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挺久，張奶奶困得靠在墻邊迷迷糊糊地打著瞌睡。平常到了這個時候，她早就上床睡覺了。張有米這個當孫子的自然了解，不過好在奶奶不挑地，在哪都能踏實睡上一陣。

今晚特別熱，地上仿佛不斷地冒著熱氣。張天秀最怕這樣的夜晚，又黑又悶又難受。從前她只知道熱就搖蒲扇，熬一熬黑夜就過去了。現在她知道了一種新的東西叫吊扇，鎮上那些有安水電的人家就有裝吊扇。大的小的都有，大的那種吊在天花板上，小的那種吊在蚊帳上面。

有時候她去張阿姨的店里買東西，能順便蹭一蹭吊扇的涼風。還有的時候，她到林芳芳家看電視的時候，也能吹到那么舒服的風。

“我好想快點長大。”張天秀抱著已經睡著的弟弟天寶，小聲地說道。

張有米精神頭還挺足，他屬于精力旺盛型。雖然每天晚上過了九點半，媽媽一定會押著他準時睡覺，可是天知道他到底幾點才睡著的。而且即使他睡得晚睡得少，第二天照樣精力充沛，不耽誤學習也不耽誤任何事。

他蹲在一旁，對她說:“你別總是想著掙錢，該讀書還得讀書。”

“我還能讀多久？我家沒錢讓我讀下去了。再說了，我得掙錢將來供我弟弟讀書。”她摸了摸弟弟的頭，很是疼愛的模樣。

雖然張天秀才十二歲，但是過于懂事了，早早地就想著要為家里分擔。

“我爸媽總說讀書才有出路，我覺得有道理。黑阿妹，你要爭取考到縣城，再考到更遠的地方成了大學生，這樣才會有好日子。”張有米由衷地說著。

張天秀卻搖搖頭，“我撐不到那個時候了。”

這時，從巷子那邊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張天秀激動得立刻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她不禁開心地告訴張有米，“我媽回來了。”

張有米一邊站起來，一邊說:“是嗎？我去看看。”

沒錯，是張天秀的媽媽江惠芳回來了。

“天秀，天寶。”還沒到家門口，她就迫不及待地叫著倆孩子的名字。

“媽。”張天秀忍不住應了。

好在弟弟睡得熟，沒被吵醒。倒是張奶奶醒了，她說:“惠芳，你跑哪去啦？”

江惠芳放心不下家中的兩個孩子，所以急沖沖跑了回來。當站在家門口，她終于忍不住把憋了一路的眼淚灑出來了。

日子實苦，生活真的太難。眼看著自己的兩個孩子如此可憐，從小就沒過一天好日子。住在這間破舊老房子，冬天怕刮風，夏天怕臺風，雨天屋漏，晴天熱死。

老公過怕了這種日子，想要跟林大偉去廣東干。她也巴不得有一條能賺錢的路可以走，只是這條路太遠了。比起錢，她更想把老公留在身邊。

“婆，我去找天秀爸爸了。”她不瞞張奶奶，也瞞不了。

“他人呢？沒一起回來嗎？”張奶奶關切地問。

江惠芳要來扶她起來，說:“地上熱，可能臺風要來了，您進屋里坐吧。”

張奶奶說，“既然你回來了，那我就先不進去坐了。很晚了，你也帶孩子們去睡覺吧。”

她拍拍屁股上的塵土，也沒很著急要走的樣子。

“惠芳，天秀爸爸呢？”

江惠芳哽咽不已，“他去坐在林大偉家門口。”說起這個，她顯然非常難過。“人家門緊閉著，他就說要守在那邊，明天他們家一開門，他就跟林大偉說要跟他一起去廣東。”

聽起來很心酸的畫面。

張天秀默默地流著淚，心疼她爸爸。

“自從林大偉去廣東淘金回來，鎮上的人就開始躁動了。哎，這也是沒辦法。誰讓我們這邊沒有人家那邊富裕，人力倒是很充足，可是沒地方使勁啊。”張奶奶連連嘆氣，她也想看著一輩比一輩好。要說她這一輩的人，那吃的苦更多了。

“可是他總不能拋下我們母子三人吧。”江惠芳看起來很痛苦。

她是從另外一個鎮嫁過來的，娘家那邊靠山吃山，跟這里靠海吃海不一樣。但一樣的是，都窮得沒地方掙錢。最近外地漁船停靠得多了，情況有改善一些。畢竟她好歹能去碼頭賣點香煙，賺多賺少都能賺點。

她怕老公去外地掙錢，不僅因為怕這個家沒了主心骨，也怕他在外面找別的女人。她看那些外地漁民夜宿這里的時候，有些人可不是那么安分老實的。怕就怕男人都這個德性，管不住自己。她不想孩子們沒了爸爸，所以很擔心。

從張天秀家回去的路上，奶奶說到海邊那段路得打手電筒。快走到那里的時候，手電筒剛一照，張有米就看到了從另一條路走回來的媽媽，她剛剛賣鹽回來。

“媽，你剛回來嗎？”張有米覺得奇怪，今天怎么這么晚。

“嗯，今天去得遠。”媽媽回答。

媽媽臉色總是那樣，說是波瀾不驚也對，說是不愛笑也對。所以張有米根本看不出她不對勁，還以為沒啥事。

“哦，那我來挑吧。”他搶著要挑鹽擔子。

媽媽還是那樣，寧可自己受累，也不讓兒子幫她挑。她推開他的手，“用不著。”

不輕易笑，說話還生硬，這就是他媽媽的特點。張有米早就習慣了，不過他也有自己的辦法。

“我來吧。”他硬要接過擔子。

媽媽拿他沒辦法，只好隨他去了。

“珠花，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作為婆婆，張奶奶還算了解自己的兒媳婦。她看出兒媳婦的異樣了，肯定遇到什么事情了。

劉珠花也要強，愣是不肯說出來。“媽，沒事。”

“有事你就說。”做婆婆的也有個性。

看張有米已經走進了家里，劉珠花才對婆婆說:“我丟錢了。”

“啊？丟錢？丟多少了？”在日子極其艱難的年代，丟錢可是天大的事情。

“5塊錢，今天賺的錢都丟了。”劉珠花沮喪地說。

張有米一進家，摸黑把鹽擔子放到角落。他爸爸肯定已經睡了，他的作息就那樣，晚上八點睡，凌晨四點起床出海捕魚。

劉珠花再堅強也是個女人，好在這種時候有婆婆在身邊。婆婆搭了搭她的肩膀，安慰她說:“不要想了，咱們家少這5塊錢也餓不死。”話雖如此，事實卻不是如此。5塊錢，對他們家來說不是一筆小錢。

劉珠花心里雖難受，但真的有被婆婆寬慰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