就會對仙魂產生極大的沖擊，痛徹肺腑……”

“碎片無處不在，逃無可逃，避無可避，我甚至能聽到自己仙魂被撕碎的聲音……”

“我在一片混沌中拼盡全力收攏仙魂，想把它重新拼湊起來，可，我力不從心……”

“在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我始終想對你說聲，抱歉，以后無法再……保護你了……”

遂望抬起頭，直直地望著前方的虛空——卻正好對上了荻小宸魂體的視線，他的眼神中壓抑著的無奈和苦澀，令她驚呆了。

他喃喃地再次開口：

“可沒想到最后，被保護的，反而是我。”

“我幾乎全部的仙魂都已破碎不堪，你卻修復了它，把我從神魂俱滅的邊緣拉了回來。”

“我原本最擔心的，就是怕你為了救我，仙魂損耗過大，直到剛剛我滿腦子都在想如何……如何彌補，才能……”

“可……竟是我太，自以為是了……我的仙魂被你……完美地修復，只用了你一成……”

“我現在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仙魂，比原來還要……強上幾分……”

他的笑容很是凄涼，似乎竭盡全力，才能把后面的話，說出口。

“以前我……只道你仙魂強大，卻沒想到，這強大，竟已是我……望塵莫及……”

“如今我才知道，自己竟如此自不量力……”

“小宸，你原來一直都是……需要我仰望的存在……”

“原來……一直是我在自以為是……對于你來說，我，竟是多余的……若沒有我……你根本不必去消耗那一成仙魂……可我卻……我……根本沒有……理由……陪在……”

遂望的聲音開始凌亂，不成字句，可他的心情，他的想法，她明明白白。

30萬年來，他一直是站在世界頂點的存在，卻也是性子最為清冷的存在，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想要守護些什么、想要留住些什么，便是她了。

可如今突然發現，那個想要守護的人，似乎，并不需要他。

甚至自己的存在，竟成為了她的拖累……

看著他逐漸失神的雙眼，荻小宸急急地在虛空中伸出手，才意識到自己如今，根本觸碰不到他的臉。

“不、不是的……”荻小宸喃喃地說出口，才想起他根本聽不見。

她來到遂望背后，胳膊虛虛地環上他的脖頸，把頭靠在他的臉側。

雖然他感覺不到，但她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快要抑制不住的情緒稍稍緩解。

才能好好地，完整地，把想要說的話，傳達給他。

她伏在他耳邊，輕輕地傳音。

（不是的……不是像你說的那樣……我需要你，非常、非常地需要你。）

她的聲音傳遞給他時，他的肩膀微微地，顫了顫。

她說。

（你還記不記得，我剛來仙界的時候，在星痕谷暈倒，救了我的，不是你么？）

（我在姬家被桀風襲擊的時候，保護我的，不是你么？）

（后來我仙澤暴動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為了我自損一成仙魂，又一直照顧我到醒來的，不是你么？）

（我中血仙毒又被襲擊時，連闖帝宮九道關卡，拼命趕到仙王府救了我的、締了靈犀結幫我解毒的，不也是你么？）

（如果沒有你，我在仙界，又如何平平安安地度過這幾年？）

遂望的肩膀再次顫了顫。

“可是……”他垂下眼眸，艱難地開口，想要說些什么，卻被荻小宸打斷。

（可是我最想說的卻不是這些……）

（遂望，下面才是我真正想說的，是你對于我，真正的意義，你聽清楚了。）

（我從小……便是孤身一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我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習慣了所有事情一個人扛，到最后，連身處的世界，也不再是我原來熟悉的那一個……）

（我從家鄉迷失到仙界，所有一切都要從零開始，沒有修為，沒有安身之所，我本以為，未來的日子，會更辛苦、更孤獨……）

（可幸好，我遇見了你……）

（不僅僅因為你收留了我，教給我仙法，還一直保護我不受傷害。）

（更因為，自從遇見你，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我有心事，在屋頂陪我聊天看星星的，是你。）

（我開心時，陪著我一起分享喜悅的，是你。）

（我落寞時，告訴我“從今往后，你都不會再是一個人”的，是你）

（陪我一起創建了醉仙樓的是你，陪我一起來闖這秘境的還是你。）

（你會包容我一切的小脾氣，照顧那些連我自己都注意不到的小細節，）

（你比我自己都在乎我的喜怒哀樂，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在意，對于我，有多么重要的意義。）

（你是這世上唯一的仙尊，本可高高在上受萬人敬仰，卻甘愿悄無聲息地守在我身邊……）

（我自出生起，內心一直無法填補的缺口，全是因為你，才得以補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終于把最想說的話，緩緩道出：

（遂望，你知不知道，有你在身邊的每一天，我都在……被你治愈。）

這句話，令遂望渾身都僵了一瞬，這一瞬后，他整個人的輪廓卻不可思議地，柔和了下來。

她放開手，重新來到他面前，雖然他看不見她，她還是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都清晰：

（修為高低，仙魂強弱，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當初，你既然沒有因為修為的弱小而拋棄我，如今，就請不要因為仙魂的強大而疏遠我。）

（你我之間，何需去談什么強弱？我們可是締了靈犀結的，心的平等，難道不是最重要的嗎？）

一口氣說完，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沖動——

于是，她悄悄地湊上前，輕輕地，吻了吻他的額頭。

剎那間，他額間的靈犀法陣顯現，迸發出耀眼的光芒，驚得她急急地退了一步，下意識地抬手遮眼。

待那光芒散去，她視線恢復，卻看見——

一張近在咫尺，宛如天神般俊美的臉，以及，那一雙洋溢著仿若重生般光彩的眼眸。

“小宸，”燦若星辰的眸子鎖定了她，似乎要將她看穿，“終于，找到你了。”

荻小宸愣愣地看了他幾秒，仿佛突然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都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她“呀”的一聲捂住了臉，瞬間飄到他身后去了。

“你不要轉身！”她聲音中有些許驚慌，不敢面對他。

遂望剛微微側頭，隨即便轉了回去，柔聲應道：“好，我不轉身。”

卻低下頭，看著懷中她的本體，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情意。

他伸出手，不由自主地，輕撫了撫她的臉。

——小宸，謝謝你。

他在心中默默地說。

——既然這樣，那就讓我繼續，守在你身邊。

——此刻起，我這條命，便是你的了。

秘境空間，在一片凌亂無邊的時空碎片中，純白色的結界仿佛一葉方舟，將兇險的暗流隔絕在外，留給兩人一片靜謐的世外桃園。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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