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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疑惑

魏忠賢的意圖很明顯,在徹底控制政局前,絕不能出現(xiàn)下一個繼任者。

但就在那天,他見到了匆匆闖進宮的英國公張維迎:

“你進宮干什么?”

“皇上駕崩了,你不知道?”

“誰告訴你的?”

“皇后。”

魏忠賢確信,女人是不能得罪的。

皇帝剛剛駕崩,皇后就發(fā)布了遺詔,召集英國公張維迎入宮。

在朝廷里,唯一不怕魏忠賢的,也只有張維迎了。這位仁兄是世襲公爵,無數(shù)人來了又走了,他還在那里。

張維迎接到的第一個使命,就是迎接信王即位。

事已至此,魏忠賢明白,沒法再海選了,十七歲的朱由檢,好歹就是他了。

他隨即見風使舵,派出親信太監(jiān)前去迎接。

朱由檢終于進宮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進來了。

按照以往程序,要先讀遺詔,然后是勸進三次。

所謂勸進,就是如果繼任者不愿意當皇帝,必須勸他當。

之所以勸進三次,是因為繼任者必須不愿當皇帝,必須勸三次,才當。

雖然這種禮儀相當無聊,但上千年流傳下來,也就圖個樂吧。

和無數(shù)先輩一樣,朱由檢苦苦推辭了三次,才勉為其難地答應(yīng)做皇帝。

接受了群臣的朝拜后,張皇后走到他的面前,在他的耳邊,對他說出了誠摯的話語:

“不要吃宮里的東西(勿食宮中食)!”

這就是新皇帝上任后,聽到的第一句祝詞。

他會意地點了點頭。

事實上,張皇后有點兒杞人憂天,因為皇帝大人早有準備:他是有備而來的,照某些史料的說法,他登基的時候,隨身帶著干糧(大餅),就藏在袖子里。

天啟七年(1627)八月二十四日,朱由檢舉行登基大典,正式即位。

在登基前,他收到了一份文書,上面有四個擬好的年號,供他選擇。

明代每個皇帝,只有一個年號,就好比開店,得取個好名字,才好往下干,所以選擇時,必須謙虛謹慎。

第一個年號是興福,朱由檢說不好。第二個是咸嘉,朱由檢也說不好。第三個是乾圣,朱由檢還說不好。

最后一個是崇禎。

朱由檢說,就這個吧。

自1368年第一任老板朱元璋開店以來,明朝這家公司已經(jīng)開了二百五十九年,換過十幾個店名,而崇禎,將是它最后的名字。

和以往許多皇帝一樣,入宮后的第一個夜晚,崇禎沒有睡著,他點著蠟燭,坐了整整一夜,不是因為興奮,而是恐懼,極度地恐懼。

因為他很清楚,在這座宮里,所有的人都是魏忠賢的爪牙,他隨時都可能被人干掉。

每個經(jīng)過他身邊的人,都可能是謀殺者,他不認識任何人,也不了解任何人,在空曠而陰森的宮殿里,沒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

于是那天夜里,他坐在燭火旁,想出了一個辦法,度過這驚險的一夜。

他攔住了一個經(jīng)過的太監(jiān),說:

“你等一等。”

太監(jiān)停住了,崇禎順手取走了對方腰間的劍,說道:

“好劍,讓我看看。”

但他并沒有看,而是直接放在了桌上,并當即宣布,獎賞這名太監(jiān)。

太監(jiān)很高興,也很納悶兒,然后,他聽到了一個讓他更納悶兒的命令:

“召集所有的侍衛(wèi)和太監(jiān),到這里來!”

