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軒見狀急著將趙姨娘按在圓桌上安撫，快速吩咐下人去小廚房熬一晚安神湯藥。

趙姨娘瞪圓了雙眼，狠呆呆的望著那屋中一角，早已分不清是自己的心鬼作祟，還是那角落里真的站著一個衣衫襤褸，滿面鮮血的惡鬼。

“你看！你看見了嗎？是她！”

趙姨娘驚恐的扳著鴻軒的身子，把他的頭扭向那個地方。

“阿娘，你瘋魔了！”鴻軒什么也沒看見，也更不耐煩，推開了她，“清醒一些吧。”

忽而門外一陣響聲，趙姨娘一時間竟嚇得要鉆到紫檀木桌子底下去，卻雙腿無力，起身便摔下了地。

“別！別過來！”她整個人連爬帶滾的縮在桌底，拿扇子擋住了雙眼。

“大夫人到！”

原來是門口的小廝高聲一喊。簾子一動，只見是張氏面色凝重的進屋，站在門口呆了片刻，厭煩的看看趙姨娘，又斜睨了一眼鴻軒，悠悠然開口：“她怎么回事？”

“噢，阿娘膽子小，聽說屋里有兇相，自個嚇著自個了?！兵欆庌涡α藘陕?。

翠微閣里屋出來了兩個婆子，一個拿著蒲團，一個拿著戒尺，見張氏道：“大夫人，三丫頭的家法請完了。”

“不必給她送跌打藥膏。”張氏閉眼皺眉。

趙姨娘依舊在桌子地下，像個刺猬一樣縮成一團，不時抖動著，恐懼之甚，竟不知道張氏的到來。

張氏恨鐵不成鋼，罵道：“沒出息的東西?！?

她身邊的芙蓉姑姑，三下五除二的上前去，大力的把趙姨娘拖了出來，卻不成想她一激靈，又差點嚇暈過去。

“主母！”她跪行到張氏腳下，“您得救救妾身，救救妾身啊！妾身從未害過孫家，從未害過?。　?

就這點兒膽子，果然是個不中用的東西。

張氏看著縮在桌下瑟瑟發抖的趙姨娘，微微勾起一笑，忍下幾乎要破口而出的咒罵走過去，蹲下身來看著這條喪家之犬。

“不是我不想救你，葉氏是你害的，冤有頭債有主，你叫我怎么幫你？”

趙姨娘緩緩仰起臉，那面上的神情，從不敢相信，到恍然大悟，又變成了絕望，眼神中的光一點一點的滅了下去。

愚蠢了一世的她，才知自己被擺了一道。

她眼底的恨意流轉，像一條惡犬，撲了上去，拼命的撕扯著張氏的袍子，嘴里嗚咽的吼道：“賤婢！這一切都是是你指使我的！葉氏的鬼魂就算殺了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動靜之大，四周的人聽罷都錯愕的看向張氏。趙姨娘那樣兒，真真不像是裝出來誣陷張氏的。

她頂著一頭驚詫的目光，正了正身子，做出一副上帝模樣。

“二房趙氏，作賊心虛，言語無狀，幾近瘋魔?！睆埵系脱劭粗w姨娘，似在看一只牲畜，“給我捆了她帶走！”

趙姨娘被幾個婆子五花大綁，被抬走前，喊破音道：“葉氏不會放過你！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芙蓉姑姑狠狠扇了她兩巴掌，罵道：“瘋狗！”說罷把一塊巾子大力懟進她的口中。

趙姨娘只得“嗚嗚”的發出幾聲哭喊，漸行漸遠，聲音小到消失。

張氏睥睨眾生似的掃了一眼堂中眾人，厲聲道：“這屋里實在不詳，怎么連姨娘都染上的惡氣，平日里最為恭敬，如今惡鬼纏身，大言不慚，連污蔑我，殺我的話都出得口。你們這些下人是怎么當差的！”

屋里的小丫鬟趕忙下跪陪不是。

她不多說話，轉身而去了。

眼看快到了一更，月離從慈安堂出來，往凝語閣走去，路過翠微閣，聽見了宰牲口似的嚎叫聲。

“姑娘，”雪桃害怕，“我們快回去吧，這么晚了，萬一著了不干凈的東西……”

月離遠望著翠微閣院門口，只見兩個人抬著嗚咽著蠕動的東西，往冷苑的方向去了。

月離心里一陣嘲諷。

呵，還以為她多大的本事，倒底是個自己被自己嚇慘的草包罷了。

倒也是。她受人指使，被人當了槍和擋箭牌，離葉氏的冤魂最近。這樣程度的恐懼也是再正常不過的。

過了一會子功夫，只見張氏出了門，四圍好幾個丫鬟手提紅燈籠，不緊不慢的擺駕回鳳儀軒。

二人迎面撞上。月離行禮道：“給大夫人請安?！?

