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大夢一場。

陳懷信在床上眨了無數(shù)次眼，看到的東西卻沒有任何變化。

床邊書桌上是七零八落的高中課本和教輔資料，墻壁掛著的小黑板上赫然寫著“距離高考還有370天”幾個大字。

身子暖暖的，是陽光灑在身上的感覺。

但空氣中彌漫著酒精的味道，樓下傳來的擾人雞鳴，就讓人不那么好受了。

重生了。

若不是掐胳膊的時候弄出了血，他也不會相信這個事實。

真特么痛！

他就是太過于興奮，開得也太快，那輛破舊的老尼桑在高速情況下失控，在漂亮的加州一號公路上翻了車。

從陡峭的懸崖飛向無邊的太平洋。

從天堂到地獄。

誰知道上帝打了個噴嚏，把他從2017噴回1998。

不，應(yīng)該是如來佛祖，畢竟他是炎黃子孫，不信上帝。

我想養(yǎng)老啊。

陳懷信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剛剛幫家里還完最后一筆債務(wù)，變賣了在美的所有產(chǎn)業(yè)，正準(zhǔn)備衣錦還鄉(xiāng)。

他當(dāng)時還在車上幻想，回國之后找個溫柔體貼合眼緣的姑娘，在家鄉(xiāng)隨隨便便混點日子，陪著雙親養(yǎng)老，不用再過那獨自一人努力奮斗的日子。

還想著可以養(yǎng)花弄草，閑暇時能夠逗貓遛狗，跟許久不見的朋友打屁吹牛，最好再弄出個大胖小子，不開心的時候還能教訓(xùn)兩下，體驗一下當(dāng)?shù)臉啡ぁ?

人愿不如天意，辛苦奮斗十幾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人家是過得不開心才重生，自己正準(zhǔn)備享受美好生活，都說苦盡甘來，這苦頭都快吃到免疫了，準(zhǔn)備提前養(yǎng)老，自己憑什么重生啊？

重活一世，打破了他所有的美好幻想。

誰會無聊到默默記下每一期的彩票號碼啊，又不會那么閑得慌。

知道阿里牛皮，企鵝牛皮，房價牛皮，可自己渾身上下就幾十塊錢的零花，也就只能買幾塊磚頭。

他滿身的無力感，胸口還存有一口大大的悶氣無法吐出。

“咚咚咚。”

敲門聲過，一個柳眉翹鼻的中年婦女推開門，還不時用手在鼻子面前揮了揮。

是老媽李琴芳，今年四十出頭，在當(dāng)?shù)匾患毅y行當(dāng)會計，富也好，窮也罷，都喜歡計較價錢，持家有道。

她皺著眉頭，說道：“談朋友談不下去了？昨晚喝了那么多酒，回家一直吐一直哭，整個房間臭死了，我出門上班了，你自己整理下房間。”

沒等陳懷信反映過來，她就走到家門口了。

“你老爸今天出門早，你那個時候還沒睡醒，他昨晚都發(fā)火了。”老媽在門口穿鞋時喊道，“你想好到時候該怎么解釋吧，還有記得叫你老妹起床。”

“對了，冰箱里面還有菜，今天的伙食問題你們兩個自行解決。”

急急忙忙的讓陳懷信連重別的招呼都沒來得及打一個。

一時間的“談朋友談不下去”讓他恍惚間明白了重生過來的最近發(fā)生了什么。

那形同虛設(shè)的初戀女友和他分手，用這個當(dāng)理由，喊上發(fā)小扛著啤酒到附近的小公園里喝個爛醉，一邊吐一邊哭的回家，一覺就讓2017的自己回到現(xiàn)在。

晃了晃頭，想清醒一下卻沒有效果，酒后的后遺癥仍讓他的腦袋有些發(fā)昏。

他走出房門敲了敲隔壁的門，催促老妹起床。

老妹陳雪紛，十五歲，家里條件不差，從小學(xué)開始就送她去繪畫興趣班，繪畫有點水平，拿過幾次獎。

雖說有些嬌氣，吃不得苦，家里欠債的時候倒是收斂了那些性子，不在國內(nèi)的日子都是她照顧兩老。

長輩總說她出生的前幾天夢到漫天雪花，所以取名雪紛。

后來才知道是爹媽偷懶，兩兄妹名字是從楚辭上摘下來的，還是同一篇。

陳懷信走到廚房燒水，水開后放下面條，趁著面還沒好的功夫，跑到一旁洗漱。

面好了，他撈起放置冷水里，看到睡眼朦朧的老妹打著哈切去洗漱，又加熱了一下老媽準(zhǔn)備好的鹵汁，西紅柿味飄香滿屋。

又從柜子里翻出碗筷，盛起湯汁就開始拌面吃。

看著四周潔白的墻壁，幾件還閃著光的家電，顯然是沒買多久，這兩百多平的復(fù)式房熟悉且陌生。

沒記錯的話，這房子是三年前買的，這時家里還算得上富裕，他去了大洋彼岸沒多久，親爹就負(fù)債累累，迫不得已才把這套房子給賣掉。

在美兩年，后面回家都只能跑回老媽單位的房子，不足七十平的單位房擠著一家四口。

老爸陳致遠(yuǎn)，在九十年代初期的下崗潮中下海經(jīng)商，有著適合經(jīng)商的頭腦和運(yùn)勢，但最終還是棋差一著，被累如高墻的債務(wù)壓得不敢再繼續(xù)拼下去，兩年之間白完了頭。

現(xiàn)在這些事情都還沒有發(fā)生，陳懷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三口兩口地把面吃完，意猶未盡的打了個飽嗝，舒坦！

在美那些年，起初以面包店廉價的面包填飽口腹，思鄉(xiāng)情節(jié)倒是少，就是深夜時偶爾會在夢中想念家里的美味。

今世再嘗，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從夢中回到現(xiàn)實，從餐桌一角望向房間，那高考倒計時的大字還是讓他有些難受。

過去那么久了，書本上的東西差不多都忘完了，就一個英語算是輕松。

按照原來的人生走向，八月底他就要奔向大洋彼岸去讀預(yù)科。

面對高考，他沒有一丁點重頭再來的勇氣，但美國是肯定不能再去了，九十年代末，這動輒幾萬美金的學(xué)費(fèi)還是頗為昂貴，過去也是重蹈覆轍。

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革命道路如長征，小陳同志仍需努力啊。

他能感覺到這條長征路的艱辛與漫長，要改變出國的計劃，要踏上高考的獨木橋，要防止老爹再次破產(chǎn)，要做的事情太多。

閉上雙眼就會想到家里債墻高壘的窘迫，再多想一會就覺得前路茫然無從下手。

明明快要過上舒適美好的日子，卻又要重走一遍奮斗道路，心里的難受還不好找他人傾訴。

沒有一丁點資本，什么事情都干不了，他要琢磨琢磨怎么搞到第一筆錢，不然踏上長征路的時候連一雙鞋都沒有，哪有赤腳行軍的道理。

這腳還是嫩的，十七八歲的少年細(xì)皮嫩肉，舍不得。

陳懷信洗完碗，站在鏡子前，望著鏡子里的自己。

三七分的發(fā)型，細(xì)長的丹鳳眼，中規(guī)中矩的鼻梁，還是有點小帥，嘴上的胡子還是絨毛，更有幾顆昨晚宿醉引起的青春痘，不由得感嘆年輕真好。

隱隱約約間嗅到一縷香味，是番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