當所有人來到宮中的時候,他們看到了豐盛的酒菜,并被告知,為犒勞他們的辛苦,今天晚上就待在這里,皇帝請吃飯。

人多的地方總是安全的。

第一天度過了,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崇禎靜靜地等待著,他知道,魏忠賢絕不會放過他。

但事實上,魏忠賢并不想殺掉崇禎,只想控制這個人。

而要控制他,就必須掌握他的弱點。所謂不怕你清正廉潔,就怕你沒有愛好,魏忠賢相信,崇禎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弱點。

幾天后,他給皇帝送上了一份厚禮。

這份禮物是四個女人,確切地說,是四個漂亮的女人。

男人的弱點,往往是女人,這就是魏忠賢的心得。

這個理論是比較準確的,但對皇帝,就要打折扣了,畢竟皇帝大人君臨天下,要什么女人都行,送給他還未必肯要。

對此,魏忠賢相當熟諳,所以他在送進女人的同時,還附送了副產(chǎn)品——迷魂香。

所謂迷魂香,是香料的一種,據(jù)說男人接觸迷魂香后,會性欲大增,看老母牛都是雙眼皮,就此而言,魏公公是很體貼消費者的,管送還管銷。

但他萬萬想不到,這套近乎完美的營銷策略,卻毫無市場效果,據(jù)內(nèi)線報告,崇禎壓根兒就沒動過那幾個女人。

因為四名女子入宮的那一天,崇禎對她們進行了仔細的搜查,找到了那顆隱藏在腰帶里的藥丸。

在許多的史書中,崇禎皇帝應(yīng)該是這么個形象:很勤奮,很努力,就是人比較傻,死干死干往死里干,干死也白干。

這是一種為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用心險惡的說法。

真正的崇禎,是這樣的人:敏感、鎮(zhèn)定、冷靜、聰明絕頂。

其實魏忠賢對崇禎的印象很好,天啟執(zhí)政時,崇禎對他就很客氣,見面就喊“廠公”(東廠),稱兄道弟,相當激動。魏忠賢覺得,這個人相當夠意思。

經(jīng)過長期觀察,魏忠賢發(fā)現(xiàn),崇禎是個不拘小節(jié)的人,衣冠不整,不見人,不拉幫結(jié)派,完全搞不清狀況。

這樣的一個人,似乎沒什么可擔心的。

然而,魏忠賢并不這樣看。

幾十年混社會的經(jīng)驗告訴他,越是低調(diào)的敵人,就越危險。

為證實自己的猜想,他決定使用一個方法。

天啟七年(1627)九月初一,魏忠賢突然上疏,提出自己年老體弱,希望辭去東廠總督太監(jiān)的職務(wù),回家養(yǎng)老。

皇帝已死,靠山?jīng)]了,主動辭職,這樣的機會,真正的敵人是不會放過的。

就在當天,他得到了回復。

崇禎親自召見了他,并告訴了他一個秘密。

崇禎對魏忠賢說,天啟皇帝在臨死前,曾對自己交代遺言:

要想江山穩(wěn)固,長治久安,必須信任兩個人,一個是張皇后,另一個,就是魏忠賢。

崇禎說,這句話,他從來不曾忘記,所以,魏公公的辭呈,他絕不接受。

魏忠賢非常感動,他沒有想到,崇禎竟然如此坦誠、如此和善、如此靠譜。

就在那天,魏忠賢打消了圖謀不軌的念頭,既然這是一個聽招呼的人,就沒有必要撕破臉。

崇禎沒有撒謊,天啟確實對他說過那句話,他也確實沒有忘記,只是每當他想起這句話時,都禁不住冷笑。

天啟認為,崇禎是他的弟弟,一個聽話的弟弟;而崇禎認為,天啟是他的哥哥,一個白癡的哥哥。

雖然比天啟小六歲,但從個性到智商,崇禎都要高出一截,魏忠賢是什么東西,他是很清楚的。

而他對魏公公的情感,也是很明確的——干掉這個死人妖,把他千刀萬剮、掘墳刨尸!