“喲，你膽子倒是大?！睆埵蠜]好眼色的上下打量了月離一番。

“女兒自然沒什么好怕的，”月離故作恭敬的頷首，“這么晚了，大夫人還敢在外游蕩，實在驍勇。”

“驍勇？”張氏步步逼近，幾近貼上月離的臉，“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心中無鬼，鬼神也自是進不了我的身?！?

月離緩緩抬頭，對上了張氏那近在咫尺的雙眼：“大夫人英明。沒做虧心事，就不怕鬼敲門。您說，是不是？”

張氏越看越不順眼。這丫頭什么語氣，在諷刺誰？敲打誰？看誰不起？

“呵，”張氏沒好氣的訓誡道，“若不是你胡攪蠻纏，三丫頭也不會把臟東西引來，即日起，閉門思過去！”

她目光中帶著一抹挑釁的味道，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您今日的教誨，女兒定牢記于心，女兒告退?！崩@過張氏，大步流星的走去。

張氏怔了在了那兒，瞪久了，又因貼咒符掛燈籠辟邪忙活了整天，一時間雙眼有些模糊。

她拿起手絹，揉了揉眼睛的工夫，便聽見身邊宮女的尖聲大叫：“有鬼！有鬼?。　?

張氏睜眼便見四周亂成了一團，紅燈籠落了滿地，小丫鬟們都撲過來護住了她，可眼前卻一片空空，何來鬼神？

“都起開！”她頭上的釵環被擠掉了大半，推搡道，“什么鬼了神了，瘋言瘋語！”

一個小丫鬟梨花帶雨，哽咽道：“大夫人，是葉氏，是葉氏啊……”

另一個接話道：“沒錯，奴婢也認出來了，她散著頭發，一襲紅衣，從上頭飄過來了……”

“是厲鬼，厲鬼??！”

翌日，消息像火箭炮似的席卷了整個孫府。

慈安堂，慶元齋，鳳儀軒，翠微閣都火急火燎的被貼上了咒符。凈空法師又折騰來了一回府上，在各個屋里跳大神做法驅魔。

動靜之大，好不熱鬧。

只有凝語閣安穩自如。

月離的一覺睡得極香極實，打開床簾，幾個小丫鬟分別呈上水盆，巾子，漱口碗，痰盂。

她像個小貓似的抻了個懶腰，洗臉漱口一氣呵成，又渾身輕快的跳起來更衣。

雪桃為她穿好水綠色束腰長裙的時候，膽怯的道：“姑娘，昨兒，張大夫人遇著了厲鬼，說親眼所見，是葉姨娘，就在咱們走后不久，可太險了……”

她系帶子時的手都微微顫抖著。

“要做戲就要做全套，”月離抻了抻上裳，“景軒長得最像阿娘，不找他扮找誰扮呢？”

雪桃不解，追問道：“做戲？七……七少爺怎的了？”愣了一愣，這才似撥云見日的倒抽了一口涼氣，驚喜道，“姑娘，那莫不是您設的局？”

月離頑皮的咧嘴一笑，勾了一下雪桃的鼻子：“傻丫頭。”

自古英雄出少女。自家姑娘的膽識和策略，深閨女子難得。

外頭吵吵嚷嚷了一上午，沒見景軒回來。

月離靜靜在屋里習字，硯臺上的墨汁映著她的側顏。猝然，門簾飛了起來，雪桃氣喘吁吁的沖進屋里，手里嘀哩咣啷的拎著籃子。

“姑娘！”雪桃仰起臉，面色煞白，“奴婢路過冷苑，見小廝們抬著趙姨娘的尸體，去亂葬崗了！”