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玉看著眼前這一切，鮮紅的血，腐爛的泥，讓他回想起了早八百多年前自己被抓的時候。

八百年了，這天下還是沒有變。

還是這么不拿人命當回事。

人命還是這么不值錢。

不知不覺他獨自走進了趙軍陣營里，戰事已經結束，他對秦昭王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白起坑殺四十萬降卒，秦昭王已經想好了殺死白起的理由。齊國衰微，楚國殘敗，現如今趙國又已攻破，當今天下再無秦國一合之敵。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白起殺死四十萬投降的趙兵，已經失去大義和民心。

自己殺了他，也不會有太多非議。

外面的活人在勾心斗角，屈玉在死人堆里游蕩。

他一步一步挪動，小心翼翼不想踩到這些尸體。幾天前這些人還紅著眼，跟地獄餓鬼似的瞧著自己，想要吃掉自己。現在大多數已經身首異處，腦袋被割下來，拿去計算戰功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屈玉的心開始莫名疼痛起來。他開始后悔說服秦王讓白起領軍。

這些人可全部都是放下了武器的降卒，白起為什么要殺他們？為了戰功？為了揚威？為了震懾秦昭王還是為了秦國統一天下？

就為了這些，所以這四十萬人可以白白犧牲嗎？

屈玉不懂。

他只是一個窮人，沒有揣摩上位者心思的資格和能力。

屈玉突然從內心生出一股奔騰的怒意，他快速淌過這片血泊，往白起所在的南營跑去，跑動之間，鞋面和衣擺都被血水浸濕了。

“站住！你是何人？”

屈玉被攔在了營門外，他因奔跑脫力，雙腿顫抖，氣喘吁吁。

“我要見白起！我乃秦王使臣，我要見白起！”

屈玉一手扶在膝蓋上，一手握拳，蒼老的面容急速枯萎，讓守門的將士大驚失色，以為看見了妖怪。

“快叫白起出來……”

這句話屈玉說的已經有些嘶啞，他的時辰快到了，即將進入新的輪回。

他答應白起的事已經做到，白起卻辜負了他們之間的盟約。

孫悟空也沒來見他最后一面。

這一生，他是帶著罪惡與遺憾離開的。

他好不甘！

兩行血淚在屈玉樹皮一般溝壑縱橫的臉上流淌。

“啪”地一聲輕響，屈玉倒在了地上，濺起兩三點塵埃，他這一生，到此為止。

屈玉死后，他的魂魄悠悠蕩蕩地回歸了天地之間。

在他的身邊，有一片濃重的血舞，夾雜著怨氣，裹挾著他前進。

這片怨氣推聳著他來到了一片金光面前，金光耀眼，無數閃閃發亮的軍魂在其中呼喝，擊打著怨氣。

怨氣固然能消散，但那些血霧卻是越滾越濃，開始侵蝕金光。

金光一針波動，幻化出一只猴子的模樣。

“阿玉？是你？”

這猴子正是孫悟空。

話說那天孫悟空和屈玉分別之后，他便去找了白起，兩人坐而論道，白起趁機討教修煉之法。孫悟空本人的修煉之法固然是不能傳給白起的，但是一些依靠信仰成仙的方法，孫悟空倒是不吝賜教。

白起很快就學會了掌控他身上的信仰，加上好幾年沒有征戰，他身上的怨氣削弱了，控制著秦軍信仰沖刷怨氣也就易如反掌。

怨氣消散之后，他果然覺得神清氣爽許多。

但是沒有想到的是，一次沖刷怨氣時過了頭，導致血怨反撲，差點害了他的性命。好在孫悟空及時趕到，將元神渡入信仰之中，才幫白起躲過了一劫。

可是孫悟空終究是外來元神，不能久居白起心中，為了填補信仰，白起開始頻繁求戰。

一名功高震主的大將頻繁求戰，落在秦昭王眼里，就有點意味難明了。

如果白起向秦昭王挑明事實真相，不說秦昭王不會信，就算他信了，整個秦軍的信仰都在白起身上，白起的未來只會更加艱難。

白起對屈玉說夢里見過孫悟空，也不是一句空話。

自從孫悟空入了他的元神，他白天是白起，睡著了就是孫悟空。畢竟孫悟空也是要活動的嘛。

幾年下來，白起感覺自己有點吃不消了，再這樣下去，他的精神非得累垮不可。

長平一戰他勢在必得，因此才托人帶口信給屈玉。

除了屈玉，他還重金賄賂了太后，就算是老仇人范雎，他也送了重禮。

就算屈玉不去說服秦王，白起也會成為長平之戰的主帥。

一戰破趙國，白起的聲望再次大漲，無窮無盡的軍魂信仰都涌入了白起身上，本來一切都應該是順理成章。

偏偏秦昭王親臨戰場，分走了許多本該屬于白起的光芒。

這下好了，血怨加身，新仇舊恨涌上心頭，白起一時迷了心智，四十萬放下武器的趙兵人頭落地。

血霧和金光一同涌動，白起已經起身出發了，他不會呆在南營等待秦昭王的命令，他為秦國攻城拔寨多達七十多座，南敗楚國，北擊趙軍，無論是按軍功爵祿制還是周王朝的帝制，他的功勞都足以蓋過昭王，可以擔任第二個周公了。

白起帶兵一路直奔邯鄲，卻在邯鄲門口受到了魏軍的阻攔。魏軍元帥，正是信陵君。

而他能得到軍權，全賴候贏的勸說，讓他偷了虎符號令大軍援趙。

白起聽到這個消息后，只是冷笑了一聲，他大軍初到，千里奔襲已算是疲倦之師，在這里休息一下也好，至于信陵君，他還真沒放在眼里。

“這家伙，偷自己國家的虎符來幫助別國，敗家子。偷了還不敢承認，鍋甩給門客，偽君子。”

屈玉也不知道這偷虎符的策略到底是誰出的，但是他知道，不過是誰出的這個主意，候贏都必死無疑了。

孫悟空和他見面之后，聽聞白起坑殺四十萬降卒，對這個當世人杰的好感，走到了盡頭。

為了避免屈玉血怨沾久了喪失神志，他已經把屈玉拉了出來。

白起的事，他不打算再管了。

“我帶你去見見我師父吧！看他有沒有什么辦法讓你保留記憶再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