每當看到這個不知羞恥的太監(jiān)耀武揚威、魚肉天下的時候,他就會產(chǎn)生極度的厭惡感,沒有治國的能力,沒有艱辛的努力,卻占據(jù)了權(quán)位,以及無上的榮耀。

一切應(yīng)該恢復正常了。

他不過是皇帝的一條狗,有皇帝罩著,誰也動不了他。

現(xiàn)在皇帝換人了,沒人再管這條狗,卻依然動不了他。

因為這條狗,已經(jīng)變成了狼。

崇禎很精明,他知道眼前的這個敵人有多么強大。

除自己外,他搞定了朝廷里所有的人,從大臣到侍衛(wèi),都是他的爪牙。身邊沒有盟友,沒有親信,沒有人可以信任,自己將獨自面對狼群。

如果貿(mào)然動手,被撕成碎片的,只有自己。

所以要對付這個人,必須有點兒耐心,不用著急,游戲才剛剛開始。

目標,最合適的對象

魏忠賢開始相信,崇禎是他的新朋友。

于是,天啟七年(1627)九月初三,另一個人提出了辭呈。

這個人是魏忠賢的老搭檔客氏。

她不能不辭職,因為她的工作是奶媽。

這份工作相當辛苦,從萬歷年間開始,歷經(jīng)三朝,從天啟出生一直到結(jié)婚、生子,她都是奶媽。

現(xiàn)在喂奶的對象死了,想當奶媽也沒轍了。

當然,她不想走,但做做樣子總是要的,更何況魏姘頭已經(jīng)探過路了,崇禎是不會同意辭職的。

一天后,她得到了答復——同意。

這一招徹底打亂了魏忠賢的神經(jīng):既然不同意我辭職,為什么同意客氏呢?

崇禎的理由很無辜,她是先皇的奶媽,現(xiàn)在先皇死了,我也用不著,應(yīng)該回去了吧,其實我也不好意思,前任剛死就去趕人,但這是她提出來的,我也沒辦法啊。

于是在宮里混了二十多年的客大媽終于走到了終點,她穿著喪服離開了皇宮,走的時候還燒掉了一些東西:包括天啟皇帝小時候的胎發(fā)、手腳指甲等,以示留念。

魏忠賢身邊最得力的助手走了,這引起了他極大的恐慌,他開始懷疑,崇禎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正逐漸將自己推入深淵。

還不晚,現(xiàn)在還有反擊的機會。

但皇帝畢竟是皇帝,能不翻臉就不要翻臉,所以動手之前,必須證實這個判斷。

第二天(九月初四),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王體乾提出辭職。

這是一道精心設(shè)計的題目。

客氏被趕走,還可能是誤會,畢竟她沒有理由留下來,又是自己提出來的。而王體乾是魏忠賢的死黨,對于這點,魏忠賢知道,崇禎也知道。換句話說,如果崇禎同意,魏忠賢將徹底了解對方的真實意圖。

那時,他將毫不猶豫地采取行動。

一天后,他得到了回復——拒絕。

崇禎當即婉拒了王體乾的辭職申請,表示朝廷重臣,不能夠隨意退休。

魏忠賢終于再次放心了,很明顯,皇帝并不打算動手。

這一天是天啟七年(1627)九月初七。

兩個月后,是十一月初七,地點,北直隸河間府阜城縣。

那天深夜,在那間陰森的小屋里,魏忠賢獨自躺在床上,在寒風中回想著過去,是的,致命的錯誤,就是這個判斷。

王體乾沒有退休,事實上,這對王太監(jiān)而言,并非一件好事。

而剛舒坦下來的魏公公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事情的發(fā)展變得越發(fā)撲朔迷離。九月十五日,皇帝突然下發(fā)旨意獎賞太監(jiān),而這些太監(jiān),大都是閹黨成員。

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在第二天,又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楊所修上疏彈劾。

