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悠悠，蒼老了容顏，也變了人心。

二十年后再見，蒙毅和江南，都已不再是飲馬血魂原的青年軍官了。

曾經的敵人，后來的戰友，現在大抵只能算路人了吧？

坐在客廳里，蒙毅看著江南，竟然不知道自己該鄙視他，還是該欣賞他。

他是原上的一匹孤狼，可以驅使，但無法駕馭。只要他心中有自己定下的目標，他一定會不擇手段地去實現。

想起軒轅長歌對江南的評價，想到后來發生在江南身上的事，蒙毅心中有淡淡的涼意。

“不知蒙帥今日到訪，所為何事？”江南平靜地問道。

平靜，竭盡全力才能保持。

這個大陸上，江南畏懼的人不少，但能讓他既敬且畏的人，只有那么兩三個。

蒙毅就是其中之一。

有些人的才華是與生俱來的，蒙毅和軒轅統領都是這樣的人，他們是一個時代的最強注腳。江南很早心中就清楚，他就算把畢生的精力都用在帶兵練兵打仗上面，也無法超越這兩個男人。

“這些年來，你可有他的消息？”蒙毅放下手里的茶杯，淡然問道。

“不知蒙帥所指的他是誰？”江南皺眉問道。

和平協定簽署后，華京城內最大的八卦就是一樁婚事。

根據青云方面透露的消息，蒙帥的學生、戰神凌無雙與逝云的邊軍統領軒轅長歌的兒子結了娃娃親。

這樁婚事，據說是蒙毅和軒轅長歌在血魂原上訂下的。兩個當事人，一個死了，一個隱然是當今大陸的第一牛人，沒人知道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更沒人敢去刨根問底。

訂親雙方的身份非同尋常，而且這樁親事背后還牽扯到二十年前大越最大的一段公案，所以消息一曝出來后，頓時成為了華京城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寫手們憑空想像杜撰出了此事的無數傳奇版本，茶樓的說書人天天拿著本子換著花樣的講。

江南當然蒙毅問的是誰。

他不想回答。

不論出于什么原因，蒙毅來向他打聽軒轅后人的消息，都是一種極度的惡意。

“軒轅長歌走時，留下個襁褓中的兒子。你應該是大越最關心這個孩子下落的人，所以我來找你打聽下消息。”蒙毅看著他，微笑道。

“原來是這樣。”江南輕輕哦了聲，嘴角微微上揚，“蒙帥你在二十年后才想起過問這件事，不覺得太晚了些嗎？這么長的時間里，什么事都可能發生啊！”

“長歌走后，我曾經親自到華京尋找過這個孩子，但沒有任何線索，他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對他的嘲諷，蒙毅不以意，輕聲說道，“隨后，我曾經五次派人到大越尋訪，均無功而返。”

一生與軒轅長歌亦敵亦友，對他的后人，蒙毅自然是盡了心的。不然的話，他怎么會將軒轅宇收為自己學生，置于自己的保護下呢？

“以蒙帥的身份和能力都沒有找到他，我這種小人物，又怎么會有他的消息呢？”江南冷笑道。

這種談話方式，蒙毅有些不習慣。

他端起茶輕輕嗓了口，看著江南很認真地說道：“過去的是是非非，是你們大越的事，我不問。但我知道統領如今已是大越能呼風喚雨的人物，所以今日特意登門請你幫個忙，想了結自己的一樁心事！”

“蒙帥言重了。”江南嘆道，“但這件事，我確實受莫能助。”

蒙帥笑了：“我曾經以為那孩子不在了，但最近大越發生的很多事，改變了我的看法。統領大人最近的日子，應該不太好過吧？你一定很怕那個孩子還活著，對吧？”

“不，蒙帥你可能想錯了。”江南臉色平靜地說道，“我希望他活著。他活著，也不會對我構成任何威脅。倘若有一天，他能威脅到我，我會為軒轅統領有這樣的后人驕傲！”

蒙毅有些意外。

他突然發現，二十年見再見，面前的這個男人似乎與眾人嘴里說得有些不太一樣。

他太冷靜了，冷靜的連蒙毅都有些摸不到他心中的想法。比如剛才這句話，是真還是假，就讓人無從判斷。

“那么，我今日便拜托統領一件事。”蒙毅想了想，說道：“若他活著，請保證他的安全。我想，這件事統領大人應該有能力辦到。要是大越實在容不下他，我會親自來接他去青云。”

接他去青云？就像你對軒轅宇所做的那樣？你要把軒轅長歌的后人，都培養成大越的敵人？

“說實話，就算他還活著，這件事我恐怕也不方便插手。原因，蒙帥你應該是知道的，請別為難我。”江南搖頭道。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蒙毅冷冷搖頭，“我既然找上你，你沒得選擇。”

江南聞言，面色很難看。

都他么不知道那小子是死是活，這坨翔就一定要落進老子的褲襠了？

他隱隱覺得，蒙毅今天來，似乎是存心收拾他的。

“我要是不答應，蒙帥準備怎么做？”江南沉聲問道。

“駐守甘南行省東林城的，是中央軍第31師吧？現任師長是你的小舅子吧？唐家的根基在東林城吧？你若不答應，我七日內可全殲中央軍第31師，將東林城變成一片廢墟，你信不信？”

“你在威脅我？”江南霍地起身，怒視著蒙毅。

蒙毅緩緩起身，看著他，笑了笑。

“不，統領大人你錯了。我不是在威脅你，我是在恐嚇你！”

兩人的目光相遇，空中電閃雷鳴。

片刻后，江南面色灰敗地低下了頭。

“我會盡力！”他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內心的憤怒和不甘，緩緩說道。

“那就讓你費心了！不打擾了，告辭！”蒙哥利滿意地說道。

蒙哥利離去后，江南神情復雜地盯著他消失的那扇門。

明亮的燈光下，如水的夜色赫然在那里匯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一張張臉龐在黑洞中浮現，帶著嘲諷帶著戲謔帶著冷笑......江南覺得，那黑洞就像一張血盆大口，想要把他撕碎吞下去。

他不由想起首輔大人交給他的任務，心中騰起一股寒意。他覺得自己像走在結冰的湖面，越往前走，冰層越薄。

北境歸來后，一切會不會變得不同？他心中嘆道。

“沒想到，還有人是你不敢拒絕的。”唐靈雅端著一碗夜宵，從書房后側的門走了進來，淡淡地說道。

江南低頭，都是為她。

她心中是感激的，但話到嘴邊，卻變了味。

是他變了，還是她變了？還是這些年里面，一切都變了？原本相愛的人，現在卻拼命的傷害對方，然后還以此為樂。

“當然，這個人我得罪不起！”江南面無表情地說道，“讓他欠我一個人情，比得罪他劃算千百倍。”

“是不是做每件事，你都必須先衡量對你是否有利？”唐靈雅悲傷地看著他，覺得心很痛。

她眼中的江南，曾經并不比蒙毅和軒轅長歌這樣的英雄遜色。

為什么，他會成為現在這個樣子？利欲熏心，冷漠無情，甚至還有些厚顏無恥。

這還是她心儀的那個人嗎？

江南從她手中接過碗，眼中掠過一絲柔情。

“有一件事，我做的時候沒有衡量過，那就是娶你做妻子。”

“夜深了，你也早點休息。我先回房了。”唐靈雅淡淡地嘆息了聲，轉身離去。

“過些天，我要去趟北境。”江南在她身后說道。

“知道了。”唐靈雅沒有回頭，應了聲。

你在與不在，其實都沒什么兩樣，因為這個地方，已經不是曾經的家了。她心中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