楊所修彈劾的并不是魏忠賢,而是四個人,分別是兵部尚書崔呈秀、太仆寺少卿陳殷、延綏巡撫朱童蒙、工部尚書李養(yǎng)德。

這四個人的共同點是,都是閹黨,都是骨干,都很無恥。

雖然四個人貪污受賄、無惡不作,把柄滿街都是,楊所修卻分毫沒有提及,事實上,他彈劾的理由相當特別——不孝。

經(jīng)楊所修考證,這四個人的父母都去世了,但都未回家守孝,全部“奪情”了,不合孝道。

這是一個很合理的理由,當年的張居正就被這件事搞得半死不活,拿出來整這四號小魚小蝦,很有意思。

魏忠賢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因為這四個人都是他的心腹,特別是崔呈秀,是他的頭號死黨,很明顯,矛頭是對著他來的。

讓人難以理解的是,自從楊漣、左光斗死后,朝廷就沒人敢罵閹黨,楊所修跟自己并無過節(jié),現(xiàn)在突然跳出來,必定有人主使。

而敢于主使者,只有一個人選——皇帝。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讓魏忠賢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一天后,皇帝做出了批復,痛斥楊所修,說他是“率性輕詆”,意思是隨便亂罵人。

經(jīng)過仔細觀察,魏忠賢發(fā)現(xiàn),楊所修上疏很可能并非皇帝指使,而從皇帝的表現(xiàn)來看,似乎事前也不知道,總之,這只是個偶發(fā)事件。

但當事人還是比較機靈的,彈劾當天,崔呈秀等人就提出了辭職,表示自己確實違反規(guī)定。崇禎安慰一番后,同意幾人回家,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堅決留下了一個人——崔呈秀。

事情解決了,幾天后,另一個人卻讓這件事變得更為詭異。

九月二十四日,國子監(jiān)副校長朱三俊突然發(fā)難,彈劾自己的學生、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陸萬齡。

這位陸萬齡,之前介紹過,是國子監(jiān)的知名人物,什么在國子監(jiān)里建生祠、魏忠賢應(yīng)該與孔子并列之類的屁話,都是他說的,連副校長都被他氣走了。

被彈劾并不是怪事,奇怪的是,彈劾剛送上去,就批了,皇帝命令,立即逮捕審問。

魏忠賢得到消息后極為驚恐,畢竟陸萬齡是他的粉絲,但他到底是老江湖,當即進宮,對皇帝表示,陸萬齡是個敗類,應(yīng)該依法處理。

皇帝對魏忠賢的態(tài)度非常滿意,夸獎了他兩句,表示此事到此為止。

處理完此事后,魏忠賢拖著一身的疲憊回到了家,但他并不知道,這只是個開頭。

第二天(九月二十五日),他又得知了另一個消息——一個好消息。

他的鐵桿、江西巡撫楊邦憲向皇帝上疏,夸獎魏忠賢,并且殷切期望,能為魏公公再修座祠堂。

魏忠賢都快崩潰了,這是什么時候,老子都快完蛋了,這幫孫子還在拍馬屁,他立即向皇帝上疏,說修生祠是不對的,自己是反對的,希望一律停止。

皇帝的態(tài)度出乎意料,崇禎表示,如果沒修的,就不修了,但已經(jīng)批準的,不修也不好,還是接著修吧,沒事。

魏忠賢并不幼稚,他很清楚,這不過是皇帝的權(quán)宜之計,故作姿態(tài)而已。

但接下來皇帝的一系列行動,卻讓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看法。

幾天后,崇禎下令,賜給魏忠賢的侄子魏良卿免死鐵券。

免死鐵券這件東西,之前我是介紹過的,用法很簡單,不管犯了多大的罪,通通地免死,但有一點我忘了講,有一種罪狀,這張鐵券是不能免的——謀逆。

沒等魏忠賢上門感謝,崇禎又下令了,從九月底一直下令到十月初,半個多月里,封賞了無數(shù)人,不是升官,就是封蔭職(給兒子的),受賞者全部都是閹黨,從魏忠賢到崔呈秀,連已經(jīng)死掉的老閹黨魏廣微都沒放過,人死了就追認,升到太師職務(wù)才罷手。

魏忠賢終于放棄了最后的警惕,他確信,崇禎是一個好人。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考察,魏忠賢判定,崇禎不喜歡自己,也無法控制,但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只要自己老老實實不礙事、不擋路,崇禎沒必要跟自己玩命。

這個推理比較合理,卻不正確,如魏忠賢之前所料,崇禎是有弱點的,他確實有一樣十分渴求的東西,不是女人,而是權(quán)力。

要獲得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成為君臨天下的皇帝,必須除掉魏忠賢。

青蛙遇到熱水,會很快地跳出去,所以煮熟它的最好方法,是用溫水。

楊所修的彈劾,以及國子監(jiān)副校長的彈劾,并不是他安排的,在他的劇本里,只有封賞、安慰,和時有時無的壓力。他的目的是制造迷霧,徹底混亂敵人的神經(jīng)。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你來我往,緊張局勢終于緩和下來,至少看上去如此。

在這片寂靜中,崇禎準備著進攻。

幾天后,寂靜被打破了,打破它的人不是崇禎。

吏科都給事中陳爾翼突然上疏,大罵楊所修,公然為崔呈秀辯護,而且還上綱上線,說這是東林余黨干的,希望皇帝嚴查。

和楊所修的那封上疏一樣,此時上疏者,必定有幕后黑手的指使。

和上次一樣,敢于主使者,只有一個人選——魏忠賢。

也和上次一樣,真正的主使者,并不是魏忠賢。

楊所修上疏攻擊的時候,崇禎很驚訝,陳爾翼上疏反擊的時候,魏忠賢也很驚訝,因為他事先并不知道。

作為一個政治新手,崇禎表現(xiàn)出了極強的政治天賦,幾十年的老江湖魏公公被他耍得團團轉(zhuǎn),但崇禎并不知道,在這場游戲中,被耍的人,還包括他自己。

看上去事情是這樣的:楊所修在崇禎的指使下,借攻擊崔呈秀來彈劾魏忠賢,而陳爾翼受魏忠賢的指派,為崔呈秀辯護發(fā)動反擊。

然而,事情的真相,遠比想象中復雜得多:

楊所修和陳爾翼上疏開戰(zhàn),確實是有幕后黑手的,但既不是魏忠賢,也不是崇禎。

楊所修的指使者,叫陳爾翼,而陳爾翼的指使者,叫楊所修。

如果你不明白,我們可以從頭解釋一下這個復雜的圈套:

詭計是這樣開始的,有一天,右副都御史楊所修經(jīng)過對時局的分析,做出了一個肯定的判斷:崇禎必定會除掉閹黨。

看透了崇禎的偽裝后,他決定早做打算。順便說一句,他并不是東林黨,而是閹黨,但并非骨干。

為及早解脫自己,他找到了當年的同事,吏科都給事中陳爾翼。

兩人商議的結(jié)果是,由楊所修出面,彈劾崔呈秀。

這是條極端狡詐的計謀,是人類智商極致的體現(xiàn):

彈劾崔呈秀,可以給崇禎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認定自己不是閹黨,即使將來秋后算賬,也絕輪不到自己頭上。

但既然認定崇禎要除掉閹黨,要提前立功,為什么不干脆彈劾魏忠賢呢?

原因很簡單,如果崇禎未必能干得過魏忠賢,到時回頭清算,自己也跑不了,而且魏忠賢畢竟是閹黨首領(lǐng),如果首領(lǐng)倒掉,就會全部清盤,徹查閹黨,必定會搞到自己頭上。

崔呈秀是閹黨的重要人物,攻擊他,可以贏得崇禎的信任,也不會得罪魏忠賢,還能把閹黨以往的所有黑鍋都讓他背上。精彩,真精彩。

為了大家,崔先生,你就背了吧。

這個近乎完美的計劃,幾乎得到了一個近乎完美的結(jié)局。

幾乎得到,就是沒有得到。

因為計劃的進行過程中,出現(xiàn)了紕漏:他們忽略了一個人——崔呈秀。

楊所修、陳爾翼千算萬算,卻算漏了崔呈秀本人,能成為閹黨的頭號人物,崔大人絕非善類,這把戲能騙過魏忠賢,卻騙不了崔呈秀。

彈劾發(fā)生的當天,他就看穿了這個詭計,他意識到,大禍即將臨頭。

但他只用了幾天時間,就十分從容地解決了這個問題。

他派人找到了楊所修,大罵了對方一頓,最后說,如果你不盡快了結(jié)此事,就派人查你。

大家同坐一條船,誰的屁股都不干凈,敢玩陰的,大家就一起完蛋!

這句話相當有效,楊所修當即表示,愿意再次上疏,為崔呈秀辯解。

問題是,他已經(jīng)罵過了,再上疏辯護,實在有點兒婊子的感覺,所以,這個當婊子的任務(wù),就交給了陳爾翼。

問題是,原先把崔呈秀推出來,就是讓他背鍋的,現(xiàn)在把他拉出來,就必須填個人進去,楊所修不行,魏忠賢不行,崇禎更不行,實在很難辦。

但陳爾翼不愧是老牌給事中,活人找不到,找到了死人。

他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所謂“東林余孽”的身上,如此一來,楊所修是無知的,崔呈秀是無辜的,世界又和平了。

倒騰來,又倒騰去,崔呈秀沒錯,楊所修沒錯,陳爾翼當然也沒錯,所有的錯誤,都是東林黨搞的,就這樣,球踢到了崇禎的身上。

但最有水平的,還是崇禎,面對陳爾翼的奏疏,他只說了幾句話,就把球踢到天上:

“大臣之間的問題,先帝(指天啟)已經(jīng)搞清楚了,我剛上臺(朕初御極),這些事情不太清楚,也不打算深究,你們不許多事!”

結(jié)果非常圓滿,崔呈秀同志洗清了嫌疑,楊所修和陳爾翼雖說沒有收獲,也沒有損失,完美落幕。

但事情的發(fā)展,卻出現(xiàn)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天啟七年(1627)十月十三日,云南道御史楊維垣上疏,彈劾崔呈秀貪權(quán)弄私,十惡不赦!

在這封文書中,楊維垣表現(xiàn)出極強的正義感,他憤怒地質(zhì)問閹黨,譴責了崔呈秀的惡行。

楊維垣是閹黨。

說起來大家的智商都不低,楊所修的創(chuàng)意不但屬于他,也屬于無數(shù)無恥的閹黨同人,反正干了也沒損失,不干白不干,白干誰不干?

形勢非常明顯,崔呈秀已經(jīng)成為眾矢之的,對于立志搞掉閹黨的崇禎而言,這是最好的機會。

但崇禎沒有動手。崇禎不但沒有動手,還罵了楊維垣,說他輕率發(fā)言。

事實上,他確實不打算動手,雖然他明知現(xiàn)在解決崔呈秀,不但輕而易舉,還能有效打擊閹黨,但他就是不動手。

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在楊維垣的這封奏疏背后,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很快,他的直覺得到了證實。

幾天后,楊維垣再次上疏,彈劾崔呈秀。

這是一個怪異的舉動,皇帝都發(fā)了話,依然豁出去硬干,行動極其反常。

而反常的原因,就在他的奏疏里。

在這封奏疏里,他不但攻擊崔呈秀,還捧了一個人——魏忠賢。

照他的說法,長期以來,崔呈秀沒給魏忠賢幫忙,凈添亂,是不折不扣的罪魁禍首。

崇禎的判斷很正確,在楊維垣的背后,是魏忠賢的身影。

從楊所修的事情中,魏忠賢得到了啟示:全身而退絕無可能,要想平安過關(guān),必須給崇禎一個交代。

所以他指使楊維垣上疏,把責任推給崔呈秀,雖然一直以來,崔呈秀幫了很多忙,還是他的干兒子。

沒辦法,關(guān)鍵時刻,老子自己都保不住,兒子你就算了吧。

但崇禎是不會上當?shù)模谶@場殘酷的斗爭中,目標只有一個,不需要俘虜,也不接受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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